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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王高啊!”
辽王巡查义武,在定州前后住了半个多月,在田间地头,坊间市集,都留下了辽王伟岸的身影。其平易近人、爱民如子的光辉形象深入人心。
这当然是鬼扯。
辽王的卫队前呼后拥,闲人退避,能见到大李的能有几人。就算见了,面对一圈凶神恶煞的武夫,不被吓得屎尿失禁都是勇士。
倒是事后吹嘘出来的种种光怪陆离不少,比如,辽王成了身长一丈、口鼻喷火的神兽。总之,必然跟李大郎自己的想法相去甚远。
终于将辽王送走,张泽立刻给大李子翘起了大拇指。
辽王的旌旗消失在地平线之下,郑守义感觉心情轻松了不少。
事业越来越大,辽王的威势也越来越重。尽管,大李子对他郑二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信任有加,但是那种无形的压迫,总能让郑守义感觉灵魂都在颤抖。
听张泽说辽王高明,郑守义道:“高在何处?”
这回,二哥首次感觉到这酸丁着实有用。并非武夫就想不来这些弯弯绕,而是有些话郑哥没法跟武夫们说,甚至跟舅哥都无法开口。他无缘无故地跟舅哥讨论谁忠心谁可疑,你让张顺举怎么想?而这等酸丁就没这个顾虑,就算他不痛快又能怎的,造反么?
而且黑爷也不得不承认,这帮酸丁读书多,坏水也确实比武夫们多。
大兄当年就说要他多读书,还给过自己一卷书,回头找找。
张书记侃侃而谈:“我观此次辽王来镇,与主公水乳交融,可喜可贺。
丁会之事,何人不忧惧?辽王与主公亲善,可安众心,此一也。设平卢军,以张德为军使,可安抚元从,可激励后来者奋进,此二也。
不知明公是否注意到,平卢军只管军不管民?授予精兵却制其钱谷,义武由明公首开先河,平卢军张德继之,我料这将成为范例,即安抚众心,又立规矩,一石二鸟,此三也。
辽王时机拿捏巧妙,手法恰当,嘿嘿。明公你看,若是平卢军换个旁人去,或许还要讨价还价,张德却哪有面皮开牙?如此这般,即安抚了军心,又能立下规矩,以介来者,还不高明么?”
“嗯。”郑守义点头认可。应付大李子,他郑二可谓是绞尽脑汁,所思所得与张泽所述相去不远。
张泽又添一把柴道:“主公,若我所料不差,辽王还会借机分割豹军。”
“此话怎讲?”这方向郑守义还没想到。
豹骑军可是李大郎的亲军出身,也是老三都里的扛把子。
射日军几经整顿,其实盛名难负,镇中最能打的主要就是豹骑军,毅勇军,怀远军,大概三万人。保定军、铁枪也比较能打,可惜人少,且水平与前者相比也稍弱些。至于其余各军,就是各种良莠不齐了,有好有孬。
郑守义疑惑,强敌在侧,将豹骑军这样的主力拆掉,弊大于利吧。
“将豹军一分为二。一部交张德新设平卢军,一部留在幽州做亲军。平卢军去山北,正好将铁枪都、铁骑军换回来。待戍期圆满,再将武威军、卢龙军与镇远军、广边军调换。”张泽指指西北方向,道,“妫州还有个高家,那可是比义昌都麻烦。”
事情果如张泽所料。
回到幽州,辽王就分豹骑军为二。其三千人新设平卢军,以张德为指挥使,选义从军二千充之,定员八千,不足者至山北招募补充。铁枪都入塞,并入豹骑军,并以薛阿檀为豹骑军指挥使。
又调铁骑军全军一千五百骑入塞。
平卢军出塞后常驻柳城,由张德管军,韩刺史仍留燕城,管民。
郑守义蹲在定州搞春耕,办马场,静看一切发生,默默无闻。
不错,郑大帅也要办牧监。远在山北的于谦老儿将次子于翔打发过来帮忙,李三郎也给他拨了一批种马。如今义武镇种有许多牧草,养马的成本可以接受,于是,在大唐的最后时光,义武镇的牧监开张了。
……
李大忙着整顿,郑二忙着种粮、养马,朱三哥则忙着搞禅让。
大唐,走过了二百八十九个寒暑,终于到了尽头。
天佑四年正月廿五日,梁王终于回到汴州。
正月廿七日,大唐天子的使臣至汴州,主动要求禅让。
经三辞三让,三月廿七日,大唐末代天子降御札,禅位于梁。
大唐,享国二百八十九载,正告结束。
四月初四,梁王始御金祥殿,受百官称臣,下书称教令,自称寡人。五日,令诸笺、表、簿、籍皆去大唐年号,只称月、日。
四月十六日,梁王更名朱晃。
四月十八日,西历九零七年六月一日,儿童节。
五十五岁的朱晃小朋友着兖冕,于金祥殿即皇帝位。
四月二十二日,大赦,改元开平,定国号梁。以汴州为开封府,称东都,以洛阳为西都,废唐西京长安,改称大安府、置佑国军。以废帝李柷为济阴王,迁于曹州。
朱晃篡国,大逆不道,辽王此时却顾不上为大唐伤春悲秋,因为就在三月初六,洛阳和汴梁间还在玩三辞三让的戏码,亳州刺史李思安率梁军一万精骑开路,共计三万大军,直扑幽州而来。
此时,张德率平卢军起行不久,铁枪都、铁骑军尚未入塞。李思安出兵时机拿捏之歹毒,可见一斑。幸驻防任丘的李承嗣反应迅速,早一步进入河间,保得城池不失。辽王得鸽信,起万余精骑南下,与李思安小战数合,将之驱离。但是瀛州经此一战,春耕大受其害,即便奋力抢种,减产已成定局。
大梁,就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中,开幕了。
……
李承嗣目送梁军缓缓而去,心中愤愤。
沧州战事落幕后,辽王留怀远军在南线,李承嗣以主力驻扎任丘,兼顾瀛、莫二州。李思安来袭颇出意料,尽管反应迅速,仍被破了乐寿,数万大军在瀛州反复践踏,万余户百姓被掳掠,受创甚烈,为辽王治镇以来之最。
辽王叹曰:“梁贼攻朱瑄、朱瑾,二朱浪战不胜,退保郓、兖坚城,汴兵不能克,遂尽迁乡野百姓。数年间,郓、兖人口一空,无民无食。彼攻关中诸镇,李茂贞等坚壁不出,亦迁民人百余万口。朱三这是玩到爷爷头上来了。”
尽管知道瀛、莫早晚遭殃,不过知道归知道,当真挨刀时痛也是真痛。
刘二的义昌镇被汴兵折腾这些年,苦啊。
可恨河北的地形如此,北面倒是有山川险固,南边却一马平川无处可守。
让朱三这样日削月割绝不能够,辽王发狠道:“爷爷这就让三郎准备,迁徙人口,将瀛、莫迁往幽、蓟、檀、平、营等州安顿。”不迁人口不行了。咬着后槽牙,恨恨道:“我再给你留下五千义从军,去魏博抢,放开手脚干。罗绍威既一心投梁贼,那休怪我李正德不讲情面。”
李承嗣闻言眼皮一跳,李哥这是真怒了,义从军那都是什么玩意。
“喏!”
……
妫州。
武朝垂拱年间,取清夷水名,即妫河,置清夷军,在妫州城,即后世怀来老县城一带。圣历元年,西历六九八年,突厥入寇,毁城。四年后,长安二年,张仁愿筑怀戎城为清夷军新城,即后世官厅水库一带。
妫州,是幽州西北大门,高家镇守此地已数代。十余年前,刘仁恭入卢龙,高思继为李克用所杀,刘仁恭收其子侄。时高行珪年长,从军为将,高行周年幼,随侍刘仁恭左右。此后,高家兄弟仍还镇妫州。
刘仁恭坏事,李崇文亦认可高家的地位,继续以高行珪为清夷军指挥使,高行周为副使,清夷军上下将校皆由高家兄弟举荐,节度府用印而已。
虽然高家兄弟据有妫州一方,日子其实难过。妫州在籍只有不到五千户百姓,这还是拜近年沧、冀连番大战,许多民人北逃,早些年还要更少。没人,就没钱粮。辽王入镇以来,定妫州军额二千,钱粮每三月一运,从不短少,也绝不多给。
当然,妫州有隐户,有不在籍的胡儿,但是高家哥俩砸锅卖铁也只养得三千兵,这还是托山北子弟朴实的福。
近日收到幽州公函,节度使请他哥俩去幽州,理由是商议安置北迁民众事宜。
高思继死时高行珪已成年,很快就在妫州带兵,镇守妫州逾十载。如今已三十许人,对此邀请十分纠结。要给妫州迁徙人口,这事让他眼馋。可是,他又担心去了幽州回不来。
看兄长不言语,高行周道:“辽王毕竟是幽州节度使,治镇以来,兄长不曾拜见,非是长久之计。”他是高思继的长子,父亲死后,他兄弟俩跟了刘仁恭,后来他回妫州,弟弟则留在刘仁恭身边,南征后不知所踪。
高行周小伙子二十有二,年轻,还有良心,觉着白吃李大帅六七年粮,拜都不拜,有点说不过去。
高行珪不似弟弟这么单纯,道:“宴无好宴呐。真给人,送来即可,我能不要?去说甚?我看这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这就有点耍无赖了。高行周笑曰:“妫州边僻,若非是祖业,我亦不愿在此戍守。辽王有三镇之地,哪里看得上这里。书上说得明白,梁军累犯我镇,欲安民于北地,或有意引我军相助亦未可知。”
“哼,你也知这厮居心叵测。”高行珪蹙眉道,“我便是担忧他要我军南下。梁军,天下强军,未可小视。我清夷军区区三千众,损伤不起。”
高行周无奈,爷们儿哪个字说辽王居心叵测了?继续劝道:“哥哥亦知清夷军区区三千众。卢龙、义武、义昌,三镇兵不下十万。我看辽王颇有容人之量,不如见一见。今梁军步步紧逼,只要你我兄弟不闹,辽王定不会无事生非。”
“闹?”高行珪不悦道。
“哥哥。”高行周也有点急眼,道,“妫州边僻,非基业之地。且听他说,是走是留,在乎你我。至少去看看。”大哥这脑子是怎么长地,也不撒泡……吭吭,也不看看妫州是什么德行,难到想据此自立么?开什么玩笑。
高行珪心中犯难。惹急了李崇文那厮,断了妫州钱粮,他得喝风。可是如果李可汗以此为要挟让自己卖命,他老高又不愿意。
即想拿钱,又不想出力,高哥难呐。
“容我细想,容我细想。”
……
郑安走水路顺利,到幽州交了差,接回家眷,又在城里赁下宅子将姐妹们安顿妥当,这才来见爸爸。
到定州已是四月末。
自牧监开业,郑大帅日日泡在马场。
马匹是强军的基础之一,投入多少精力都不为过。就在定州以西,郑守义划了大片土地,围了马场,建起马厩。最近李三郎给他送来五匹种公马,三十匹母马,还派了小于带队的专家团。
李三郎坚持育种近二十年,无所不用其极。巧取豪夺搜罗良马,十余年坚持,精料给够,还给吃肉,比人吃得都好。每匹马都有一份血统图谱,登记数代祖宗,说是方便选育。
据小于说,最大的遗憾是马种。隔着数千里草原,西域良种过不来,严重影响了工作效果。之前李三欲借西征,尝试搞些良马过来,可惜未能成行。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近牧监终于爆发,已能稳定生产五尺余高的战马。这几匹公马,肩高均有五尺三四,母马亦在五尺左右。黑爷觉着这就不错了,若非种马不能糟蹋,他都想直接拉两匹做脚力去。
卢八哥更是看着口水直流。他手下数百具装甲骑,最需壮马。
郑安被领到干爸爸面前时,黑爷正领着一众军汉观看种马配种。小龟奴立刻想起当年自己干的好事,左右瞧瞧,没有瞧见受害者的身影。其实,郑大帅的坐骑又换了两茬,骡子二女已经下课,哪有老面孔在。
“火,这家伙。大。”
“这粗么?”
“哎呀,怎么这般快法。”
尽管已经看了无数次,老杀才们依旧津津有味,忍不住念叨。
看小于将十分操劳的几位马爷领去休息,黑爷总觉着意犹未尽,恨不能立刻全军都能换上五尺高的战马。如今充斥军中的契丹马实在挨眼,耐操是耐操,但个头也是真小,只能做驮马,做战马就很不堪。
小于说,种马得悠着点用,这道理黑爷明白,就是不甘心嘛。
慢,太慢呐。
看马夫们将拌着内脏的豆料倒进食槽,看马爷们拼命啃食,安娃子浑身一个哆嗦。这畜生还他妈吃肉呐!辽军战马普遍补充肉料,是在小龟奴南下之后,难免有点少见多怪。
“回来啦?”郑守义瞥见这厮,仔细将这小龟奴打量,感觉有点人样了。
郑安忙跪地向郑大帅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坦然受了这礼,郑守义惦记着自己的牧监大业,没工夫搭理这小龟奴,就让安娃子自己玩去,继续跟小于几个商量牧监发展。
总之一句话,牧监所需,刘三哥必须全力保障。
安娃子百无聊赖,只好自己在旁转悠。
见有那牧人赶马喂马,拾粪清理,各自忙碌,他也插不上手。
正觉百无聊赖,发现旁边木桩子上栓了一只猴儿,抓耳挠腮鬼机灵,瞧着有趣。他知道这叫弼马温,据说能防马瘟。安娃子童心泛起,从怀里摸了半块饼子,递给那猴儿,看这小畜生吃得香甜。
安娃子蹲地上,歪头看远处郑大帅与众人互相比划,那武夫们时而大笑,时而争执。嗅着清新的马粪与草香,安娃子顿觉心静如水。
回来了,爷爷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