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移镇(三)

老蜻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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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坚决地要求移镇,郑守义也是受了李存勖的刺激很大。

    一镇节度使,就这么稀里糊涂阵殁在战场上了。

    这仗,是越打越吓人喽。

    郑大帅不知道该赞赏辽王天命在身,还是该表扬李存勖是个人才。

    近几十年来,就郑守义所知,阵殁的节度使,李存勖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吧?

    兔死狐悲?

    物伤其类?

    做节度使,本来郑大帅觉着是个光宗耀祖的好事,可是自从丁会造反这事儿闹起来,他就开始有了心病……

    作为狗头军师,张泽明里暗里给他出了不少主意,其中一个就是自请移镇。

    老黑也觉着路数正对,不过,真干起来,移镇麻烦之大,还是远超想象。

    主要就是军队的损失。

    经过摸底,毅勇军、银枪军、常捷军三支大军,战兵总计一万八九千人,最终愿意奔赴振武军的只有九千多不到一万。

    有一二千老兵自称年纪大了,干脆提出分地还家。

    另有七千多精壮不愿远走。

    在卢龙、义武募兵的效果是一言难尽,满打满算,弄了二千来人。本乡本镇就能当兵吃粮,有意远徙的,毕竟不多。

    郑老板想过损失不小,但是数字报上来也是大出所料,直感觉这把损失太大。

    军队,不是有人就行,也不是有钱粮器械就行。

    郑某人拉起这支队伍不容易呐。

    可是覆水难收,开弓哪有回头箭?

    郑老板早就说过不强求,最多私下规劝,硬来肯定砸脸。

    事实上,若非兵头们苦口婆心,只怕这点人都不会有。

    大小兵头们也同样上火,费劲巴力练好的兵,去了半多,谁不心疼。

    郑大帅闹个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硬着头皮干到底。

    那边李承嗣已经行文过来,准备跟他谈交接了。郑大帅把心一横,亲力亲为将亲军营一千人整利落,然后两眼一闭,将事情全推到刘老三身上,让那厮去折腾,自己就跑牧监玩马去了。

    可想而知,刘三哥的日子有多难过。

    鸡飞狗跳。

    乱七八糟。

    反正郑大帅是全都不看。

    但有时候他不看都不行。

    这么多军眷要安顿,数千上万个家庭要搬迁,这是多少家长里短,多少狗屁倒灶?还都是武夫,一个个横到不行,都是一言不合就拔刀的那种,刘老三实在顶不住,也得推到老郑这里。

    最后闹得黑爷烦不胜烦,年前干脆跑幽州看老婆躲清静。

    直到二月才回。

    远在晋阳的辽王听说,郑守义这般掏心掏肺办移镇,感慨郑将军真是军中楷模。最后辽王心下很不落忍,不远千里下令幽州李三郎,从蕃部送来的女子中选了两个姿容娇好的送到老郑家里,让二爷好好过了个肥年。

    嗯,结果可能也是好心办坏事,二爷不知道怎么脸上就花了。

    横过竖过总是要过。

    等郑爷过完年回到定州,队伍总算整顿得七七八八。

    闹归闹,毕竟咱郑爷的威望摆在这里,大伙折腾,那是要多捞好处,也不是真敢翻了天。

    休要小看武夫们的智慧,有理、有利、有节,人家分寸把握的不错。

    一番折腾完,毅勇军在编不到六千,其中损失最大的要数史十三。

    他的银鞍都个个都是人才,任你说破大天,魏博武夫们也不买账。最后,勉强凑了四百骑。就这,还是刘三看他可怜,拨了不少蕃骑给他充数。

    丢人现眼呐。

    常捷军有六千八百人。

    为啥比原来膨胀了呢?结果是辽王干的好事。

    在义武镇,一直有三千辅军轮戍。这次辽王眼见二爷在河东损失不小,移镇也搞得鸡飞狗跳,就打辅军里拨出了二千直接划给他。

    这些辅军,家眷产业基本都在山北,二年一期在塞内与山北轮替,倒是能够说走就走,指哪打哪。至于到了振武军,是把家眷搬来,还是另安新家,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对此安排,李老三没有反对,也没人敢问辽王的真实意图。但是郑老二觉着有点亏心,在幽州狠赔了李三几顿大酒,谢谢李司马的大恩大德。

    总之,这二千人就被留在常捷军了。

    最得便宜的当然是牛将军。

    这老小子的队伍膨胀到六千四百人,许多不愿移镇的武夫都便宜了他。更关键是老郑的几个心腹,比如郑全忠、王有良几个全都滚蛋。

    郑全忠这算是老郑的干儿子,本来是带着牛将军所部仅有的八百骑。

    王有良这是郑东主家里伙计出身,资历比老牛还老,专业盯防上司多少年。

    如今这俩货走人,连手下大批骨干将校也滚了个干净,牛将军能不舒服?

    回到镇中,郑大帅组织了一次阅兵。

    寒风中,老郑亲自允诺移镇之后的种种好处,又请队头以上将官吃喝数日。

    总算是初步摆平了自家的这些糟心事。

    没办法,咱大唐的兵老爷,那真是老爷,是大爷,不是叫花子、奴隶。

    难伺候呦。

    李承嗣的幕僚已在定州等着交割。

    这事也不复杂。

    民政继续有老冯留任,还有监军使张居翰辅佐,不必交割。

    军队嘛,毅勇军、常捷军调走,银枪军留下归李承嗣指挥。军眷或走或留,都由刘司马统筹。

    郑守义决心干干净净地走,连节度府都腾干净了,家眷全部送往幽州,一条杂鱼也不留。

    李承嗣愿意踏踏实实地接,两边交接账目,派来的幕僚能认都认,哪怕老黑从易、定府库大车拉走钱粮不少也都不加阻拦。

    双方都有诚意,这事情就很好办。

    二月底,郑守义领着毅勇军当先起行。

    辎重由刘三在后统筹,王寨主领着常捷军护卫、押运。

    一路就来在灵丘。

    本届的蔚州刺史是周知裕,辽王安排他领着广边军驻扎在此。

    老友重逢,不胜欢喜。

    五短将军上来就给了老黑一锤,骂道:“你他妈地,爷爷怎就不懂?看不住胡儿?”这黑厮的臭嘴太损,气得老周跳脚。

    看这都传出来了,肯定是大李说地。

    二爷只好装傻,道:“哎,爷爷来了没有好酒么?”

    周知裕翻个白眼,小碎步一顿紧倒,领了老郑进城。

    郑爷走着路嘴还不停,说:“哎?你这啥时候就是刺史了?”

    周知裕顶一顶圆滚滚的小肚腩。“小瞧人么。”

    郑守义左顾右盼,胡扯道:“嘿,这里跟去年也没啥变化。都说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周刺史不可疏怠啊。”

    “放屁,这才几个月,能有啥变化。”周知裕说着不禁昂起胸脯,道,“要说有还是有地。自周某上任以来,禁贼盗,恤孤寡,止贪暴,治狱讼,民皆安乐。哼哼,此非你所知也。”

    “狗屎。这是李哥让你干嘞,当我不知么?”

    “呦,狗鼻子很灵啊。辽王有令,那也得有人干不是。”

    两人一路扯淡一路走,就进了周知裕的刺史府。

    安排落座,郑哥四眼望去,装饰倒是朴实,就是有点冷。

    让人关门多抬几个炭盆进来。

    不一刻布上酒肉,郑守义开始问正事,说:“这数月有甚动静?”

    “有屁个动静。”周知裕啃着羊骨头说,“去岁杀成这般,哪个敢闹。

    哈哈,估计都给吓傻了吧。

    要说这朱邪家在代北也算有些威名,竟这般不经打?

    那十一座京观许多人去看,皆两股战战,对着定功碑,脑袋都磕出血。

    不过,这边草啃秃了,许多部落找我诉苦。老子不落忍,便让其往振武军那边去越冬。你若路上见了,不要打杀,让彼等回来即可。”

    郑守义斥骂道:“占便宜占到爷爷头上来了,草不能白吃。”

    “你待怎地。”五短可不是好欺负的,好歹也是一军之主,把眼仁一瞪,道,“你粮道还要过爷爷地头,不想好了么。”

    哎呦,这厮也敢抖起来了?

    郑守义认真看了老周两眼,没办法,他就吃这套。老周要是个窝囊性子,那才要吃他苦头。

    又与五短吃了两碗酒,郑守义道:“李司马予我说,粮豆有许多都在你灵丘屯着,春耕完后,你征发夫子,给我多运一些过来。

    五月吧,我打算往西边走走。

    云中那边怎样?”

    周将军默契地说:“王敬晖?据说这厮要走了。”

    “这就走了?”

    “要不然呢。”

    “这厮倒是乖巧,那谁来接任。”

    “扫剌要过来,你不晓得?”

    郑守义疑惑道:“没听说啊。”

    “哦,据闻舅子军都要来,整个部落迁过来。”周知裕说着说着,突然表情十分猥琐,“据说他妹子与你还有一手?行啊……

    “吁!”老黑两只黑手上来,忙把周知裕的口鼻捂了,好悬没给五短憋死。“饭你乱吃,话不能乱说啊。”郑守义心中疑惑,爷爷跟萨仁那屁大点事,怎么全都知道了?

    周知裕很看不上老郑的模样,道:“乱说个屁。有次你路过去诸家里,人家把女儿陪你,你拍屁股走了,后来生个娃娃,都好几岁了说。说要来寻你呢。”

    做贼心虚的郑二听说,愣怔半晌,道:“啊?有这事?

    扫剌这厮没跟我说啊。

    你怎晓得?”

    “之前扫剌去晋阳,路过此地,亲口所言。这厮没跟你说,主要什么呢。他妹子成婚后生了这娃娃,故而这厮也搞不清楚娃儿是不是你地。

    前几岁这不是秃头蛮破了奚王寨子,他那妹婿就死了,孤儿寡母无个依靠,人就想着来要投奔你了。”说着周哥还宽慰起郑二来了,“那啥,你别难过。草原么,不就这样。

    阿保机这不还给你养俩儿子呢。”

    哎我去。

    这老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老黑一根骨头狠狠敲在周知裕的头上。

    ……

    在灵丘休整三日,毅勇军继续出发,出雁门关。

    三月二十三日。

    毅勇军到达朔州治所善阳县,即后世山西朔县。

    将主力及随军辎重留在城内,由张顺举看守,二十五日,郑守义亲率三千骑,奔赴单于都护府。

    郑大帅如今的官职全称为“振武麟胜节度使、营田使、观察处置使、押蕃落使、镇北都护”,以及一个“代北行营安抚使”。

    大李对这个“安抚使”似乎是情有独钟,可能因为当年他就从这个任上起家。

    考虑到振武军杀得太狠,辽王大手一挥,将朔州划归振武军管辖,因为这里还有点人口。按旧例,老黑就应该兼一个朔州刺史,但是最后任官的时候这个朔州刺史却没给。

    对于这些弯弯绕,郑二郎决定不去计较。

    单于都护府,原本是贞观朝设立,负责管理东突厥,实际主要管着阴山河套一带。后来迭遭变更,实际功能多为振武军节度使所取代。

    郑守义要去的这个单于都护府,是一个边城,在后世内蒙和林格尔北边的土城子一带,因此地曾作为都护府治所得名。但实际上,单于都护府这个机构早就荒废,单于都护府这座城,也已破败不堪了。

    之所以来,主要原因是当年李国昌长期在此盘踞,成了沙陀人的老巢。去年扫荡振武军时,碍于城墙麻烦,放了城里的胡儿一马,今年就得来真格的了。

    杀么未必要杀,得看表现。

    结果等二爷到得城下,牧人早就逃散一空了。

    胡儿也不傻,去年杀得那般惨法,还不走么。

    郑守义看了个寂寞,只好又转往东城。

    东城在单于都护府西南一百二三十里,是大唐河外重镇之一,天宝时有兵七千,养着战马一千七百匹。当然,这是老黄历了。此时东城的城垣尚算完好,但人就没见许多。

    之前李存勖在这边拉人头,收了一波,后来跑了一波,只剩下几百个老卒在此苦熬,看着都让人心酸。

    李老三对此寄予厚望,准备以东城为中心,搞个大马场。而且,东城周边可以垦田五万亩,李老三还打算安置五百户,且种地且放马。

    所以,别都鲁就挑了单于都护府安置部落,郑二也允了。

    兀里海比较慎重,打算再看看,反正部落过来也得年底,有的是时间谋划。

    李老三当初的建议是先占住单于都护府,然后东城、中城、西城,一城一城接过去,实际走了一圈,郑爷就感觉是个扯。

    单于都护府基本是片白地,一切重头来,这不是要命么。

    东城办个马场没问题,少量安排点人口也行,但是大军直接住过去,或者想安顿家眷过去就不现实。

    太荒了,老郑自己都不想去。

    看下来,郑爷决定还是先在朔州立足吧。

    朔州背靠雁门关,境内一条桑干河,沿河先垦个二百万亩田不成问题。据说居民只有千多户,正好大把的荒地可以分配。

    且将这里鼓捣稳当了,再说别处。

    当然这是种田。

    几个要点还是需要占稳。

    一个单于都护府,一个东城,这两个点必须占住。

    哎呀,这把是必须安排外镇军了。

    外镇军就是小军阀,自成一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是不懂得这样做的坏处,实在是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及时反映、及时应对。一般都是在重关、要津设置。

    因为外镇军跟节度使的关系,很像节度使跟李唐天子的关系,听不听话全在主官一念之间。辽王对分封节度使慎之又慎,郑二对设置外镇军同样小心翼翼。

    在义武,他其实就没设。

    必须得安排可靠的,还得有办法拿得住。

    二者缺一不可。

    治得住还好说。就振武军这个鸟样子,没有后方输血谁都玩不转,拿住钱粮,就拿住了外镇军的命根子。

    至于可靠的人嘛,借着跳跃的火苗,郑爷的目光就在郑全忠和王有良的身上打转,道:“给你俩放个外镇军干不干?”

    这哥俩本来是放在牛犇那里,目的么,彼此心知肚明。

    在银枪军,牛犇对他哥俩也是客客气气,手下都有一个小山头,过得很滋润。

    结果老郑说移镇振武军,他一个是干儿子,一个是老伙计,肯定得来。怎奈何他两个要来,底下军士却未必,消息公布,直接就散了大半。郑全忠的骑兵稍好点,王有良的步军那叫一个惨,距离光杆司令也差不远了。

    毕竟也做过一都之主,回过头来再去给别的什将打下手也不合适,哥俩这就成了难兄难弟,最近就跟在郑爷身边晃。

    反正老郑得安排好。

    郑大帅也说必须给他俩安排好。

    可是一天不落地,一天不踏实。

    从定州出来,小哥俩就愁容不展,看啥都没兴致,姑娘都不漂亮了。

    此时听说,两人异口同声道:“去哪?”

    “就东城吧。”看哥俩互望一眼,不知怎么回答,可能是没想明白。郑守义解说,“此处水草丰茂。带几个老弟兄,我给你两个一千兵。王儿,你做正,全忠你作副。

    苦是苦点,但是这些兵拉出来,各顶个都是精锐。

    二年为期,干满二年,愿意回来就回来,还想继续干便继续干。”

    小哥俩又互换个眼神,觉着事情还行。

    当然行了。

    东受降城是要地,不是山旮旯,其实比单于都护府还好很多。这里南临大河,北控朔漠,有一千兵好好经营下来,后面还有郑大帅帮忙镇场子,左近就能称王称霸了。要什么没有?

    这好事为啥不干,傻了么。连忙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