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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老吏互换了意见,李君操答曰:“约在卯辰之交,李小喜行至此间,为人刺杀。凶手疑似有二人,应在伤人后丢弃凶器、血衣而走。凶手对城中道路熟悉,片刻便无踪影。”
李老三蹙眉道:“有目击证人么?”
李君操道:“有。”一招手带上个汉子来,道,“这是对面店主,早起正要开门,偏巧瞧见。”
李老三道:“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那汉一身麻布长袍罩皮衣,向几位官拱拱手,略显紧张地说:“小民在对面开粮店。今日除夕,便多睡一会儿,起得迟了。俺正要开门,忽闻街上有人叫嚷。来看,正见此人倒在地上,有两人疾走出了坊门不见。
原来还有二人,围这厮瞧了片刻,也走了。”
“四个人?”李崇武跟他确认,“都往哪里走了?”
“有两人径出坊门去了,另二人往那边跑了。”说着手向北一指。
线索就这么多,李老三左右瞧看,见围观群众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吃饱饭不嫌事大的匹夫匹妇们正在那指指戳戳。
“哎,李小喜?军中宿将呢,怎么就死了。”
“丧心病狂啊,当街刺杀将官!”
“朗朗乾坤,天日昭昭,还有王法么。”
“太嚣张了。”
“贼子敢尔,来幽州撒野。”
乱糟糟一片。
听说李君操已派人手去李小喜家里查问行踪,李三郎便让李君操赶紧先把人群驱散。又让老吏用白灰给尸体勾了线,将凶器、血衣和李小喜的尸身一起带走。最后安排坊正张罗人手保护现场,大队人马就地撤了。
李司马亲自督办,工作效率还是很有保障。
中午时分,便已勾勒了事情的大体轮廓。
昨夜,李小喜与两名随从去燕燕楼吃花酒,彻夜未归。早上就在半路出事,之后两个随从回了一趟府里,取得细软之后,转眼也跑个不见踪影。
不一刻,师空大师就被带到了李君操的面前。
师空大师见面就向李刺史稽手,道:“李檀越有日不来,小僧甚是想念呐!”
燕燕楼如今可是城中一景,有钱有闲的李君操亦是楼中常客。但是这秃驴此时提起,李刺史脸就黑了,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么,将桌一拍,喝道:“放肆。我来问你,李小喜昨夜可是在你院里。”
师空大师大大方方回道:“在。”
李君操问:“几时来,几时走。”
师空道:“日暮前来,几时走么我却不知。”
李君操道:“做了什么?”
师空大师下意识就想说是与几位女施主探讨佛法,又感觉这么讲可能要遭殃,便嗯了一声,唯唯无言,末了,干脆开始轻声唱起心经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奶奶地,来燕燕楼还能干嘛?
李崇武在屏风后头听了半天,感觉这两个货简直就是在逗逼,这么搞,一万年也弄不明白。
李老三未必在乎李小喜的命,但是他在乎李小喜是怎么死的。便转出来让李君操滚开,李三亲自坐了堂,指着师空大师的鼻子骂道:“二嘎子,穿个马甲爷爷就不认识你了,还是鼻孔插葱你就是头大象了。”
这个燕燕楼他李三是久仰大名,狗日地和尚开院子,真是岂有此理,无法无天呐。还搞得老和尚跑来官府告状,掀起好大一场风波。
也是李老三正一向严肃打击宫观庙产,打击僧道,所以没搭理那老和尚,让这院子开张顺利。结果却传出风言风语,说什么这燕燕楼跟节度府有勾连,甚至有人说就是他李老三的产业,真是鬼扯。
实话实说,就这个创意,他李三郎还真玩不来。
师空大师真是有道的高僧,面对李司马的斥骂,也不恼,双掌合十打个躬,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李施主有甚话,直问便是,何必辱人。
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于我其实无碍,只是施主口出恶言,恐怕沾染因果,反而妨害施主……
“呸。”这秃驴居然大大方方地给自己讲起佛法,真是胆大包天。李老三都乐出声了,真他妈能扯,笑骂道,“少废话。我问你,李小喜常去你那里么?”
师空想想道:“来过多次。”
李三道:“昨晚在你那里都见了谁?”
师空道:“昨夜贫僧修行,此事我需回去问问。”
“不必回去了,人已在此,你这就去问吧。”整个燕燕楼此刻都被连锅端了,人就在边上院子里关着。李崇武一甩手,便有人领了师空出去。
过得片刻回转,师空道:“昨夜他见过张万进张檀越。”
“张万进?”李崇武听着一愣。
他记得其人,在卢龙军领有一都人马,是当年从云州投过来的。
李老三立刻下令道:“去,将张万进给我找来。”心想,这两个反骨仔凑到一块,还能有什么好事?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同时眼光也在师空身上来回扫视,揣测这贼秃跟他们有何关联。
在这等待的间隙,李三郎带着疑问翻看了几卷公文,偏巧看见一段记载,道:“二嘎子,前些日子你出城了一段?”
师空老实答道:“是。”
“干嘛去了?”李老三双目死死盯着师空,要把他的一举一动全部看透。
要说李三郎从军二十年,虽然不似别人每每冲杀在前,但从来也不是躲在后头的脓包,也提过刀子拼过命。
这些年,他地位渐高,早年从军的经历却时刻影响着他,处理军务民政,从来也是杀伐果断。但见李老三一手拿笔一手操刀,双目炯炯地看人,也是很有一派威势,能在他面前耍花枪的着实不多。
只听师空大师平静答曰:“师律师兄南下求法,我陪他走了一程。”不打诳语的出家人扯起谎话那是个心安理得,脸不红心不跳,比真的还真。
李老三用力想将这贼秃看透,居然一无所获,只好给李君操递了个眼神。
李刺史那是积年的老官僚,立刻领会了上峰意图,转头派人去查问师律去向。
过得片刻,两拨人马先后回来。往悯忠寺查访的一路回报,确如其言,师律奉大和尚之命南下求法了。往城门查问的一路也回报说,师律离城正与师空一日,两人还是从一个门一起出去的。
居然是真的。
李崇武知道悯忠寺对这二嘎子恨之入骨,断不会故意为他遮掩。
正在犹疑之间,往寻张万进的公人回报,那厮竟已不见了踪影,查问一下才知是今日跑的。
哎,奇了。
李小喜死了。
张万进跑了。
什么情况?张万进杀了李小喜,然后畏罪潜逃?
李老三的目光立刻从二嘎子身上移开。
为何杀人?有何阴谋?
……
还能什么情况?吓跑得呗。
却说张万进也是宿醉回来,进门就听说李小喜被当街刺杀的消息。
不用怀疑,这种劲爆的消息从来传得疯快。
李小喜那是名人啊,没有他,大李能顺利进卢龙么。这点事,在军中还能是什么秘密?谁是谁的人,谁当红,谁背运,杀才们自有一本账。这么一个选手突然死了,还是当街被杀,能不轰动么。
军士们立刻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热烈讨论起来。
“李小喜怎么死了?不会是……一汉话说一半,故作高深状。
另一汉嗤笑道:“会个粑粑。那厮手下一兵也无,弄他干嘛?”
有一汉突发奇想:“莫非这厮欲搞事,露馅了……
别说,这杀才们的才智真不白给,胡说八道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距离真相并不太远。
尽管他们所说与实情尚有差距,但是言者无心他听者有意呀。张将军做贼心虚,听说李小喜死了,真个是吓得三魂七魄全都出窍。哪里还坐得住,趁没人注意,叫上潘九郎和几个心腹就跑出了城。
跟着离城数里,潘九郎还稀里糊涂,问:“哥哥,这是怎么?”
张万进没好气道:“怎么?走啊。”
潘九郎这夯货还不明所以,道:“走?走哪去?为甚要走?”
张万进耐心给他解释:“你聋啦还是傻了。李小喜被杀,必要查问,一查就查得查到你我头上。李老三什么人物你不晓得?落在他手里,能有你我兄弟个好,还不走么。”
对带头大哥这个说辞潘九郎不太认同,非常实诚地道:“人又不是咱所杀,怕个球。”说着疑惑地看着老张,试探着道:“哥,你杀地?”不对呀,这一时来,他们兄弟形影不离,张头啥时候有这个绝技了?
我把你个蠢货,诶,张万进气苦道:“天晓得李小喜是怎么死地。”心说,李小喜这厮跟咱有甚勾当你忘了么?回首探望蓟城巍峨的城墙,张万进酸道,“走吧,我等兄弟在这卢龙也没甚前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潘九郎似乎有点明白过味了,恨恨道:“哦,有理。
哎呀走得急,细软没拿。”
对这个憨包张哥也是服气,斥道:“要个球细软,你还敢进城是怎么。”恨恨道,“怕个锤子。卢龙这般富裕,你我兄弟手里有刀,随便灭个堡子,还怕没钱没粮没娘儿么。”
“哦哦,有理。却往哪里去?”话虽如此,潘九郎想想自家财货,记起城里的婆娘,还是有些心疼。
张万进他也心疼啊。怎么稀里糊涂李小喜就死了呢?
是意外,还是事情暴露了,还是什么情况?
张哥他不敢赌呀。
前后看看,张万进咬牙道:“走,去义昌。”
……
柏乡。
就在开平四年的最后一日,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又有两支军队开到。
一是天雄军节度使罗周翰所领魏兵二万余。
一是南边开到的左右神捷军及神威军共计步骑八千。
王景仁北上时,是龙骧军与相州军先来,与邢洺的阎宝会合。如今魏兵与神捷、神威军到达,北面行营总算是全员到齐。而且,比原先计划还多了个神威军,可见天子对此次北伐的看重。
开平四年是小年,腊月没有三十日,所以,廿九就是除夕夜。
大过年的,军士们出征在外,岂能没有表示。随行入城的就有赏赐不少,王大帅全数发下,又在城中摆下筵宴,为新队友接风,与众将士同贺新春。
虽在前线,这过年还要有些气氛,除了杀猪宰羊,当值的队伍之外,也要人人有酒,不过只给葡萄酿之类,柳烧绝对没有,还要总量控制,不许喝醉。
将军们当然待遇更优,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景仁笑呵呵再次端起酒盏,道:“诸位。我大梁上应天时,下顺民心,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圣天子委我等掌兵北伐,岂可不尽心竭力?
来,满饮此酒,我等戮力同心,为圣人分忧。
明岁,奏凯还朝。”
罗周翰是罗绍威的次子,如今接了天雄军节度使。
自天佑三年以后,魏博彻底臣服,罗绍威再无争胜之心,他的几个儿子更无雄心搞事。罗周翰态度非常端正,王景仁提酒,他立刻恭恭敬敬一鞠躬,道:“王帅所言甚是,明岁奏凯还朝。”
罗周翰之外,新来神捷、神威各军指挥使也都举碗相贺,很给面子的模样。
但有人捧场,就有人拆台。
便听李思安不阴不阳道:“是该为圣人分忧,只是我军数万人缩在柏乡,却不知,这分忧从何说起呐。”
最近,李思安办了件大事。
梁军与辽贼隔河对峙,前两日他闲来无聊,就带队跑到北岸转悠。辽贼自然是难搞,但这不还有成德兵么,真就被他捉了几个赵贼舌头回来。
一番拷打,就被他问明了联军虚实。
对面只有大约三万辽贼,二万赵贼。
一向作风刚猛的李思安就动起了心思。那赵贼顶个蛋用,至于三万辽贼嘛,再能打,三四万梁军压过去也压垮他。
此地战场局促,辽贼骑兵根本无从发挥。
突阵?嘿嘿,爷爷只怕他不来冲。
李思安盘算着,神捷军三千人虽然不多,却都硬扎,骨干是左右天武军的老底子,又抽调许多老兵精锐扩充而来。
神威军五千同样是梁军骨干,作风硬朗。
哪怕其他都是废物,仅仅龙骧军、神捷军、神威军加上他的相州军三万多人,硬刚,也能把对面拿下。
他对王景仁本来并不服气,也总明里暗里架秧子起哄撩阴脚。可是得知敌军情况后,李思安的心态就有点变化。相州,乃魏博区区一州,地域局促、财力有限,只养得万把兵,怎能与李将军的雄心相配?
李思安自忖资历不浅,前面有跟天子配合默契,若能趁机狠捏贼人一把,北伐建功,回头就好向天子讨个情面,挪挪地方。
所以,这两日来李思安几次向王景仁建议,趁我军兵力占优,抓紧击破前敌。
却被王景仁断然拒绝。
绝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是以李思安对王景仁就更不恭敬。
王景仁心中将这憨货骂了几个来回,面上却温柔道:“李帅破敌心切,我甚欣慰。只是圣人将数万大军交在我等手里,牵一发动全身,岂可不慎之又慎?
诸军远来,好歹休整数日,也不能就打。
今日,且为罗帅等接风,战事明日再议不迟。”
这般态度温和,与他老王在淮南的果决全然不同。没办法,底下这群大爷他老王谁也指挥不动,实在是果决不起来,只能哄着。
李思安还要借着酒劲儿胡闹,边上王彦章得了韩勍眼神,一把拉住,在他耳边道:“有话宴后再说,莫闹。”
要说这个猛人还要猛人治。李思安自负武勇,但是王铁枪一杆马枪在梁军自称第一,没人敢说第二,被他抓了,李将军也只好强压怒气,闷闷吃酒。
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