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又战义昌(三)

老蜻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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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守义十来天赶了近千里地,辛苦劳累,不想再多吹风。

    遂与众人汇合抓紧入城。

    累归累,正事耽误不得。

    简单沐浴更衣天色已晚,就摆起酒肉边吃边聊。

    前面郑守义安排信使先行一步,将幽州的情况提前做了通报,连准备出兵打义昌都说了,好让这边提前准备。所以,郑大帅要说的情况不多。倒是离镇以后这边什么情况郑大帅非常关心,就让几个老弟兄给他讲解。

    钱粮向来是镇中关键,刘栋哥第一个汇报道:“夏粮皆已入库,收了将将三十万石粮,其他各项折下来大概有个五万贯。”

    三十万石?听着不少,其实呢?

    这次说妥了兵额,全镇当养常捷军八千,振武军四千,再加上义武军八千,这就是整整二万大头兵。一年在营最少吃掉二十四万石粮,算上马料,这三十万石粮连吃个肚饱都不够,至于赏赐更照管不到。

    没办法,振武军是边地,跟义武完全没法比。

    人少,钱少,粮少,根本不可能自己养兵。

    这也是李大从来不着急给他派牧民官的基本道理,让你飞你都飞不起来。

    唯一的好处就是草场多,牛羊不缺,养马便宜些。

    报完账刘三哥就闭嘴不言,反正他已经尽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怎么办。至于短缺的钱粮么,那就主要靠后方接济,据说今年河东大熟,可以运来不少。

    情况就这么个情况,事情就这么个事情,确实没啥好说。

    钱粮说完,就轮到张顺举说话。“镇内已在募兵。缺额四千,自义从军调拨一些,朔州这里募一些,差不多够用。这里没算教练军五百人,有些缺口。另外,镇中这三千辅军怎么办?”

    自从柏乡回来,郭靖将军就一心扑在教练军上。他从各军抽调了一批老兵,又从退伍返乡的老兵中募了一点,组成了教官团。暂时定员五百,负责镇内新兵及军官操练培养。这跟梁军且杀不完呢,练兵是重中之重,一刻也不能懈怠。

    郭大侠如今年纪大了,自己不好总冲锋陷阵,就想着将一生所学以及多年全军的经验教训有个总结,有个传承,努力让后辈们少流点血。

    这三千辅军则是当初移镇时为了支持老黑作战,李老三给调拨来的部下。伴随毅勇军行动多年,本来关系不错,如今嘛这帮家伙就有点扎眼。为了不添乱,郑二去幽州之后,老张只让人看紧他们,没有擅自动手。

    当然,若是这些人不懂事,老铁匠也不介意超度了他们。

    郑守义脑门一拍:“怪我怪我,教练军这事儿我忘了提了。”实在是在老黑的心里只装着毅勇军、常捷军、振武军这三个营头,教练军还没有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幽州就忘了给教练军要兵额钱粮。

    感觉不能亏待了老郭,郑守义拍着胸脯承诺:“此事我这就去信,让李三将钱粮补上。至于那辅军嘛,转眼讨义昌,我都带走。辅军这套也没甚稀奇,不能事事靠着人。刘三你费费心,咱也得有人,正好有教练军么,都操练起来。”

    又想起钱粮不足的问题,郑大帅挠挠头冲刘三吩咐道:“现下农闲,凡授田之家,至少出一丁,给口饭吃先操练着。打义昌当有不少缴获,回来再正式募兵。再不成,便拿义从军先顶着用。

    嗯,如此说定了,义从军都留下,我只带毅勇军走。

    刘三你再记得给宋瑶去个信,那边最近得了许多人口养不起,打算都卖过来。你想想怎么与他谈个条件,将人都弄回来。”

    振武军缺人缺的头疼,天德军却是另一番光景。

    这几年宋将军日子过得不错,有许多没有安全感的小部落来投。开始宋瑶觉得挺好,后来人多了就很发愁。河套地方有限,土地有限,安置不下了。

    这回郑守义去天德军做客,宋瑶向他示好说愿意卖些人口给他。

    这人口买卖当年刘二跟李三就不少干,郑大帅完全没有心理障碍。只他后来着急去幽州耽误了,这会儿才想起来交代刘三去办。

    刘老三闻言很为难道:“哥啊,没钱呐。”

    郑守义黑手一挥,道:“人先接过来,钱先欠着。那边左右是养不起了,多一天都是麻烦。”老黑心说,爷爷好心好意帮他宋瑶的忙,他还能不肯了?

    反了天了。爷爷如今可是枢密副使!

    刘三早已习惯了郑二这副嘴脸,果断应了一声:“喏。”

    此时回想幽州之行其实平淡无奇。惊心动魄没有,有也是郑二自己的心理活动,自己吓唬自己。至少,李老三肯定没有害他之心。

    这一点还是可以确认的。

    回来朔州也安安静静。

    郑守义居然有种不大真实的幻觉。

    卢龙换帅这么大个事儿,怎么就这么平安过度了?

    郑大帅也想不好究竟自己希望什么,就是觉着恍惚。

    自觉没甚好说,郑大帅瞧见小屠子坐在边上,扭来扭去好像屁股底下有针,蹙眉道:“你有话说?”

    对这个儿子,郑守义尽量不去想有些事情。

    不能想啊。

    小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一愣,道:“啊,没有。”

    一说没有,郑大帅不乐意了。

    爷爷把这家业交给你,此时一句言语没有这像话么?

    简直是枉费老子的苦心。

    李洵就是因为在军中没威信,接不住,才让李三捡个漏。

    郑二虽与老三、老五都是兄弟情深,但是这份基业,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儿子能接班,只有实在不行再让弟弟们上。而且,在郑某人看来也不是他小心眼,主要是几个弟弟都不像是这块材料。

    做大帅,不是你会打就行。

    老三、老五都有点过于老实了。

    也不知道郑二是怎么觉着这两个弟弟太老实,总之就觉着他们接不住。

    老四么,军中完全没根基,更没戏。

    思来想去,也就小屠子还成。还能打,会装傻,看着憨直,其实一肚子坏水,脑子里一点不糊涂。嗯,很有爷爷的风范。而且在军中也有些威名,有张顺举、卢涵几个护着。这个稳,应该问题不大。

    “嗯,那俺便说说。”小屠子看看不说点什么过不去,瞅了瞅边上的弟弟,只见这兄弟两眼放空一脸懵的造型,完全指望不上,硬着头皮想了想,道,“阿爷去了幽州不几日,王叔就到了。

    也不敢乱给幽州派人。

    咱这边就琢磨着,若是那边不仗义,哼,咱家也不是泥捏地,就反他娘。

    先办了那些辅军。

    周知裕是个草包,做了他,拿下云、代,断了卢龙西进之路。

    而后大军席卷而下。

    周德威、符存审新附之人,对幽州哪来忠心?与他俩谈下好处,魏东城也得低头。当年独眼龙能在云代起家,咱怎么不成。

    取了河东为基业,怕他幽、汴怎么……

    小屠子一五一十将众将的种种安排说了,那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是这夯货一开口,张顺举、王义几个就感觉头大。

    这事儿当时这么谋划是没错,但你现在说出来……

    合适么?

    你让老黑怎么想?

    你说点什么不好你要说这个?

    这夯货哎呀!

    之前郑二走得急,镇里的事情只交待了个大概,就交给舅哥牵头,所以他是真不知道后面这帮货的打算。

    儿子这么一说,一桩桩一件件,都很有条理的样子。开始郑某人还觉着挺稳妥,没听出问题,但越往后脸色越不对。若他真在幽州出事,这安排确实很有道理,但是,他老郑不能高兴啊。

    看看,看看。

    刚才还说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呢,错了么?错了么?

    一众老军头见势不妙,纷纷告辞,最后只留下小屠子兄弟俩跟张顺举。

    张书记跑了,卢八哥、十三郎都溜个没影,谁也不想沾这小胖子的锅。

    亲舅舅张顺举只好出头转圜,亲外甥你怎么办。

    老铁匠硬着头皮打岔,道:“毅勇军将士经年征战也该歇一歇了,从常捷军抽调部分人马调换一下,让弟兄轮着休整如何?”

    大舅哥如此明目张胆地转移话题,郑守义也没辙。

    武夫就是这样讲求实际。他郑守义去幽州,弟兄们当然要做好各种准备。这也是他临行前交代的,人家一点没错。

    这一刻,郑二又有了新的体悟。

    李大管不了身后事,他郑二同样不能。

    辽王说了都不算,他一个狗屁枢密副使算个蛋。

    无论高兴与否,如今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甚至还要感谢这帮混蛋做的好。

    郑大帅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不犯险,绝不能重蹈大李子的覆辙。

    “罢了。留下四千年长者,从常捷军调换个二千过来,我只带六千骑走。加上辅军这也有九千人,对得起他李老三了。”叹口气,郑守义又将幽州的事情单独跟舅哥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咱振武军也得搞稳妥。

    你我都不小喽,可万万不能出了岔子。

    此去,还是哥哥留镇里看家吧。

    二哥儿这两年不在军中,难免有些生疏,此次随我一起走。

    盯紧幽州,李承嗣与张德还没表态,我走后也要……

    洛阳。

    作为大唐东都,甚至几度成为大唐的中心。昔日辉煌已成过去,即使张存敬苦心经营多年,梁朝亦投入不小,但是与当年相比仍然远远不如。

    倒是东边不远的汴梁,也就是大梁的东都,才是如今这世间最繁华的都市。

    或因汴梁四野平阔无险可守,或因受够了四面守敌的窘境,在大梁立国后的第二年,梁帝就将宗庙从汴梁挪到了洛阳。

    也就是说,如今梁朝的国都其实是洛阳。

    为了去晦气,五月初一,梁帝改了个年号,乾化元年。

    乾化。乾坤,变化?还是乾坤化解?

    本意应该是希望乾坤不要乱变化才对,继续保佑大梁国运昌隆吧。

    柏乡这跟头摔得疼啊,真是一刀戳进了肺管子。

    侍卫亲军损失惨重,忠心耿耿的天雄军也折掉一万多。全靠杨师厚顶得及时,加上他老朱御驾亲征到了黄河边,这才堪堪稳住阵脚,没让李可汗打过河来。

    辽贼退后,为了补充损失,梁帝只好继续从下面抽血。

    从地方抽取精兵充实中央,这是梁帝持之以恒的削藩大计。

    什么?杯酒释兵权?

    别逗了,朱三哥还想多活几年呢。

    如今的兵头都很敏感,绝不能大张旗鼓地喊叫。要削藩,必须要做得巧,做得妙,要审时度势,要见缝插针。其实下面的兵头们也都知道你要干什么,可是,只要把握一个度,事情还是能够一点点办的。

    但关键就是要讲究个度。

    就像薅羊毛,揪了一把你得让这畜牲缓一缓。上一轮整顿禁军效果显着,但是也埋了许多怨气,大梁天子是心如明镜。原待挺个几年这股气儿泄了才能继续下手,如今可好,不得不提前开干。

    这里头有多少隐忧可想而知。

    大梁是方镇为国,大兵头套小兵头。

    有没有无来者不知道,至少是前无古人不假。

    皇帝?

    呵呵,真以为想干什么就能干的么?

    九月时传说李可汗要死,这是天大的喜讯。

    梁帝专门跑了趟天雄军,顺路斩了几个废物,准备去给这逆贼做个道场。

    却左等右等,北面平平静静,屁事没有。

    很是失望啊。

    因有回鹘、吐蕃使者觐见,只好暂将河北的糟心事丢开,回来洛阳接见。

    也要理解咱们三哥,毕竟大梁尚未一统江湖,北进又不顺利,难免有些心虚,需要一点外邦的恭维。

    岂料才进城就收到河北来信,说辽贼早就死了。

    派在幽州的细作后知后觉,说是李可汗年初在柏乡就受了伤,回去后本已见好,孰料年中突然复发,不治身亡。这厮死后李老三秘不发丧,先迅速控制了幽州局面,才派出告哀使通告天下。

    这小畜生挺会啊。

    这大热天的,也不怕臭了。

    独眼龙身后有个李亚子。

    虽然这小子最后被李可汗玩爆了,但主要是河东早就被独眼龙搞得太过不看,不能怪李亚子无能。能够迅速掌握局面,破局潞州,这股子果决与手段,即使作为对手,朱三哥也要送上一个服字。

    如今李可汗死了,儿子虽无李亚子的手段,却有个好弟弟主持大局。

    这……

    这你跟谁说理去?

    反观自己,既没有靠得住的兄弟,儿子也都一个个不成器。

    他朱三奔忙一生,图个什么呢?

    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手下这些如狼似虎的军头,三哥想想都头疼。

    “敬公,天道何其不公也。”

    对于朱老板的慨叹,敬祥哥也没辙。

    朱二家里的俩儿子都不错,结果一个背运死在淄青,一个不明不白死在关中。

    朱三自己生的老大也挺好,谁料想同样死在了关中,同样死得不明不白。

    梁帝自己就是家里老小,没有再小的兄弟了。

    朱二有本事,但是死得早。

    朱大身子骨倒是很硬朗,估计天子死了朱大都且能活呢。可这厮就是个憨批,指望他守住朱家的基业?快歇了吧。

    敬祥道:“圣人。李家大郎已近三十,李三袭位毕竟日短,安定镇中尚需时日。不若遣杨帅北进,大兵压境,看是否有可乘之机。便是不能一举扫平河北,呵呵,义昌刘守光既然向我朝输诚,亦可以去义昌走一走。”

    “善哉。”这次说话的是李振。

    这老小子顶着天雄军节度副使的身份在河北呆了一阵子,后来杨师厚来了,他也就没必要一直在魏州蹲着,趁此次天子北巡跟着回来。

    对于李振来说,他的舞台始终还是在三哥身边。

    此刻,李振积极献策道:“辽逆身死,正是天意。不若封李家大郎为辽王、幽州卢龙节度使,封李承嗣为义定节度使、郑守义振武军节度使。至于河东嘛,让韩进通去联络看看,若周德威几个愿降,亦可以一镇授之。”

    回想多年前与这李三郎的一段交往,李振岂能想到此子有朝一日竟有此成就,真是令人莞尔。

    李振打仗是个外行,但是搞这些勾当那是明明白白。

    虽然柏乡遇挫,但梁朝强势并未改变。

    辽王身死,按照一般规律,按照当下武夫的普遍德行,手下这些军头们有些想法很正常,完全可以添一把柴。

    比较麻烦的是自家这位主子声誉不是太好,恐怕有些妨害。

    这都无所谓,成不成的给卢龙添个堵也行啊。

    总之是惠而不费,算是给故人送上一份贺礼了。

    梁帝看他意犹未尽,道:“李公所言皆可。怎么?还有甚话说么。”

    李振道:“臣在想,李三那厮当年来魏博卖盐,险些被罗六杀了。又来汴京见圣人,欲与我市盐市马。不曾想,竖子竟有这般造化。咳,若是当初斩了这厮,如今卢龙可不就是要乱了。”

    “哈哈哈哈!”梁帝也回想起接见李三与郑二的那一幕,一个目光透着掩藏不住的精明,一个是高壮的黑厮,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惜,是敌非友了。

    “按照浮屠说法,李公执着了。”梁帝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彼时我正与通美几个说援兵魏博……

    忽然话锋一转,梁帝道,“哼,有些胆色。敬公,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卢龙有变,不可坐视,若北伐,可动兵几何?”

    敬祥道:“五至十万人。”

    梁帝起身来回思索片刻,道:“令,以杨师厚为北面招讨使,诸军都指挥使,加太尉,令他速速来京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