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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麟州?
老马匪这回倒猜到了老屠子的心里去。
“我看八成是麟州。”
郑大帅抬眼望一望旁边,李三脚底下不知道垫了个什么,站得不低。
醒目啊。篝火映在脸庞,显得格外明亮。
在他身前身后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军士,全是他娘的秃瓢小青年。一个个盘腿坐在地上,众星捧月般,将李老三捧在中间。
就看李老三那厮微微前倾,左手叉腰,右手舞动,口吐莲花。也不知道说了个什么,偏偏引得小青年们一阵阵欢呼鼓掌,很热烈的模样。
勾得老屠子都想回去听一耳朵。
压下心里的这点欲念,郑大帅认真分析说:“折家一向大不恭顺,爷爷到镇多少年,折嗣伦可曾来拜见过一回?
前番打夏州,杨师厚一来这老狗便跑了,连个信使都不发,简直无法无天。
李大当年对那厮便不喜欢,只是碍着朱三在侧,顾不上收拾那老小子。去岁老匹夫死了,他家里竟擅自推了折从远那小子上台。
小小个麟州,屁大个地方,也敢如此?”
要说方镇嘛,推个节帅私相授受也就算了。他折家算老几?绝对双标的郑大帅对于折家这种目无上官的跋扈作风,那是非常恼火,义愤填膺。
张书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来,说:“折从远似乎给幽州上过书。”
郑大帅一路过来,那也是杀得尸山血海,治军堪称一个严字,部下哪有敢挑战他的权威。结果振武军就冒出折家这么个刺头,真是茅屎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搞得老黑非常堵心。
“幽州?”对于狗头军师的补充,郑守义很是不喜,骂道,“县官不如现管。爷爷才是他顶头上司,问过爷爷了么?郑某准了么?”
与梁军一时半刻分不出高下,最近郑二就有些迷茫。
队伍不动,就容易朽坏,但是钢刀究竟该往何方挥舞?也很让人犯难。
这打仗,跟做买卖也没什么不同,得算个进出。
既要起到锻炼队伍的作用,还要所得高于付出。花销多少?掳获几何?这都得把账算清。若是总干赔本买卖,就算回回都好像打赢了,那也是蠢货也是输。
这个道理,大唐的将军们都很明白。
振武军这个位置,可选的方向不多,东边南边别想,主要就是向西向北。
向北嘛,只能深入草原了,但容易干赔本。
奶奶地,草原出产有限,人多了算不过账,人少了也容易赔。
向西嘛,已经扫荡了两回,好歹要让人家养一养膘再下手。
河南地再说富庶,那也就是个水草丰美的一片草原,毕竟不是割韭菜,一年能切好几茬。
就因为找不到方向,所以郑大帅才难以抉择。以至于郑某人都想过,若李老三肯出钱粮且不太冒险的话,哪怕去抢一把河西呢?
说到麟州,这也是郑守义苦苦思索出来的。而且,嗯,越想越觉着有道理。暗下决心曰,就麟州了。这次哪怕李三不想弄麟州,他郑二郎也要带着李老三好好收拾一把这不听话的折家。
其实郑守义不止一次设想过掏折家的老巢。
确实是这两年跟梁朝打得频繁,十分牵扯精力。
再来也是有顾虑。麟州是折家的老巢,有了打夏州的经验教训,郑守义感觉对那边比较陌生,恐怕硬打不行。若顺利打下来还好,可是万一出师不利栽了,面子里子全丢,就反而损害自家威信。
所以,对这个毒瘤,郑大帅是忍了又忍。
连去年折家换帅没给他打报告都捏着鼻子认了。
如今嘛,有了霹雳弹,老屠子顿觉有了倚靠,对破城很有把握。
哪怕没能破城,估摸着也能让折家刻骨难忘。
再说,有李三带队嘛。
吃老李三的粮干自己的事,就算打不下来也不丢他老黑的人。
霹雳弹就是发机飞火。因其声震如雷故,军中都以震天雷或者霹雳弹称之。具体制作仍是李老三的不传之秘,但是各部,各军,都对这玩意毁天裂地的能耐比较熟悉,充满信心。
老卢一向是只管砍人,对这些筹谋就没啥兴趣。尤其安排好了女婿接班,更是没耐烦伤脑筋,跟小屠子两个边吃边喝,也搞不清楚凑过来是图个啥。
还是老马匪有追求,这几年已经好几次打仗都没捞着机会出场。这次感觉能够发挥一把,他很赞同,道:“干他娘,我也早就瞧这厮不顺眼了。”
为了节省行程,大军从山里钻出来,直接横穿云中以北的草原而过,没去云中歇脚。沿途各部大人纷纷赶来陪护,献牛献羊,队伍是越走越多。
按计划,大军在单于都护府驻留三天。阴山南北许多部落酋长都来礼拜,就如同当年山北那般,酒肉管够,礼物丰厚。
酋豪们匍匐在大唐面前,亲吻着新任辽王与李枢密的皮靴子,口中念诵祝福语,双手捧出一颗心。
山北的大会盟还没搞,倒是先在阴山下办了回彩排。
大唐,就是时代的灯塔,文明的巅峰。
大唐,是带领天下穷苦人创文明、奔富裕的好大哥。
李枢密兴致所至,为了报答阴山部众的忠心,决定每年也要在单于都护府搞会盟。定下规矩,平时由安北大都护主持,但是每五年将由辽王或者枢密使主持一次。时间就定在夏秋之交,以免牧人们冬季跋涉之苦。
此外,山北胡儿们有的这边也要有。
李枢密承诺在单于都护府建设大榷场,方便塞内外交易,大受欢迎。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唐军折往东城而来。
能做买卖,动什么刀啊?
又打不过。
短短数年,东受降城已尽复旧观。
在此戍守的振武军在编正兵四千,军士连家眷这就小二万口。黄河对面的胜州有数万汉民,亦有许多来此,或屯田,或从军。再加上镇里迁来的屯户、百姓,以及官办的军马场在此,在这塞上之地,三万多人口的边城亦可称得繁荣。
这座屹立在黄河岸边的小城,再次挺起了脊梁,守卫着身后的大唐百姓。
河东牧监养有约五万匹官马,离着东城数十上百里地,马群就已随处可见。原本一片荒凉的草场有此面貌,李老三成就敢十足地给身边的娃娃兵们臭屁:“昔年随先王扫平河东,左近何其残破。这才几年?已有这般景象。”
事实胜于雄辩。
这就是对他征服一地、建设一地的最好明证啊。
老小子兴致高涨,专门让队伍绕道故战场观瞻,还特意来在那京观所在。继续臭屁,道:“记得,公理只在刀剑之下。我等是到一地建设一地,文明一地。但大唐绝非是非不分的东郭先生。
若有那敢龇牙地,便先教他做人,再论其他。
或有那坚决与大唐为敌地,那就超度他西天拜佛祖。”
经过多年风吹雨淋,几座京观颇受摧残。却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有牧人自发予以修缮,又以大小不一的石头添加其上,以五彩旗幡饰之,别有风采。还有许多胡儿来此祭拜,也不知是祖宗人头在此还是怎样。
如若视其为一宫观庙宇,真是香火鼎盛之所。
此情此景,大军在侧,配上李老三颇具蛊惑的表演,一群热血小青年的情绪万分高涨,不知道哪个带头,就开始把李老三抛上了天空。
郑守义看着眼皮子直乱跳。
老小子不要命了呀。这他娘地谁失个手,摔不摔死你。
过东城,大军沿河向西抵达中城。
此处尚未及组织移民垦田,却已有官员前来筹备。
移民,是一项系统工程,是要有规矩地。
丈量土地,考察水文,这都是基础工作。
随处可见用以标界的石堆、石块,何处居住,何处开垦,水利怎样兴修,都要统一筹划明白,以便将来安置,非常科学。
在修地球这项技能点上,大唐自称第二,谁人敢说第一?
附近亦有搬来的各类杂胡部落,党项,室韦,土浑,回鹘,各式各样。最近几年振武军没事就在附近转悠,收取贡赋。如今振武军不再滥杀,胡儿们熟了门道,望见大军来也不跑。
也是来不及跑。
别看李老三没有走得很快,但牧人搬家更慢。人是可以上马就走,但是牛羊走不了不是。没了牛羊,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早已得信的天德军宋大帅东行二百多里,迎到了新任辽王与枢密使一行。
宋瑶这老小子隔着八丈远就跳下马施礼,望向辽王的那一脸谄媚,看得老黑眼皮子直跳,很为他羞臊,感觉非常不耻。
是夜,郑二酒足饭饱,正在笑纳宋将军献上的婢女,逞一回英雄。结果宋瑶这厮很不要脸地居然就摸进了郑大帅的帐篷,弄得老黑光着腚进退两难。
“驴日地你咋来了。”郑大帅索性也放飞一把自我,加速收工。不着寸缕地晃着一杆凶器面对宋瑶。
你好意思看,爷爷就好意思干。
反正爷爷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道风景太过美丽,烧得宋将军感觉眼里长针,赶紧丢来一张毯子给老黑裹了,凑近些道:“郑……郑帅,我看怎么不不对啊。”
郑大帅假装不明就里道:“怎么不对?”
宋瑶顿一顿,道:“这辽辽王和李枢密……
郑守义心中暗自大乐,嘲笑这老小子跪舔地过于着急,都没弄清楚局面,就扑上来一顿操作,这是明白过来了。
下午这老小子那个殷勤劲儿哦,上来就捧小李的臭脚,几句话下来却感觉味道不对,后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老屠子是瞧在眼里乐在心间,故意逗他,道:“俺懂个什么?滚滚滚,爷爷还睡觉呢。”
打趴了夏州,宋瑶狐假虎威很是嚣张了几年,但是宋将军心里明白,天德军地处边僻,人口有限,钱粮有限,不找个大哥靠上是绝对不行。
很多蕃部,难道真是畏惧天德军这几千号人?
辽王天可汗的威名,早就从辽东传到阴山以西了。
听说辽王换人,若非怕离镇出漏子,宋瑶真想亲去幽州拜见新大哥。
当然,也有些担心新大哥镇不住场子,怕翻车。
待幽州南征拿下半个义昌的消息传来,宋瑶信心彻底坚定。听说新大哥西巡,他是屁颠颠就迎出几百里。宋瑶家学渊源,原以为大李的儿子顺利接位名正言顺,看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结果发现不对,好像烧错香了。
实在也不怪宋将军糊涂。他这里消息闭塞,本来也对幽州所知有限,哪里弄得明白李老三与他家大侄子的那点破事。
烧香,就怕拜错了庙啊。
你跑到菩萨的道场拜佛祖,那是菩萨能保你,还是佛祖能爱你?
“郑帅,郑哥,拉兄弟一把呀。”宋瑶在镇里别个都不认识,只有求到老黑,若非还要点面皮,恨不能要管他叫爸爸。
感觉这老小子快哭了,郑二也不想失去这个善缘。毕竟天德军、振武军这对好基友,那也是一起分过赃的好邻居。
“你我是什么交情,放心,交在我手里,只管将心放回肚子里。这样,”郑守义好心为老小子出谋划策道,“辽王该尊重要尊重,李枢密该尊重也要尊重。明日这不是拔营么,早起你露个头就别跟近前晃,回前军带路去。
这边有我。
只有一点你得应了我。”
宋瑶忙道:“你你说。”
郑守义郑重其事道:“就一件事。爷爷晓得你总想去河西捞一票,但是时机不对。此次不许鼓动李三西征,一个字都不许提。若有人问,给爷爷拦住喽。”
宋将军拎得明白轻重,如今要紧是抱住新大腿,去河西发财这事放放就放放,忙答:“哦,成成啊。”
“对。还有件事。”郑守义将头巾一摘,露出刚刚长出毛茬子的脑袋指了指,道,“回去剃个秃瓢,爽利。”
宋瑶道:“我是说呢,怎么看很多将士都剃秃了,要敬浮屠是怎么?”今天他就发现许多军士这个造型很神奇。
一般来说,髡发的不是胡儿就是贼秃,这是什么操作?
传闻,辽王一家子从山北到塞内,是一路走一路毁庙宇拆宫观,那是僧道都能抓进军队帮工的狠人,没听过他老李家礼拜浮屠啊。
也不敢问。
郑守义不耐烦解释,道:“不长虱子呀。”说着挠了挠头。
宋瑶哪里肯信他。
灵光一现,想起李老三好像也是个光头。
还待再问,却已被郑二提着领子丢出帐篷去了。
郑大帅还没尽兴呢。
……
次日,宋瑶果然早起点个卯就去前军领路,绝不在辽王叔侄面前晃悠。
郑守义心情不差,陪着李家叔侄在草原上缓行。
一路走,一路述说他几次西征的壮举。
待到天德军城略作休整,李枢密提出要往西受降城一行。
辽王推说身体不适,就留在城里不动。
宋瑶这次学个乖,十分勤谨地陪着李枢密亲登月城观景。
这老小子很听话,那夜回去就把头发剃了个精光,确实爽利,甚至有些过于爽利了,好几天没能适应。就很能体会为啥老黑他们总要裹个黑头巾。
既遮丑,也挡风。
是真丑啊!
华夏衣冠,从来都是束发的。哪怕国朝胡气重,也没见哪个皇帝、高官剃秃头呀。这是要遁入空门么?他后来问清楚了,李枢密弄这了个什么“断发明志”。实话说,宋将军不是很能理解。
断发就能明志么?
明志需要断发么?
不过为了抱紧新大腿,宋将军也顾不得这么多,剃就剃了吧。
后面这段日子,宋瑶一改之前浮浪作风,少言寡语,没事不在人前晃,仿佛是个小透明。又能随传随到,努力做好一个工具人。
比如此时,他就缩在后头不言语,由得郑二陪着李三在城头扯淡。
行人夜上西城宿,听唱梁州双管逐。
此时秋月满关山,何处关山无此曲。
鸿雁新从北地来,闻声一半却飞回。
金河戍客肠应断,更在秋风百尺台。
终于站在西受降城头。
尽管这里距离河西还有一步之遥,与安西更是远隔数千里,却不减李枢密的兴致高涨。极目远眺,李三郎终于将这首准备已久的名篇唱出。
安西啊!
西域啊!
幽州土豹子李老三的两只眼睛似有什么牵着,向西探望,目不斜视。
“史记有载,凉州在周时本为雍州地界,后陷于匈奴。汉武帝遣霍去病西击匈奴,设河西四郡,凉州重归汉土。
博望侯凿空西域,后经历代汉帝经营,置西域都护府,设大都护。驻军,屯田,西域始为华夏属土。
前汉有傅介子斩楼兰王,扬威异域,有陈汤斩匈奴单于郅支,悬头于长安蛮夷邸,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后汉有班定远投笔从戎,入虎穴,得虎子,孤军独镇西域数十年。
后汉虽亡,但河西、西域汉家香火不断。至国朝贞观置安西都护府,又经百年经营,至玄宗朝,安西、北庭,方圆数万里河山,慕王化,与内地无异。可惜安史乱起,大唐中衰,陇右尽陷于蕃贼矣。
西域啊,安西呐,真想去亲眼看一看……
李枢密仿佛是在与旁人述说,又仿佛是在梦呓。
末了,转身向郑守义道:“二郎,记得么,我曾说过要去西域,为你找一匹身长一丈的神驹。哈,这一天不会太远啦。”
陪同在侧的郑守义时刻关注着新老板的动态。
他说要来西城,就来西城,只要不提西征,一切好说。
身长一丈的骏马么,郑二是想要,但不想现在就要。
当年他是个陷阵将,追求宝马良甲,那是为保命。
如今嘛,他已贵为枢密副使、振武军节度使,再好的骏马也就是锦上添花的装饰,摆设。若非他时常技痒,哪里还用着郑某人冲锋陷阵?
相比于西域的神驹,郑守义现在更关心的是啥时候去把折家拿下。
哼哼,咱这个故事,爷爷才是主角,可没有邵扒皮给你老折家撑腰。
还敢闹,不死何待。
见李老三把话题往西域上引,郑大帅是立刻打岔道:“上次来时,此城还荒着,如今竟也有驻兵了。嘿嘿,可知宋瑶这厮日子过得不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