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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幸免于难的亭子里坐下休息,云霓笑道:“李厚德翘了辫子,李府的门也用不着人看了,你打算去哪里呢?”
关千剑道:“我本来就说今天是最后一次给他看门,我另有要事,正要往六如门走一趟。”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确定你要在这个时候去六如门?”云霓瞪大眼睛,嘴角还带着一股嘲弄人的意味,仿佛关千剑突然变成一只猴子或是一个女人,令她无法相信,而又觉得十分滑稽。
“怎么?你这是什么表情?”关千剑知道又一次被轻视了。
“你去那倒霉地方干什么?让我猜猜吧,你一定是听说六如门是江湖第一大剑派,武功无敌,想去拜师学艺是不是?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他们啊,现在是……”
“你看不起我?”
“没有谁看不起你。我的意思是你跟本进不了他们的门,不但进不了他们的门,连方圆百里内都休想靠近。”
“那还不是看不起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我!难道我就那么差劲,不但进不了人家的门,还连靠近都不敢?”关千剑又开始气呼呼的。
云霓也来火了:“看不起你又怎样?谁说我非得看得起你?我就是看不起你。你要去,你去啊,你喜欢去送死,我不拦你。”
“怎么我去六如门就成送死了?难道我长得像小偷,他们一见了我,不分清红皂白就来和我喊打喊杀?”
“呵呵,”云霓被他的话逗笑了,“你长得像不像小偷,那可不好说。不过,我也没说要杀你的是六如门的人。六如门被围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吗?现在就是一条狗想从六如门口经过,恐怕都会被当作信使拿住杀了,更不用说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正、鬼头鬼脑的大活人。”
“什么六如门被围?”关千剑来了兴趣,不计较她完全不符合实际的评断:“你跟我说说!”
“被围就是被围,就是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云霓故意吊他胃口,“这就是说六如门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点,”关千剑火急火燎,“真有人这么能耐,把六如门围住?那是谁?又为了什么?”
“你不是恼我看不起你吗?我还真就看不起你,就是不跟你说,气死你!”
“啊哟,对不住,是我不识好歹,错把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以为你说我连进六如门当个小徒弟的资格都没有,哪里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又哪里敢恼你了?就是你真看不起我,瞧也不瞧我一眼,我也不敢恼你……”
关千剑不住口地说好话,说来说去也没翻出什么新意,都是些陈腔烂调,这让他深深体会到好话难说。
云霓狠狠甩了他一个白眼,表示虽然很生气,念在他是初犯,暂且放过,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看你还有点诚意,我就大人有大量,跟你说了吧。当年前六如门主庄梦蝶与‘雷神’龙在天比过武,输了,没脸见人,只好趁天黑躲起来,不让人家再看到他那张老脸。不过说起来那时候他的脸也许还不算太老,因为那是四十年前,传说他当时才二十出头呢,——而且听说他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云霓说到这里,望着关千剑大笑。
——“他走了之后,他那些败家的徒子徒孙不学好,就知道好吃懒做,从此人才刁零。后来连宝剑虎之翼都被龙在天卷走,十大长老也死绝了种,这一来更是像只斗败的公鸡,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来。……”
“这个故事我听过,”关千剑忍不住插嘴,“龙在天大战六如门九长老,不就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黑龙潭吗?他写的那六个字你也见过的,这些年我天天对着这几个字,能写得和山崖上一模一样,”他猜云霓不会叫他现场表演,所以吹牛吹得很放心,“这就是为什么王家兄弟会被一张纸吓傻的原因,他们一定以为龙在天本人到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只想早死早超生,害得我背了一身的血债。”
云霓道:“原来你纸上写的是这几个字,难怪他们一见就失魂落魄的,我还以为他们被你威风凛凛的样子折服了。难得的是那薄薄一张纸片,到你手上竟能像铁片一样,其实你有这份功力,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借鬼吓人。”
关千剑几乎不想告诉她真相:“你看那纸薄吗?那可是冥钱纸,最厚就是它了,而且还在油里浸过,被风一吹,油脂凝结变硬,再配上巧劲,抛出去就跟生铁片一样了。所以根本不是我功力深厚,而是耍了一点小聪明而已。说到内功,我才刚刚开始练呢。”
这并不能消除云霓对他的敬佩,“就算是冥钱纸,再浇上油,我也不能把它甩那么远,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这个我也想不通,”关千剑动了点小心思,“现在叫我再来一次,恐怕就办不到。当时也许是因为看到你的处境危险,心里着急,就不知从哪里蹦出这份力量;还有一种可能是我们心有灵犀,你把你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传了一些给我……”他怎么会不知道真正助他的是宝剑虎之翼?
云霓斜眼看他:“你少恶心我成不成?说点实在的,我问你,你为什么背着两柄剑,刚才用的那把有点古怪,是什么来头?”
关千剑伸大拇指赞道:“果然好眼光,知道我这柄剑有来头。不过我要是真说出它的名字,你一定说我吹牛。”
云霓翻个白眼道:“吹不吹牛你自己心里清楚。快说!”
关千剑听到催促,又想吊吊她胃口:“你刚才的话才讲到一半,六如门究竟是怎么被围的?你先说给我听,我再告诉你这剑的名字。”
云霓扭转娇躯,轻抬玉臂,又在他肩上拍了一记道:“我本来要说,是你自己打岔。反正不怕你跑了,我就先说给你听吧。刚才说到六如门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它在武林中享誉百年之久,总有它的道理,就拿庄梦蝶来说,要不是出现个龙在天,至今有谁敢捋他的虎须?六如剑法在此之前可是被称作不败的武功。六如门自他之后再没有杰出的高手,说明什么?说明方是真的药是假的,武功是不错的武功,错在练武的人,资质太差。武林中人都这样想,随之而起的是对六如秘籍不得其主的惋惜,进而生出觊觎之心,人人都想把它收归己有。——你干什么?”
关千剑一听说武林中人都在打六如秘籍的主意,不知不觉一手按住怀里那本小册子,眼睛瞪成铜铃。“没什么,摸摸我的心,看它是不是也在觊觎这天下第二的武功。”
云霓又是一个白眼丢给他,续道:“俗话说‘百足之早虫死而不僵’,六如门虽然式微,但毕竟还是武林中少有的大门派,而且有百年的积威,很多人想归想,找不到领头羊,也就是替罪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岳家剑派的掌门岳嵩就这样应运而生了。岳嵩本人的武功,自庄梦蝶归隐,龙在天失踪之后,隐隐已是江湖第一高手,所执掌的岳家剑派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派,所以可以说他是众望所归。在他的号召下,很短的时间内,天下英雄有半数以上,齐集劫灭城,把六如门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你说你这一去,别人问你干什么,你说拜师,不被人剁成肉饼才怪呢。”
关千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像还很替岳嵩着急:“原来如此。既然都围住了,为什么还不攻过去?难道他还要来个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围到敌人粮草断绝,军心涣散,主动投诚?”
云霓摇头表示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一听你就是个没正义感的。幸好姐姐我长得还有几分姿色,要是长得又老又丑,遇上今天这样的情况,你是不是还要反过来帮王家兄弟?——不用狡辩!”她伸出食指来阻止关千剑表白心迹,“什么攻城攻心的,这又不是行军打仗。岳嵩这老狐狸不是不想早点下手,而是六如门的位置太过险要,很难攻得进去,加之六如门那些个酒囊饭袋一到关键时刻,竟然毫不含糊,守得比皇宫还严实。所以照我看现在的岳嵩恐怕真有点像王八爬在门槛上——进退都得跌一跤,心里很不好受呢。”
关千剑道:“他难受是自找的,害得我跟着头痛。我说他们总不能就这样耗着吧!”
云霓道:“就看谁先想出办法喽。六如门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他们的老掌门藏在万里之外的仙翁山,这就勾起他们的妄想症,一天到晚派人往那个方向送信,其实是送死。——你头痛个什么劲?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要你有心学武,找什么样的师父都是一样,主要得靠自己努力。”
关千剑道:“你什么时候听说我要拜天下第二的徒子徒孙为师了?要学就学最好的武功。你别看不起我!——别说你没有看不起我!你的眼神暴露了你心底的秘密!——我就是要做龙在天第二,不对,我要骑在他头上,总有一天!告诉你实话吧,我不远万里不辞劳苦要上六如门,本是要送一份厚礼给他们的,至于礼物嘛,就是我背上的这柄宝剑——虎之翼。”
云霓听到这三个字,哪里肯信,一时要取来鉴定,一时又盘根究底,问是从何处得来,为什么要送回六如门而不能据为己有等等。关千剑把宝剑不饮血不能归鞘的奇事说了,云霓只是不信,说他小气,关千剑无可奈何,卷起衣袖来给她看,并把经过说给她听,再三嘱她不可外泄,她才勉强信了一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知道道六如门的情况,你是不是还要冒死前去送礼呢?”云霓问他时,似乎心里早有答案,知道他不是那种为别人家的事,舍去性命不要的仁人君子,因此眼神中带着一点揶揄的闪光。
关千剑面无愧色道:“现在去送礼,恐怕不是送给六如门,而是送给岳嵩,你看我会这么便宜他吗?可是……”他想的是,我若不履行诺言,被龙在天知道,可就惨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不会对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心慈手软!
云霓没发现他忧虑,笑道:“那你是打算带着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去游山玩水?”
关千剑看着怀里睡去的婴儿道:“就现在来说,最烫手的山芋是他,抱得我肚脐眼都生汗了,我们是不是该找个人家把他寄养呢?”
云霓调皮地笑道:“他早就是你的了,你要怎么处置,不必问我。不过你也要记着些,他可是我们俩用命换来的。”
关千剑听他说“我们俩”,心中蜜汁翻涌,感到受用不尽,动情道:“如果也算你一半,我们就把他养大吧!”没想到云霓兜头一盆冷水:“做梦!”
关千剑低头,默默地眨巴着眼睛。这简短的一句话可真伤了他的心。
云霓像是心中不忍,移近他身边,伸出纤纤葇荑,轻抚婴儿脸蛋道:“你呀,老老实实做我弟弟吧。”
关千剑喜动颜色道:“你是说他还是说我?”
云霓道:“这要看谁先开口叫我姐姐啦。”
“姐姐!”关千剑脱口而出,好像真有人跟他抢似地。
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事,那么接着就会有更惬意的事发生,因为云霓的回答同样毫不犹豫:“哎——乖弟弟!”
她还抬手作势抚弄他的头发,虽然只是远远的浮着,但她袖口的幽香准确无误地跑进鼻端,仍令人沉醉。
他忍不住又叫一声,云霓同样答应了,并说:“乖弟弟,回头姐姐给你找个俊俏媳妇儿,省得你老缠着姐姐。”
关千剑道:“有姐姐作伴,我要媳妇做什么?”
云霓对他露骨的话不动声色道:“那可不一样,你不能老跟着姐姐,要知道终有一天,姐姐也是要嫁人的啊……”说到嫁人,不知不觉晕染双颊,抬起头来,眼睛对着前面的空处,眼神却转了个弯,不知飘到何处去了,而整个的脸上,升起一种幸福的光辉,和浪漫的憧憬。
关千剑心中生出一缕难以察觉的妒意,用手肘碰醒她道:“喂,在想谁?”
“哪有啊!”云霓脸红。
这更增加了关千剑的疑虑,紧紧盯着她不放,想从她的一举一动探出些蛛丝马迹。
云霓使劲地甩甩头,像是要摆脱缠绕在脑中的思绪,又像是要让纷披的头发挡住他的灼灼目光。
正在尴尬的时候,忽听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云霓有如看到救星,容光焕发道:“他饿了,我们去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