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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云芳院极是热闹。
白景钰坐在圆椅上,抬手拿起酒壶,慢慢为自己倒了杯酒。
酒香醇冽和熏香的甜腻,本是相互排斥的味道,却诡异地糅合在了一起。
他转着手中纸扇,笑着说道:“樊姐是喜欢上了启城风光?怎么留了这般久。”
樊姐懒洋洋地睁开眼,“怎么?你这臭小子要赶我走?”
白景钰不紧不慢道:“我哪敢呀。只是好奇罢了。”
“我是早就呆腻了。”樊姐抬眸示意一下门外,无奈道,“可有人看不腻,我能怎么办。”
白景钰顺着樊姐的视线略略看去,随即转过头来,笑着道:“我认识樊姐这么多年了,要不是前几日你开口同我说起,我还不知道樊姐你是这般宠爱妹妹的人。”
樊姐对他的调笑冷言冷语地回道:“比不得你宠你的那位班妹妹。”
白景钰:“……”
白景钰苦笑道:“樊姐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在我的伤口上撒把盐了。”
樊姐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白景钰便问道:“这季神医日日都来,樊姐就真的不打算让他们二人见上一面?”
“他们见不见与我又没什么关系。”樊姐淡淡道,“她不想见,自然就没必要见。”
白景钰假意叹口气道:“所以,她藏了什么事,也当真不能同我说一说?”
樊姐瞥了他一眼,仅是道:“八方庄的事,我劝你还是少打听。”
说完,樊姐似是不愿再提,随意般问道:“那个姓沈的小姑娘还没找到?”
“找是没找到。”白景钰饮了口酒,慢慢说道,“不过来了封信,说是去了颍州。”
樊姐若有所思,“颍州……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虽然不清楚她是怎么从沙鸢手中逃脱的,不过看那字迹工整,应当不是被迫写下。”
白景钰拿着折扇在手中转了一圈,悠然说道:“正好我大哥因事,提前回了无垢剑庄。文州又是去颍州的必经之路,我便写了封信,嘱咐他见到沈姑娘时,多多关照一番。”
“无垢剑庄?”樊姐似是想到什么,玩味地笑起来,“你可知道那位沈姑娘是什么来头?”
白景钰诚实道:“我只知她是朝中高官的千金。”
樊姐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她啊,可是丞相家的呢。”
白景钰怔了怔,随即无奈笑道:“班舅舅若是知道,怕是要悔死了。”
云芳院虽然贮藏着各种各样的好酒,但樊姐向来是不喝酒的。
她端起桌上的清茶,慢悠悠地喝着,“依你班舅舅的性子,应是忙着牵线,冷落了她吧。”
白景钰笑着道:“她性子随和,应是不会介意。”
“随和归随和,我瞧着像是个鬼机灵的。你就不怕邀她去无垢剑庄,让她发现点什么?”
白景钰的动作顿了顿,敛眸笑道:“陈年旧事罢了,发现了又能如何?”
樊姐挑了挑眉,意有所指般说道:“那可是你们无垢剑庄上上下下藏了多年的秘密,当真不在乎?或许她会告诉那位秦庄主,或许她会传到江湖上。到时你们无垢剑庄的名声和地位,可就要一落千丈了。”
白景钰低低制止道:“樊姐。”
樊姐慵懒地支着头,“怎么?要对我生气了?”
白景钰假意叹道:“我可不敢。本来我买这云芳院的酒就得花两倍的钱,再对樊姐你生气,我怕是连云芳院的大门都进不来了。”
樊姐微微勾起唇角,“贫嘴。”
顿了顿,她说道:“我听说,班庄主在这次武林大会上,打算夺取盟主之位?”
白景钰点了点头,“毕竟盟主是江湖之首。”
樊姐的手指轻叩木桌,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要支持谁?”
白景钰知晓她这般话的用意,无奈道:“无垢剑庄于立场上,只能支持盟主。至于我,闲人一个,在这江湖中说起话来也不占份量,支持谁都无关紧要。”
樊姐想了想,说道:“我倒觉得,秦庄主或许不错。当年秦子真本是被众人推举为盟主的,毕竟名声在外,哪里都不差。结果可惜了,他偏偏对盟主这位置不感兴趣。”
白景钰歪头,笑了笑,“阿一比起什么盟主之位,怕是更喜欢和沈姑娘一起闯荡江湖。朝廷与江湖分不开的。盟主之位,不论由谁来坐,终究是傀儡罢了。阿一还是自由些好。”
樊姐支着下巴,慢悠悠地问道:“你当真觉得盟主帮扶秦庄主,是出自真心?”
“前庄主毕竟曾经照顾过盟主许多,或许知恩图报,有部分是真心的。”
白景钰漫不经心道:“不过盟主那个位置上,做出许多决定,都是利益驱使。八方庄名下有许多产业,盟主可以从中抽出一大笔的钱来维持武林盟的运作。倘若阿一未能继承庄主之位,那这些产业就会全都归到天门庄的名下。到时盟主便半文钱都拿不到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八方庄无形间也能为盟主所用,又可以在江湖中扬个善名,拉拢从前与八方庄交好的门派。这般多的好处,怕是已掩了真心。”
樊姐微微讶然,“你何时能看得这般透彻了?”
白景钰假意鞠了一躬,“自然是从樊姐这偷学来的。”
樊姐啐他一口,随即问道:“这些话,你没同秦庄主说说看?”
白景钰不由笑了起来,“阿一他啊,又不是傻子。心思又敏感,这些事,早在武林盟时,他就看得比我还要清楚。只是盟主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终究是帮了他,所以只要不是触及他底线的大事,他都不会去计较,向来是念好不念坏的。”
言罢,他略显担忧道:“只是不知,盟主此番找他是为了什么,还不准有人陪同。”
樊姐轻啧一声,“瞧着是和前庄主的性子不同,结果内里倒是差不多。”
白景钰垂下头,微微笑道:“若阿一是恶人,阿若又怎会喜欢他。”
樊姐拧着眉头,看了白景钰片刻,问道:“班若那小丫头还不知道你是因为……”
白景钰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摇了摇头,轻声道:“终究是我欠她。还不起的。”
他身为无垢剑庄的少庄主,什么都可以要,什么都可以有。
唯有班若,他就算再喜欢,也是娶不了她的。
白景钰故作轻松道:“樊姐你是不是老了,总爱跟我扯些杂七杂八的,还是谈些正事吧。”
“你是不是皮痒了,敢说我老?”樊姐瞪他一眼,百无聊赖道,“还能有什么正事可谈?”
白景钰想了想,伸出手道:“比如说,沈姑娘让你查的人?”
樊姐懒洋洋道:“那是她要查的人,你过来问个什么劲。”
白景钰不服气,“可钱是我出的。她一时半会怕是也回不来启城,当然得我来瞧了。”
樊姐思索了一番,觉得此时若是不告诉白景钰,怕是会来烦她好一阵。
于是,她站起身来,从柜子中拿出一个薄书丢到白景钰面前的桌子上,慢悠悠介绍道:“第一个,她让我找许茹欣。还得是鹅蛋脸唇上带痣的。江湖上,如今能找到的,大概有二十多个。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她要寻的。”
白景钰翻了翻,纳闷道:“唇上带痣?”
樊姐瞟他一眼,“怎么?你知道?”
“盟主的女儿绪欣唇上倒是有颗痣。”白景钰说完摇摇头,“不过名字对不上,又不可能认得沈姑娘,应是我多疑了。”
樊姐便点了点书,继续说道:“之后,她让我寻个叫徐玮泽的人。徐玮泽是没寻到,不过我的人查到了些有趣的事情。”
白景钰好奇起来,“什么事情?”
樊姐神神秘秘地开口道:“盟主从前是姓徐的。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改成了绪。”
白景钰笑道:“你觉得是盟主或许就是此人?”
樊姐手肘支在桌上,“那可不一定,要不然好端端的改名字做什么。”
白景钰摇摇头,笃定道:“不会是盟主的。”
若是盟主盗走了秦家的剑谱,秦子真哪会认不出。
就算秦子真再宽容,又怎么可能待他如亲兄弟一般。
樊姐不置可否,对着门口努了努下巴,“至于最后一个,她自己猜出来了,也用不到我。”
白景钰难以置信道:“那樊姐你还收我三个人的钱啊?”
樊姐理所当然道:“谁让你有钱。”
白景钰:“……”
怪他有钱喽?
白景钰喝了两杯小酒,望了望外面,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同樊姐告别。
出了房门,他随意一瞧,便见到话题中的那个女人正站在长廊上,静静向下瞧着。
李曼吟在瞧谁,白景钰知道,对这场景已是见怪不怪。
明明心里装着季连安,却不敢下楼去见他一面,只能悄悄地凝望着他。
家家有本经,白景钰虽是不懂,但也不打算干涉太多。
然而路过李曼吟的身边,他顿了顿脚步,还是开口说道:“不下去看看?”
李曼吟知道白景钰与樊姐关系不错,便未逃走,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白景钰执起折扇,轻敲掌心,“他每日都在等你。”
李曼吟抿紧唇,垂下头,低低道:“我……知道。”
白景钰笑着倚在栏杆上,纸扇指了指楼下的季连安,道:“你瞧瞧季神医,头发白了一半,面容比起你们初见那时肯定也老了许多。从少年,等到青年,再等到现在。人能活多久?用了半辈子来等你,你觉得,他还能等你多久?”
李曼吟闭了闭眼,嘴唇有些发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景钰见此随意般说道:“季神医这满江湖得罪人的性子,他若能惜命,还至于如此?”
他习惯性想拍拍肩膀,然而想到有些不妥,便收了手,说道:“不是你觉得为他好,就是真的好。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话已至此,无话可说。
白景钰转身离开,慢悠悠地下了楼,走进人群,拍了拍大厅中百无聊赖的季连安。
季连安抬眸,没什么精神道:“聊完了?”
白景钰点点头,“走吧。”
季连安站起身来,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了一番,仍旧见不到想见的那人,便只能略带沮丧地叹了口气。
白景钰晃着扇子,闲闲道:“季神医,我们要不然再拉个人来组个邪教吧。本来我是看好你徒弟的,然而她跑得嗖嗖快,已经叛教了。再拉个人来,说不定能与地煞教抗衡。”
季连安皱眉头,“邪教?什么东西?”
白景钰轻巧回道:“就叫求而不得教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壮大了。”
季连安:“……”
季连安:“……不要。你自己一个组去。”
白景钰抻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我最近是不是牵线牵上瘾了啊……”
自己的红线还没连上,满世界给别人牵线。
也不知道沈嘉禾怎么样了,阿一又怎么样了,该不会刚牵完就散了吧。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白勇。
……难道这是老白家的诅咒么?
“不过可惜了。”白景钰自言自语道,“丞相家的,就成不了我大嫂了呢。”
果然牵线还是不能太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