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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幕,繁星如缀。
鲲头舰离了太液国都,先是向南入了海,绕过了无数个小岛后,转向了西边的水道。
苏晓尘仍不能入睡,站在甲板上,脑子里全是朱芷潋那白色衣衫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朱芷潋心中有意,是第一次在湖上翻船的时候?还是为护着她与妖兽搏斗的时候?还是那次下船时她背对自己的时候?
不知道。
但有一件事他心中是很坚决的,那就是他只要回到苍梧,就去求舅舅替他提亲。他知道这会让舅舅很为难,于公,他与朱芷潋身份相差太多,于私,舅舅希望他和表妹能在一起。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先找舅母说说看了……苏晓尘想来想去,舅舅那样听舅母的话,也许去求舅母还有一线希望。
苏晓尘忽然想起老杨说过的话来。
“你们又懂得什么是情爱什么是思念。其实不懂得才好,待到真要懂了,只怕才是要痛了。”
现在想来,情爱何止是思念,还有不安和惧怕,怕再也见不到,再也得不到。
就在前几日,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佑伯伯留在书盒中的绢书,方才如梦初醒。佑伯伯明明知道银泉公主一去不返,自己病入膏肓,却还是殚精竭虑地为了能保全她而留下这封绢书,先交给自己,再转给她,不可谓用心不良苦,这便是情爱?
可是……这样做对吗?
苏晓尘猛然回忆起慕云佑把《云策》交给他时说的话来:
“有些事,也不是非黑即白,我只凭本心行事,于心无碍,天地和气,自然不用纠结是非对错了,伯伯希望你也不要单以对错而论。说太多你也还听不懂,只记住便是,将来自有领悟之时。”
看来佑伯伯早料到有这一天,所以先教诲于我,待日后让我自行体会,直到今日,我才能明白佑伯伯的深意。
正想着的时候,曹将军从身后走来。
老曹与他有半年没见,之前惦记着不小心把他丢给毛贼的事儿,心中还有些愧疚,加上叶知秋替自己在朝堂上谋了这次的差事,很是感激,见了他便又客气了几分。
“哟,苏学士还没睡啊。”
“有些心闷,出来透透气,咱们苍梧国的人也难得坐船,这么大的战舰,这次可真是开了眼了。”
老曹点点头道:“是啊,我也从未见过如此的大的战舰。去年出使碧海途中听苏学士说起那毒金之战,说到碧海没有兵士,当时还愣了一下,真以为这碧海国就是个娘们儿国,伊穆兰打过来就没辙,哪知道造船的技术却那么厉害。”
“哈哈,其实曹将军也没说错,于陆战碧海国确实是人丁匮乏,男子又不长命,就算有金羽营,人数也不过数万之众,都作了防卫京畿之用。但这碧海国三分土,七分水,水域上的防卫可是毫不含糊的。我这半年来客居碧海,看他们单是这南疆总督府的白沙营就十分了得,再加上这艘鲲头舰,实是无敌于海上了。”
老曹见他指点之间,条理甚是清晰,不禁赞道:“我是听闻右太师智冠天下,可惜才五十岁便亡故了,无缘听到他亲口谈及军略。都说苏学士是右太师的高足,今日听得这一席话,也算是了却平生的一个愿望。”
苏晓尘忽然被他这样夸赞,有些腼腆起来,忙摆了摆手。
老曹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其实师从何人,真是关系匪浅。就像我那个不成器的孩儿,我花了钱让他去学读书写字,他却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偷了闲就去舞枪弄棒,真是煞费我苦心。”
苏晓尘不禁哑然失笑:“曹将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从文从武都是不错,何必非要强求?”
老曹闷闷不乐道:“我曹家就是吃了不识字儿的亏,代代都是武人,祖辈上几代,没一个是死在床上的。说得好听叫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可留下一堆孤儿寡母的,谁家能愿意呢?我这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总是希望他能安稳些,若将来能像苏学士这般博古通今,做得太子殿下的伴读,我便是烧高香了。”
刚说到这儿,兀自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苏晓尘见他一层层拿布包得仔细,正好奇是什么,见他打开来一看,是两方黑黝黝的墨。
“这个还是蒙叶大人赠于我的,是帝都出了名的太师墨,我是想送给我那孩儿,也好激励他一下,让他记得当爹对他的希望。不过……这孩子每次见了我就哆嗦,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老曹忽然面有难色地看着苏晓尘道:“不知能不能拜托苏学士,这次回了万桦帝都,替我把这墨转给他,顺便点拨他几句。”
苏晓尘忙道:“曹将军言重了,我不过一个年轻小子,如何能承此重负?”
“苏学士可是陛下亲赐了银麟衣冠的,我苍梧国可没有比这个更荣耀的文人了。还望苏学士莫要推辞,权当可怜我这个做父亲的……”
苏晓尘见他说得情深意重,只好伸手取过,小心地揣入怀中。
老曹见他接了太师墨,这才喜孜孜地拱手一礼,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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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桦帝都,常青殿。
温帝很快便收到了叶知秋的鸽鹞传书,说不日即将护卫清乐公主朱芷洁至瀚江边,一请兵部派遣五千羽甲前来迎候,二请户部即刻拨款对应大婚仪典,三请内廷司立即着手公主于仪典前的迁居事宜。
这一次温帝收到传书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塞进自己的盒子里一声不吭,而是立刻在第二天的含元殿上拿出来命人念于百官听。甭管百官们真不真心,脸上都是雀跃不已,但谁都比不上温帝本人那么高兴。
这叶知秋真是个人才!不仅办事小心谨慎滴水不漏,也不知是长了一条怎样的舌头,说服明皇同意联姻不说,竟然还直接把公主给带回来了!这事儿若是昭告天下,我苍梧国真是极有面子。而且太子娶了碧海朱氏的女儿,日后的孩儿定是聪颖之极,到时候就再也不会有人只说什么君仁臣智了!
温帝想到这里,坐在御座之上真是打心眼儿里要笑出声来。
在这所有人里,唯独有一个人不大高兴,那就是户部尚书裴然。当初他自告奋勇地当了副婚使,想着这事儿还久远,叶知秋一来一去怎么也要拖到明年,没料到叶知秋这就把人带来了。
要知道今年各部各款项的支出都是定好了的,这寅年要吃卯年的粮,让自己从哪儿去抠出一大笔银子去?
当然,裴然脸上可不是写成这样的,心中盘算这些的时候,舌间已经一整套的喜庆贺词说出嘴去了。
这一边南海之上,柳明嫣正让鲲头舰全速向西疾驶,过不几日,便已抵达瀚江。鲲头舰毕竟是军舰,为示两国友好、恪守边境之意,鲲头舰并不过江,只停靠在瀚江东岸的滨州地界,与专门用来渡江的鳯头舰进行交割。
奈何清乐公主从清涟宫中搬来的东西极多,再加上姐姐清鲛公主预备的嫁妆也十分丰厚,这一搬一运,倒耗了整整一个白天。
眼见夜间不能渡江,叶知秋便示意曹将军在附近先安营扎寨,打算次日再登船。
柳明嫣新封了理郡王,想着衣锦还乡,早已归心似箭。
她见护卫之责已尽,便匆匆辞了众人,带着鲲头舰转头连夜返回南疆去了。
老曹此次出行不可谓不尽心,尤其是对叶知秋,更是照顾备至,沿途供需,都挑最好的奉上,只望他日叶知秋能托他一把,好出人头地。所以那一夜,听叶知秋说想要喝点酒时,便巴巴地寻了一坛好酒,又让伙夫弄了几道好菜送了去。原本是想陪着喝上一点再亲近亲近,不料叶知秋说想一人独酌,只好悻悻地退了出来。
苏晓尘这几日睡得并不怎么好,这一夜又闲来无事,便去寻舅舅说话。叶知秋见他进得帐篷来,笑道:“正要派人去叫你来陪舅舅喝一杯,你来得正好。”见他面容疲惫,又问道:
“可是这几日船上风浪颠簸睡不大安稳?”
苏晓尘点了点头,其实风浪倒也罢了,自己心事一堆,是睡不踏实的。
叶知秋见状,便斟了一杯与他,说道:“且喝上一杯,回头能睡得安稳一些。你呀,这一点与舅舅还真是像,有点儿心事就睡不着。”
苏晓尘依言一饮而尽,叶知秋取回酒杯又替他斟了一杯。
“舅舅有什么心事?”
“嗨,其实也没什么,这清乐公主比舅舅计划得要早嫁到苍梧国,万桦帝都那边也不知准备得如何了。舅舅可是正婚使,太子大婚自然是要操心的。”
叶知秋看了外甥一眼,慈眉善目地温言道:“且不说这些琐事了。晓尘,我见你似是有些心事,若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和舅舅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