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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风间微怔一下,脑海中下意识便浮现出阿澈手中抱着他酒葫芦沉沉睡去的模样,随即又立刻反应回来,七影说的定另有其物,而不是他的酒葫芦。
“你可看清楚了是什么样?”
“是一串突然出现在阿澈手腕上的手钏,还未看清模样便爆发出一股银光,”怕扯动了伤口,七影说得极缓,“就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丧生在银光之下,幸好我躲得及时……”
这四海八荒间还有手钏会爆发如此惊人的杀伤力,他立刻想到了六合神玺。只是岁笙未告诉他阿澈手上有六合神玺,心下疑惑,嘴上转而问了别的:“那你身上的伤是如何来”
“是萧烬,”七影面露不甘和痛恨,“他被银光重创,又听到剑圣您进来了,自知不敌欲带走阿澈,而我抢回阿澈,却中了他的阴招被伤成这般。”
“所幸未伤到心脉,否则就算救回来也提不了剑了。”
闻言,七影面上顿时浮现出几丝惨白的后怕之意。他不怕流血,亦不怕死,最怕的便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却无力拔剑救族人,若当真成了废人,他宁一死谢罪。不过万幸,他还能继续他的战斗。
“那剑圣可想到那手钏是何物了?”
“我需见过才能下定论,过会便问问阿澈,你且好好休养着。”起身便要离开。
“那剑圣——”
“呃?”
“剑圣要留下来与我们同战吗?”虽面容憔悴惨白,却是目光灼灼。
七影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放弃的铁血战士,他眼中的炽热为天下而燃,可他不是。
他只是消极避世的酒鬼罢了。
不回头,亦不回答,长腿迈出厚重墓门。
望川地宫嵌于山中,终年不见天日,虽四处墙壁上皆燃着长明蜡烛,却也是昏昏暗暗,不分昼夜。
沙漏里的时间大约是子夜,景澈一觉初醒,无比疲惫。又想起闭眼前经历的那些,恍惚觉得只是一场沉重的梦,却坠在心头不肯消散。分明是已经过去了的事,那些血腥都被留在身后,可是她依然觉得缓不过神来。
那时候心中强烈的绝望还历历在目,随后便是那道绚烂刺眼的银光。重新睁开眼的时候,黏稠的血流到了她的脚下,似乎在狞笑着掐住她的知觉。她看到所有人都死了。
太不好的回忆让她下意识缩起身躲到床的最里侧,怀里紧紧抱着百里风间的酒葫芦,背贴着冰冷的墓墙石砖,极力想获取一丝安全感。
而这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声,转瞬跳跃的烛光充斥了整个小房间。
“醒了?”
“嗯。”只抬了一眼便又垂下眸,闷闷地回了一声。
本想好好端一个师父的样子温言温语、安慰轻哄,却被她这个爱理不理地样子弄得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可以把葫芦还我了吗?”
景澈抬起眼,狭长的桃花眼被笼在昏黄的烛光里更是朦胧不清,只觉得有股冷冽从她脸上透出来。
“嘭——”的一声,酒葫芦砸到地上。
“还你!”来势汹汹的口气,人却依然瑟缩在角落。又重新环着膝盖抱住自己,小小的脸庞埋到手臂里,软糯绵甜的责怪声掺了几分咸涩:“你就只晓得喝酒!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酒葫芦咕噜地滚到百里风间脚下,拾也不是,不拾也不是。面对又开始无理取闹发飙的小徒弟,哄也不是,吼也不是。
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心中暗自诽谤,如果不是他徒弟,索性一剑挑了算了,也耳根清净。却瞟见景澈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模样,想起她在密道里揪人心弦的哭声,僵硬的神情终于是软了下来,走过去坐到她床榻边:“阿澈啊——”
却不知道接着应该说什么,僵在了那里。
从臂弯中抬起脸,景澈的眼眸里泛着一层似雾非雾的水汽,折射出两团亮晶晶的烛火,似乎有些许期待。却在半晌都没听到什么话之后,克制不住恶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怎么就不去死。”
像是一只希望得到安哄却未如愿、因此气急败坏的小兽。
“我死了你去要饭?”气定神闲地接上,瞬间转换到了另一个气场,百里风间突然觉得这样才是他们的正常相处,太师慈徒孝反而言语无措。
景澈一直是修炼不够、先按捺不住的那个人,随手抄了一个玉枕砸他身上:“你管我是不是去要饭!”
烛光晃了一晃,横斜的影子亦在墙上摇曳起来。
玉枕撞在床榻边,无法避免地在磕碎一个角,才被百里风间接住。瞄了一眼,啧,不得了,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摔坏了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罢了,看她这个刁蛮样,不遑多想也可以猜到她弄坏的宝贝远不止这个了。
还没受够教训么,怎的还是这个脾气?脑中却莫名想到天然的美玉高贵纯粹而风尘不浸。
可他总觉得无论是什么上等美玉都需雕琢,而景澈太过激烈尖锐,任何人都奈何不了,若说雕琢打磨等事,只能让时间与世道慢慢努力了。
百里风间也不同她这个拧脾气计较了,这才想到还有正事,仔细看了眼她的手腕,分明是空无一物,问道:“那个手钏呢?”
“什么手钏?”警惕地眯起眼,反而暴露了她的遮掩。
“那个替你杀了人的手钏。”他何等的洞察能力,立刻隐去了疑惑,口气不动声色从从容容。
“我没有杀人!”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倍,像是突然被戳到什么痛处似的,景澈异常激烈地反驳道。
百里风间没有立刻接话,却看到小徒弟又往里面瑟缩了一下,脸上有明显的受伤之情。
便知道自己的话过了些,他好言好语地哄道:“好,好,我知道你没有,我只是问你那个手钏的事。”
景澈却不再搭理他。
“你若不说,下次再伤了人怎么办?”想溃败她的防线,于是故意擦着她的忌讳说。
说罢便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当得太不厚道,连对徒弟都如此句句含着试探和深意。
犹豫着,景澈还是闷声说道:“阿娘嘱咐不能与别人说。”
“你娘亲将你托付给我,就是让我做你的娘——”意识到这话不对,随即镇定而云淡风轻地改了口,“喔,不,是至亲之人。”
景澈抛过来一个“我答应你做我至亲之人了吗”的嫌弃表情,被他直接忽视,接着循循善诱道:“所以你与你娘亲有什么秘密,告诉我也不算违背她的嘱咐。”
景澈本来也就不想隐瞒,只是端了想听他好言好语哄她的小心思,这时还颇为满意师父的表现,听到他口中的“至亲之人”更是心头一颤,于是毫无保留道:“这是阿娘给我的周岁礼。阿娘说了,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宝贝,许多人为了这个挣破头,所以要藏起来,不能被人看到。”
有些无辜地将长发拨到耳后:“可是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不听我话,会突然发出银光,会……会伤人。”
“让我看看。”
景澈将手伸到百里风间眼前,然后闭目皱眉半许,手腕上便缓缓出现了一个手钏的形状。
执住她的手拖在掌心细细端看。
手钏是由十六股天蚕丝串成,上面只坠了三颗通体透明的珠子。一颗青色,一颗赤色,一颗黑色,泛着隐约的流光,一股仙气逼人。
“果然是六合神玺——”心中早有猜测,亲眼见到仍有些微许的惊讶,他不自觉握住了景澈的手。
“呃?”景澈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方才太过专注于他掌心的温度,透着他一贯的不温不火,与阿娘掌心的微凉全然是两种感觉,原来竟是这般奇妙。
而百里风间的面上却有些紧张,只看到了小徒弟的出神,捏了一把她的手以示此事之重要性,口气无比郑重:“阿澈啊。”
“嗯。”她亦端正地坐起来。
“这个手钏决不能再被任何人看到了,晓得吗?”
“为什么?”景澈最听不得直接下达命令的口气,一脸不屈不挠一定要搞清楚的固执。
不是不想解释,而是解释起来太过复杂,牵涉太多江山血泪史。史书之中,每每六合神玺的出世,都意味着整个江山的血腥动乱。
是如岁笙所说的,六合神玺这是世上最好的宝贝。
而让百里风间觉得吃惊的是,这六合神玺一共六颗,为黑白青赤黄绿六色,一向都是散落在六合各地,所蕴含的潜力惊人,世间之人能寻到一颗已经是极限,往来也只有帝王才能拥有一颗。没想到岁笙竟然收集到了三颗,还将它带在景澈这个小女娃的手上。他一时也没有想明白岁笙是如何想的,但定是有她的道理所在。
“你快说!”见百里风间不答,景澈不满地抿起嘴,蜷了手指狠狠掐了一把他的手掌。
“咳,阿澈啊——”
一阵叩在石门上的厚重闷响,沉沉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