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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残秋
那一年,寒露十月,河南……
豫州,城内,长街边
这寒露十月好风光,无非是那秋高气爽霜花红遍金灿灿的大日头高高的洒下,相较那江南之地里里外外泡的人骨头酥软的毛毛雨,怎地都让人打骨子里透彻的舒爽……
且说这豫州城,北据邙山,南望伊阙,东据虎牢,西控函谷,洛水贯其中,四周群山环绕雄关林立。立河洛之间,居天下之中,既禀中原大地敦厚磅礴之气,也具南国水乡妩媚风流之质……如此,倒是有那么几分‘山河拱戴,雄踞天下之中,形势甲于天下’的味儿了……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天高云淡,自然是出游踏青采风的好时候。豫州是大城,绝对是丝毫不输王都的大城,遇上这样的好天气,自然是得万人空巷,热热闹闹……
豫州的大街,也是永远也静不下来似的,来往的行人过客,或踱或行亦或赶的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叫卖声,吆喝声,吵嚷声,响成了一片……
素衣,素裙,蝶簪,如水般的眸子,如水般的小姐……
“店家,武阳茶,麻溜的~!”
那正是端着托盘小跑着穿梭于各桌之间的小二赶紧是扬了嗓门儿,朗声应了,“哎~~!记下了嘞~!”
“得勒!客官,一壶上好的武阳茶,来喽~~!”
看着这小茶馆儿,这店小,人也虽说是挤的满满当当,这小二却是个利索的,不消得片刻,便是上好了茶,“客官,您慢用~!”
白珊珊默不作声的轻点了头,拎起了那颇为精致的小壶,又随手拎了两个小杯,一前一后,却是沏了两杯……
淡淡的茶香缓缓蕴开来,袅袅暖暖的热气晃晃悠悠的往上腾着,不觉间,氤氲的热气,竟是又润湿了脸颊……
十月天里,微寒中夹杂着燥热……
……
三日之前,这豫州还是那北燕的地盘儿,自打那三日之前,叶氏王朝二十五万大军压城,北燕主力三十万大军不战而败弃城而逃,这上头领导的都放弃了,这豫州城城主自然也是乐得个息事宁人,索性直接是摇了白旗,大开城门,迎敌入城……
如此一来,倒是完完全全的保了这豫州大城免受了那战火的洗礼,也就是有了这今日这照旧繁盛的豫州城……
有时候,民众是无所谓这当权者是何人,无所谓这头顶的天是哪片天,换不换什么的,与我何干?民众真正关心的,其实很简单,不外乎是两点:我还能活么?我还能好好活么?如此,换不换天的,谁来当权的,那个位子谁来坐什么的,无所谓,真的是无所谓……
天塌不塌的,反正不是有那些个‘领头的’顶着不是?!我就是个民,我只是个民!老老实实的关心自家的收成,过自己的小日子,高兴的时候,出去溜溜,不高兴的时候,找上几位铁杆儿拉拉家长里短,岂不快哉?!
单看这豫州城内的景象,完全是无法想象,在那三日之前,这座城,竟是险遭炮火,付诸一炬……
看这满街的热闹非凡…民心,其实,倒也是挺容易收揽的罢……
白珊珊掬起一杯清茶,轻呷了一口,唇齿间,浓浓的醇香蕴荡开来,倒是舒爽解乏的厉害……
秋日的十月,虽说已是过了这茶最佳的饮用时节,可这原产浙闽的春雨茶,拿出来消消这秋火,也是极为够用的舒坦……
自打那九月份起,天佑哥亲自带兵出马攻城掠地之时起,这边已方的军队可谓是势如破竹,打哪儿哪儿收,节节往前……
这才短短的月余,竟然是从那庆岭冲到了这河南地界,直取了这豫州大城……
神一样的速度,神一样的奇迹,神一样的…疯狂……
是的,疯狂,很疯狂,像是背后被什么不得了的要命东西追赶着一样……
死命的,向前…逃……
珊珊不由半敛了眸子,心事重重,到底却是理不出个头绪来……
“珊珊呐~,怎地又想起跑来了这茶馆品起了茶?”
对面,蓦地响起了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清冽而异常好听,带着那稳重而内敛的磁性,一如这淡淡十月天里的天高云淡,不由使得人听迷了去……
“天佑哥,我……”,珊珊放下那茶盏,抬头望向了对面那翩然落座之人,嗫嚅了半天,终是说不出来半个字……
“嗯?怎么了?”,天佑习惯性的接了上来,平平淡淡,听不出半点儿情绪……
“没,没什么……嘿嘿,你看嘛天佑哥,这么好的天气,怎地就能窝在这小茶馆里?!好像还没跟天佑哥一起溜过马路呐,咱们还是出去逛街呗~~!”
颇为急切的转移话题,再加上那半带青涩的娇羞,怎地都是有种欲盖弥彰……
“唔嗯……出去,走走,走走,也是极好的……”
天佑答,如此……
……
“天佑哥,这豫州城主……”
“嗯…我刚刚去,已是划定了契约,印信也是拿到了……”
沉默……
“天佑哥,这豫州城……”
“嗯…已经算是我们这方的了……”
静默……
“那天佑哥,太子叶麟那边……”,珊珊终是没能忍住……
“嗯…昨个儿收到传信儿的,约莫着过了午后就到了……”
天佑答,死一般的寂静……
“那天佑哥,我们是不是真的就要……”,真的,就是要…到尽头了么……
“唔…恩喔……”
天佑答,含糊不清……
四周,人潮汹涌,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吵嚷声掀的人耳朵刺的难受……
这边,气氛可谓是尴尬到了极点……
他跟她,他们……这,到底,算是…什么?
算是什么?什么?!
……
人潮湍急,人来人往,匆匆而过,不过是过客……
城中心,石拱桥,桥上人徘徊,桥下影成双……
“天佑哥,听说,这豫州城的牡丹花儿……”
“嗯,可惜,只能等来年……”
“是啊……秋天了呢……”
从那初夏的六月,已是到了秋日了呢……
珊珊仰头,望着那蔚蓝蔚蓝的青空,喃喃似的轻叹……
“呐,天佑哥,听说…天佑哥,你……可以咏诗一首罢?”
“嗯?”
桥边,润红透了半边天的霜叶缓缓飘落,缓缓飘落,点入缓缓淌着的水中,荡出圈圈波纹……
流水落花,此情,终是…遥遥无期……
“好……”
天佑沉声应了……
再一次的,踮起了步子,折扇轻晃,负手而立……
秋日的微风习习,微凉……
天佑迎风而立,习风袭来,扬起墨发飞扬……
人潮换了一拨一拨又一拨……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山明水净夜来霜,
数树深红出浅黄……
……
珊珊眼看着眼前的那人……
眼前的那人,很近,却很远……
现在想想,真的,真的是没什么,没什么呐……
眼前的这人,从来没有,似乎是,从来没有,没有承诺过自己什么,真的是,从来没有…没有什么,从来没有,什么都不是,都不是……
甚至是,自己也从来,这一路走来,似乎是,从来没有,没有哪一次能…能真正猜透,这人,到底是,在想着些什么……
猜不透的心思,认不清的人……
“天佑哥,你…还真是……咳,乐观呢……”
“呃?…咳,呵呵……”
天佑报之以勾唇一笑……
“天佑哥,这样,如此,算不上是…诗人罢?!”
珊珊反问,半敛了眼眸,却是微不可察的轻咧了嘴……
“嗯?为何?”
天佑亦是反问……
“那天佑哥,会不会,也会…孤独呢?”
“不知道……”
天佑答,莫名其妙的,干脆利索。可这答案,到头来,却是连自己都不相信……
“珊珊…你,为何会这么问?”
“因为啊~!孤独不是诗人应该具有的体会么~!这写歌的人呐,就该有伤悲……”
珊珊这倒是半扬起了那俏丽的脸蛋,盈盈的笑了,“古来诗人文豪,不都是该伤春悲秋么?俗话说的好,十诗六伤其余悲嘛~!触景伤情什么的,不正是这千古绝唱的由头么?可天佑哥你却是这么乐观,偏生是咏了这么乐观的一首……”
天佑也笑了,墨发轻扬,剑眉星目,灿若星辰……
人潮熙攘,好一对璧人……
……
“珊珊,这出来这么久了,我那边的正事儿也是办过……”
“嗯,我知道”,话到一半,却是被珊珊抢了白,“也是该回去了呢……”
“天佑哥,我们回罢!”
“恩……”
天佑沉声应了……
叶麟……
也是,也是该到了……
“珊珊…你,先回去罢……”
“嗯?”,珊珊下意识的想要追问,顿了一顿,却是转成了,“哦!知道了~!我就先回去了……”
天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晃荡在人潮中,无奈,苦笑……
自古逢秋悲寂寥……
写歌的人,又怎会没有伤悲?
……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
虽说是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让人里里外外都能舒爽,可这秋日的午后,那火辣辣的‘秋老虎’本性也才是真真切切的暴露了出来……
那刚刚回到大营校场的白珊珊只觉得这大太阳的实在是刺目,刺目的难受,刺目的想哭,刺目的…让人,痛不欲生……
红,红色。红色的是校场四周的枫林秋叶,还有…地上,刺目的鲜血……
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人,那头顶上汩汩涌出鲜红的那人,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到……爹爹?是…爹爹?不,不是,一定!不是……
是…可是,确实,真的,是……
那一瞬间,珊珊多么希望是自己眼睛坏掉了,迷了眼罢……
“爹……”
那一瞬间,珊珊真的是觉得这秋阳太大了,大的几乎是要火辣辣的压下把自己整个儿全都给烤化了……
那一瞬间,天塌下来的感觉,真真切切……
青空上的秋阳,那是暖暖的,可黄土地上倒着的爹爹,怎地就是一动不动了?
珊珊冲了过去,扑上去一把抓起老爹那平日里向来是爱拿着板子狠狠打自己手掌心儿的手,那长满老茧,粗糙到扎人的手……
一动不动的,冰冰凉凉……
血,好多血,血红血红的血……
好多好多的血,止不住的从爹爹的头顶涌出来……
“爹爹……”
“呐…快救救爹爹啊?为什么?来人呐?军医呢?怎么不来,不来救救爹爹?爹爹可是主帅哎?!为什么?人呢?!……”
事实上,周围团团围着看的,是那满满当当围了个大大的半弧的‘围观者’……
没有人,没有人,真的是,没有,没有一个人……
“为什么?”,珊珊反问,木木的眼睛扫过那大大的半弧,人群,随着那一身淡黄之人的人群……
泪,决堤而下的瞬间,突然间就,镇定了,突然间就,抬起了头,反问,不知是问已,还是在问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重要的或是不重要,形形□□的…人……
人,一撇一捺的人……
“白,白珊珊?!你,就是那白珊珊?!本宫未来的…正妃娘娘~?!”
那为首的一身纹龙淡黄长袍之人却是随手舞弄着那手中长长的石锁……
长长的一串,用精打的铁链儿连成的长长的一串儿,舞起来一阵子叮铃哐榔的作响,煞是好听……
那人,那舞弄石锁的人,此刻,正是居高临下满脸戏谑的正正盯上了这边的白珊珊……
是那种一出声儿就让人讨厌到恶心的腔调……
为什么……明明,早上出去的时候,爹爹还笑着,笑着跟自己不厌其烦的唠叨着那万年不变的老调儿……
“闺女!不许胡闹!不许惹乱子!不许又顺手‘盗亦有道’!不许‘路见不平’!不许不听楚公子的话……”
可为什么…明明就只是去那城内转了一圈儿的功夫呐……这怎么好好的,好好的就……
“听父王说来该是个美人胚子哩~!当时本宫就当是父王夸大谬赞着来的,现在看来,倒还真真是父王‘谬赞’了呢~!”
珊珊有种想要冲上去撕碎了这人的冲动……
“嘛~!这等姿色,反倒是没你诱人呐小美妞儿~?!”
前半句话,是朝着珊珊这边说的,后半句话,已是抬起手指头逗弄起了旁边一左一右两位侍卫压着的…一位姑娘,衣衫不整的姑娘……
“唔唔…唔…唔唔……”
那姑娘虽说是被堵了嘴,可从那挣扎着模样看来……
显然是被强掳过来的姑娘……
“呦呵,小妞儿,性子还挺烈的啊?!”,叶麟看着那手中被擒着脖颈却还挣扎不已女人,觉得很是好笑,莫名的好笑,好笑的同时,更多的是……有趣!
可是比得宫里那些个唯唯诺诺的女人有趣的多了!兴致,一下子就被提到了极致!
叶麟突然仰头放声大笑,边笑边疯狂似的吆喝了,“本宫是谁?啊?!王!本宫可是王!你们这些个贱民!天王老子都该拜在老子脚底下!你们,说,本王是谁?是谁?!说!”
齐刷刷的一阵甲胄碰撞轻响,齐刷刷的拜倒了一地,齐刷刷的异口同声……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并不怎么热烈的机械性的齐呼声响彻大地,回荡在这偌大的校场之上,经久不散,回荡,回荡……
叶麟脸色瞬间是不由的变了变,末了,终是忍了住,没发作……
“跟了本宫,保你以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叶麟一脸的□□,“怎么样,要不要,做本宫的女人?!不光是你,连你那爹娘,还有弟弟妹妹,可是都能跟着享福……”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先前还死命挣扎着姑娘早已是静了下来,旋即,竟是微不可察的轻点了头……
半带女儿家娇羞的红着脸儿的…点了头……
珊珊耳朵边只觉得叶麟那一连串儿肆虐的大笑声刺的难受,想哭,可是,真的是哭不出来……
事实上,却是不知道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笑,可笑,爹爹,这就是您拼得一死要护着的姑娘?可笑,可笑,真是可笑呐!
收到下土回报刚刚紧赶慢赶赶了回来的天佑一回到军营校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红,红的扎眼,那一瞬间,漫天的红色飞舞,翩翩扬扬,飘飘洒洒的,那漫天的红叶,漫天残艳的枫……
地上空旷的校场上,躺倒的白将军和半跌着的珊珊,和…一身淡黄的叶麟,和他那黑压压一群随从……
那一瞬间,宛如永恒的定格……
天佑顿住了,左手却是下意识的移上了腰间,摸到了那腰间紧紧缠着的,略略冰凉的事物……
锐利的双眸,紧紧锁定了前方,前方,远远的那一身淡黄晃荡在人堆子中央却分外扎眼的背影……
淡金色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而出……
杀念,已出……
三……
二……
“公子!”
正要冲出去的瞬间,却是被人扼住了手腕……
天佑下意识的回头,对上的,是一双倦惫不堪却异常坚定的眸子……
那人,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谋定而后动……
莫要负了白将军的心意……
天佑看着那人一身未解的戎装,却也是沉默了……
白伯伯,用心良苦了……
“可小羽,小羽哥,我还是,得…得过去……”
天佑回道,却是连自己都没了底气……
赵羽默不作声,脚底下,却已是跟着‘他家公子’冲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