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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老郭在船上钓鱼,似乎钓到了一条大鱼。他试探着收竿,收不动,小船被大鱼拖着慢慢向对岸移动。老郭的心思都在鱼上,没注意,小船慢慢地靠向了岸边的苇丛。瓦兹洛夫“哗”的一声从水里冒出来,把老郭惊得一下坐在船上。
瓦兹洛夫恶狠狠地说:“你好啊中国同志!”老郭颤抖着说:“我越界了,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回去……”瓦兹洛夫光着身子,嘴里咬着一根芦管,一下子跳上船:“还想回去?跟我去苏军边防站吧!”
老郭快哭出来了:“不,同志,我错了,我不知道,我寻思是一条大鱼呢……我贪心,我不是有意要越界的,求你放了我吧……”瓦兹洛夫冷笑:“放了你?你跟我妻子做什么交易?告诉我,可以考虑放你。”
“你妻子?娜塔莎呀,没啥交易……”老郭说着去抓船桨,瓦兹洛夫的大手抓住老郭的手腕,老郭疼得咧嘴。瓦兹洛夫说:“跟我走吧!”老郭只好说:“好好我说。她让我给她寄信,她给我东西。”“往哪里寄?给什么人寄?”“海东市,庞天德。”“庞天德有回信吗?”“有,可是让我掉河里了,真的。”瓦兹洛夫甩开老郭的手,怒视着岸上的木屋。
瓦兹洛夫用斧头砸开娜塔莎的门锁,冲进屋里乱翻。小桌上的镜框里,有庞天德的照片;箱子里,有庞天德和娜塔莎在训练营的合影。瓦兹洛夫翻到一个铁盒子,里面有一摞庞天德给娜塔莎的信。瓦兹洛夫把信扬了满地,又用脚上的大皮鞋使劲踩。
娜塔莎骑马从镇上回来,看到被瓦兹洛夫搞乱的一切,看到坐在椅子上拿着酒瓶的瓦兹洛夫,她惊呆了。半醉的瓦兹洛夫说:“我抓到了一个间谍,要庆祝一下。你不想来一杯吗?”娜塔莎看着满地的狼藉,她捡起一封信看,上面有瓦兹洛夫的大脚印。她愣了一会儿,突然大叫一声,向瓦兹洛夫扑过去。瓦兹洛夫不提防,被她推倒在地,可是很快就站起来。两人厮打着,瓦兹洛夫占了上风,把娜塔莎打倒了。
瓦兹洛夫跪在地上,看着娜塔莎,抚着她脸上的血说:“娜塔莎,对不起,原谅我。我不想事情是这个结果,我只想让你跟我回莫斯科,好吗?”娜塔莎打开他的手说:“休想!我不会原谅你的。滚!别让我再见到你!”瓦兹洛夫摇晃着站起来,走向门外。娜塔莎喊:“把离婚手续快点办好!”
瓦兹洛夫在镇上喝醉了酒,把腿摔断了,是粉碎性骨折。镇医院把他的腿先接上以后再让他去莫斯科。娜塔莎护送瓦兹洛夫到莫斯科,特意联系了卡佳来照顾他。
卡佳笑着说:“瓦兹洛夫同志,我这个医生,给你做保健护士可以吧?”瓦兹洛夫说:“卡佳?不,娜塔莎,你留在莫斯科吧,我保证不再喝酒了。”娜塔莎严肃地说:“瓦兹洛夫!难道还要当着卡佳的面,把我说过一百次的那些话再说一遍吗?卡佳是爱你的,也喜欢我们的孩子,你们,好好成个家吧。”瓦兹洛夫嘟哝着:“我还会去找你的。”
纪子对庞天德说:“我把要离婚的事告诉了干爹,干爹说一切听凭天意,他什么也不管了。要是离了,我就是他的亲女儿。可我还是不能跟天德君叫哥,因为我恨你。世上没有妹妹恨哥的。”庞天德说:“纪子,你恨吧,我该恨。过两天我又要走了,这次也许就不再回来,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纪子望着夜空,舒了口气:“天德君,我们喝杯酒吧,我想陪着你,喝点酒。”
庞天德和纪子在屋里喝酒,酒至半酣,说话都带醉意了。
纪子说:“天德君,请跟我说实话,那个娜塔莎,她除了大眼睛金头发,比我漂亮,还有哪里比我好呢?嗯?对,她比我有文化,知道国际上的事,还是工程师……”庞天德说:“咱不说这个事,咱说说你。我走了,你踏踏实实找个看得上的男人,好好过日子吧。你一定得答应我,行吗?”
“我这辈子,能跟天德君结这一次婚,够了。我曾经是天德君的妻子,知足了。我不会让别的臭男人碰我,不让……”纪子说着要哭出来,又忍回去,“我不让!我是你天德君的女人……”庞天德说:“你醉了,睡一会儿吧,别喝了。”
纪子又抓起酒杯喝,被庞天德夺下来。他把纪子扶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看着她。灯下的纪子楚楚可怜,庞天德不禁心中一热,鼻头发酸,顿时觉得欠纪子太多太多。他拉灭灯,躺到纪子身边,眼望天花板。
黑暗中,纪子咬被子忍着,但还是发出细细的抽泣声。庞天德忍不住把纪子搂在怀里,下巴颏压在纪子的秀发上。纪子的头很自然地钻进庞天德的怀里,哭声渐渐大了,终于,所有的委屈和酸楚,全都倾*来。庞天德紧紧抱住纪子,纪子全身瘫软。外面刮起了风,下起了雨,风声雨声,掩盖了不大的喘息声和呻吟声。良久,纪子在庞天德耳边轻声细语:“我终于真正成了天德君的人……”
庞天德提着旅行袋,背着小手风琴走了。他来到牡丹江轴承厂,原来联系的熟人告诉他,现在搞运动,厂子开工都难,哪能进人!庞天德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奔绥芬河老郭家。
老郭一见庞天德,瞪大了眼睛说:“哎呀妈呀!你就是庞天德?这世上还真有个你啊!我还寻思……”庞天德笑着说:“你还寻思不是真事是吧?”老郭也笑:“我信。你们两人,一个对岸那个黄头发,一个你,都不简单!”庞天德说:“今儿没时间多说了,往后再跟你说,我现在就得去见她。”
老郭说:“先不急吧,那个大个子也在,看着你那娜塔莎。别整不好你俩打起来。”庞天德说:“我不是来跟他打架的,我就找娜塔莎。”“现在边防上紧多了,过兵的次数多,一天好几遍!”“我不怕。要不,你带我去?”
老郭犹豫着:“我怕见那个大个子。”庞天德说:“我自己去,我知道路,解放前我就在这打过仗。”庞天德借了老郭的自行车,把旅行包放车上,又掏出一些钱来,“往后少不了麻烦你们。”
老郭媳妇把钱一把接过说:“没啥,有事就吱声。”老郭嘱咐着:“河边有个小土屋是我的,你可以住。苇丛里有我的小船,划船千万别越界,万一被抓就回不来了!”
庞天德骑着车子,老远就望见了对岸的木屋。他冲下坡路,扔了车子,眼睛湿润着跑到河边,冲对岸喊着:“娜塔莎——娜塔莎——”对岸没有动静。他在苇丛里找到老郭的小船,跳上去划到河中间接着喊,对岸还是没回应。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望远镜,很清楚地看到娜塔莎木屋门上的锁。他不死心,等到夜晚,他从点了小油灯的土屋出来,爬上屋顶看对岸,对岸木屋没有灯光。他用大手电筒向对岸晃照,对岸毫无响应。
庞天德丧气地回到老郭家说:“她人咋不在呢?门上了锁,白天夜里都不在。”老郭说:“头几天还在呀,我还看着她了。”又叹了一声,“唉!你来晚了,她让那大个子带回莫斯科了。”
庞天德说:“不可能!她准是有事暂时走的,肯定会回来。她的木屋还在,我都闻到她的味了。老郭,麻烦你帮我在镇上找个工作,我得站住脚等她。我是国营大厂的工人,工厂里的活儿啥都会。我只要吃饱饭,剩下工资都给你算房费。这是我的工作证。”老郭媳妇脸色开了:“啊,那赶紧帮人家找吧。”
老郭很快联系到一个木材加工厂,厂里只有两台机器,都坏俩月了,没人会修。庞天德前后看看,拿着工具钻到机器底下,上面下面地修了一阵,机器正常运转起来。厂长很痛快地收下了庞天德。
庞天德给纪子写了封信,把他的情况简要地说了。纪子接到信正看着,突然呕吐起来,她怀孕了!纪子把这事告诉白爱红,白爱红笑着:“怀孕了?好事啊!快找他去呀,让他回家,多好的理由啊!”纪子说:“可是,离婚手续我都办了。”“嗐,再办回来不就行了嘛,死脑筋!”
纪子说:“实在太远了,绥芬河啊!”白爱红说:“噢……到底还是去了,绥芬河在边境啊!天哪,快去,趁着肚子还没大,去晚了就来不及了。家里老爷子我帮你照看着。”
纪子拿着信封找到老郭家问:“我找,庞天德,他在这儿吗?”老郭媳妇说:“庞天德?你是谁啊?”纪子说:“我是他的太太。”老郭媳妇先笑后惊:“太太?就是老婆吧?这咋还出来个外国名呢?你是他老婆?妈呀!老郭——快回来!庞天德老婆来了!这可咋整啊,找上门来啦!”
隔院墙下棋的老郭一进家,纪子就冲着老郭鞠躬:“打扰了,不好意思。”纪子请老郭带她去河边找庞天德。老郭犹豫半天,受不了纪子一再鞠躬,只好答应。两人来到河边土屋前,老郭抬手指向河中心。此时风平浪静,一条小船在河中心泊着。庞天德戴个草帽,像个老头一样弓身坐在船头,不管船上的钓竿,眼睛望向对岸。纪子手遮阳光,望着对岸的树林和木屋,又望着船上的庞天德。
老郭说:“你看那也是个空屋子,娜塔莎不在了,老庞就是个死等。”纪子说:“郭君,我们先走,别惊动他了吧。”
傍晚,庞天德回到老郭家见到纪子,大吃一惊道:“你怎么来了?”纪子站起身,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说:“天德君,人找不到,就请回家吧,爸爸想你呢!”庞天德说:“我用这么多年,费这么多劲,就为这一天。我都看到了她的屋子,感受到了她的存在,我不能走,我得等她。咱离婚了,求你别再管我,好不好?”
纪子眼里渐渐湿了:“天德君,那天一办完手续我就后悔了。我要和你复婚。听到吗?复婚!”庞天德说:“这怎么可能?娜塔莎就在对面,她的眼睛看着我,她的心在等我,我怎么可能跟你复婚?”
纪子哭着说:“天德君,娜塔莎走了,你不可能到莫斯科去找她,请你醒醒吧。”庞天德说:“纪子,我已经给了你身份,你可以在庞家永远住下去,你要是再出嫁,庞家就是你的娘家。你快回去,让我干自己的事。”
纪子抹去眼泪说:“好,我劝不动你,可以先回去,家里还有老人呢,不过,以后我还会来找你的。你的娜塔莎,她不会出现了,你不可能等到她了。”庞天德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恨我才说这么狠心、这么绝情的话,我不怪你。但是你记着,我的娜塔莎,她就算不来,我也会在这儿等她一辈子。在这儿,我人是活的,心也是活的;回去,我人和心都是死的。你愿意要吗?”
纪子点着头:“还说我说绝情的话,天德君的话更让人心里发凉。我不会绝望,我也不会放弃!你活生生一个大活人摆在这儿,为什么要死?我一定要把你救活!我用我一生的热,烤你这块石头,看看什么时候把你烤化!”庞天德凑近纪子的脸说:“纪子,还说让我醒醒,你也醒醒吧!”
纪子突然连哭带喊:“可是我醒不了啊!天德君我怎么办啊?”庞天德忙伸手堵她的嘴,纪子就势倒在他怀里,呜呜哭起来。
老郭和媳妇都躲在门外听,听到纪子的哭声,二人轻脚走开。老郭叹道:“唉!世上还有这事,这仨人,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信哪!”老郭媳妇说:“这男的女的,咋都这么傻呢?这不是给自个找别扭吗!”
送走了纪子,老郭和庞天德在家里喝酒,酒至半酣,老郭说:“真看不懂你老庞这个人!这么好的媳妇,说话悄声细语的,见面就鞠躬,有她,你还惦着河那边黄头发的干啥?不过,对岸那苏联姑娘,长得可真叫漂亮啊!”庞天德说:“老郭你不懂,不是那么回事。我跟娜塔莎相爱在先,我们的感情太深了。纪子她跟着瞎掺和,我一直就拿她当妹妹。”
老郭说:“再待几天就回去吧,人家也给你台阶下了。那个娜塔莎准是跟着大块头回莫斯科,不回来了。”庞天德说:“要真是那样,我就在这河边住下,跟着你打鱼,我靠回忆我俩在一起的所有时光,也够过下半辈子了。”
半醉的老郭盯着庞天德看了一会儿,端起酒杯说:“老庞,我敬你!你神!你是男人中的汉子!你做的事,旁人做不到!”庞天德也端杯:“我啥也不是,我就是对我爱的女人说话算话。老郭你记着,男人,要对女人好。你来这世上一回,就这一个女人,你再不对她好行吗?男人要不对女人好,他不是汉子!”
老郭媳妇端着菜愣在那里听着,眼里涌上泪来说:“妈呀,这男人咋这么会说话呢,把人鼻子都说酸了!”
娜塔莎从莫斯科回来,在林中小路上跑着喊:“乌拉——我自由了!庞!你听见了吗?我又自由了——”她唱着《喀秋莎》走向河边木屋。
庞天德正在小船上学撒网,忽然听到他十分熟悉的歌声从对岸传来。他慢慢抬头,将信将疑地望向对岸。娜塔莎美丽的身影慢慢清晰了,又模糊了。庞天德的眼里涌上了泪水,他大叫:“娜塔莎!娜塔莎——”
娜塔莎听到喊声,她傻了,呆呆地望向对岸,看到对岸那个男人的身影。她突然也大喊:“庞——”扔了行李包,哭着跑到河里,水淹到大腿了,才想起船。她跑回岸边,跳上船,拼命地向河心划。
两条船上的人各自喊着对方的名字,向河心划着。两条船“咣”的一声相撞,庞天德和娜塔莎站在船边上,张开双臂拥抱。船晃了起来,两人一起落入水中,他们不顾一切地在水里亲吻。
娜塔莎喘息着,呜噜着:“庞……庞,想死我了……”庞天德咕哝着:“娜塔莎,我们……终于见面了!”快要疯狂的两人很快清醒,这是大白天,太危险!“晚上见!”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这句话,各自水淋淋地爬上自己的船,急忙划回各自的岸边。
夜幕降临,月光时明时暗。娜塔莎在自己院子里点着马灯劈木柴,她看到一队边防兵走进树林,就扔了斧子,把马灯挂到屋里的窗边。她又把收音机打开,放大音量,屋里立刻传出优美的苏联歌曲。娜塔莎出来,悄悄跑向河边,进苇丛上了小船,盯着河面看。
一根粗苇管慢慢移动,庞天德“哗”地冒出来,翻身上船。娜塔莎立刻用一条毯子把他裹住,抱着他,吻一下他水淋淋的脸问:“知道过兵的时间和规律吗?”庞天德说:“知道。你呢?”“我也知道。你小心点,算准时间。”
庞天德傻笑着:“知道我什么感觉吗?我好像又回到战争年代,跟敌人捉迷藏呢。”娜塔莎笑:“我也是,可他们不是敌人。庞,今晚,睡我的木屋里吧?”“这行吗?现在这么紧张,万一被发现可就完了。”
娜塔莎说:“我到你的土屋去!”庞天德说:“那个破屋?我自己都躺不下。我们先这样过一段,看看形势发展再说。”娜塔莎又狂吻庞天德,二人倒在船上,小船摇晃起来,波纹荡开去,荡开去……
纪子从绥芬河回来,一进院就喊:“爹,我回来了!”白爱红从屋里走出来说:“纪子,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爹不行了,他拔着这口气就等你回来。”纪子跑进来,一下子跪在床前哭着喊着:“爹,纪子回来了,你说句话啊!爹!都是纪子不孝,原谅我……”
庞善祖费力地睁开眼,望着纪子轻声地说:“回来了?你不回来,爹这口气咽不下去。孩子,你把眼泪给我收回去……”纪子不停地点头,控制着眼泪:“我不哭,爹。”庞善祖说:“爹要找你妈去了,她活着净受我的气,我死了,要伺候她去,她这辈子不容易啊!你更不容易,爹妈把你扔在这儿,多少年没看到你亲爹亲妈了,我知道你的滋味。你就是擎着笑脸,不让我们难受,晚上没人的时候,被窝里哭了多少回,爹知道……”纪子哽咽着说:“爹,别说了……”
庞善祖说:“趁着还有这口气,爹要说。你是庞家有功之臣啊!闹霍乱,你救了我和天德的命,没有你,我们全家早就在九泉之下聚齐了!本来我想把你和天德撮合成两口子,可是那个活兽娜塔莎把你整得死去活来……”纪子说:“爹,我就是这个命……”
庞善祖继续说:“多少年来,我知道你的心碎了,自己晚上又悄悄缝起来,见了我又擎个笑脸。爹对不住你,可这就是天意!我开始恨天德,可是孩子,我心里有句话一直不敢跟你说。爹心里疼我儿子,你见过天底下有这样痴情的爷们儿吗?为了对娜塔莎的一句承诺,终生不悔。这些年他受的煎熬你也看见了,不管怎么样,他就是不改口,这才叫一诺千金啊!爹打心底里佩服这个王八犊子……”纪子说:“爹,我知道,我这么些年等着他,就是因为这个!”
庞善祖渐渐不行了,他努力地拖住一口气,望着纪子说:“孩子,爹要走了,爹再抓不住你们俩了,要是有那么一天,老天有眼,你们俩成了家,到我坟上磕两个响头,念叨两句,我能笑着从棺材里爬出来!孩子,爹封建一辈子,顽固一辈子,临死前我也不拘礼节了,让我亲亲你吧……”庞善祖努力把头抬起来。
纪子把脸迎上去,庞善祖刚要亲到纪子的额头,又停住了。他摇摇头,轻轻拍了一下纪子的额头,笑着说:“傻丫蛋,还有天德,娜塔莎,你们这三个傻子啊,都给我好好活着……”他身子向后一仰咽了气。
屋里挂着庞善祖的遗像,桌上摆着牌位和供品,香炉里燃着香。纪子的肚子显怀了,她头戴小白花,身穿素衣,陪着白爱红上香。白爱红上了香,对遗像鞠了躬,和纪子坐在院子里小桌旁喝茶。
纪子给白爱红斟了茶,正式鞠了一躬说:“白姐,老人病重,多亏你帮忙料理,纪子多谢了!”白爱红拉纪子坐下:“别客气,都是朋友嘛。”“请接受我的谢意吧。”“你对老人也尽到心了,天德应该感谢你。”“我应该的,没有庞家,我早就没命了。”
白爱红问:“要生孩子的事,总得告诉他吧?”纪子说:“我上次去,他没有一点儿回来的意思。现在形势这么紧,边境肯定不平静,我真担心。就算他把娜塔莎等来了,两个人又能怎么办呢?”“看来他是铁了心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便再去,先写封信告诉他吧,不是有地址吗?你写信,我去邮局寄,他回不回来,是他自己的事,咱们先顾眼下吧。你这先兆性流产得小心,今晚我就搬过来照顾你,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纪子说:“不行,白姐,我不能再麻烦你。要不,你帮我请个人?我付点钱。”白爱红说:“没必要,我在家也是一个人,正好跟你做伴。你看你们家这房子,多大啊!到底是资本家,房子捐出去一半,还有这么多。行,我也享受享受。”纪子笑了:“白姐,你真是好人。”
纪子难产住院,白爱红以姐姐的身份签字。可喜的是,纪子平安生下一个七斤半的女孩。看到孩子肉嘟嘟的小脸,白爱红眼睛湿了,连声说:“好啊好啊,纪子你有福啊!”
红日高照,庞天德和老郭一起在河边撒网,眼睛看着对岸的娜塔莎。他冲对岸指指渔网,意思是学打鱼呢。河对岸,娜塔莎在河边用木板搭起的一个小码头上洗衣服,她冲着对岸指指衣服,给庞天德一个飞吻。
一队苏联边防兵走过树林,有兵用望远镜向对岸望着。一队中国边防兵走过,也有兵用望远镜向对岸望着。两个边防兵走下河滩,到老郭和庞天德身边。一个战士说:“老郭,打鱼注意点,别越界。”老郭说:“那是那是,不能。”
另一个战士问庞天德:“你是谁?怎么没见过?”老郭忙说:“他是我一个亲戚,爱好打鱼,来跟我学打鱼的。”战士追问:“同志,你是哪来的?姓什么叫什么?在什么单位工作?在街道上登记没有?”庞天德说:“登记了。我叫庞天德,是海东汽车厂的,现在厂子不开工,我就串亲戚来了,现在在镇里木材加工厂工作。没啥爱好,就好钓个鱼打个鱼啥的。”
夜渐深,周围一片寂静。娜塔莎穿一身潜水衣,从屋里出来,悄悄躲到墙角,看着一队边防兵从林边走过去。她的窗子里亮着灯,还有收音机发出的音乐声。她把门掩好,迅速跑到河边没入水中。不久,娜塔莎从对岸水里慢慢露出头,看着中国边防兵从上面走远。她钻出水面,轻轻跑到土屋门前,有节奏地轻轻叩门。门开了,她闪身进去。
屋里黑着,娜塔莎一进来就被庞天德抱住,两人一边亲吻一边说话。娜塔莎说:“庞,我们怎么办?要不我们私奔吧?”庞天德说:“我们现在不就是私奔吗?”娜塔莎褪下水淋淋的潜水衣说:“不不,我是说,躲开这个世界,到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去。我们去大兴安岭吧?那年咱们不是去过吗?那森林深处,根本没人。要不,去我们那边的科莫尔森林,那里也是没有人烟。”
庞天德抱紧娜塔莎说:“别说傻话,这两个地方都活不下去。我们得活下去!生命都没了,爱情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小心点,不会被发现的。”娜塔莎浑身抖着说:“噢,庞,再抱紧点!这像地下斗争一样的爱情,太刺激了!我浑身都是激情!我身上像着了火,你快把我烧化了,庞……”“我也一样,恨不得把你化在我的血液里,我……”外面传来队伍走过的声响,两人都不说了。
一个战士踢了一脚门喊:“老庞!睡下了吗?”庞天德用手捂着嘴,呜呜地说:“啊——早睡了……”脚步声远了。
娜塔莎在庞天德的耳边说:“原来没有这么勤啊?”庞天德说:“巡逻的规律变了,又加强了警戒,我们往后更得小心!”娜塔莎激动极了:“庞,以后,我们会更难见……庞,我想要你……”黑暗中,二人互相撕扯着,接着就是低沉的喘息声和娜塔莎压抑的呻吟声……
瓦兹洛夫又回到了他的木屋,他从屋里出来,一手拄着单手拐,站在台阶上,拿望远镜向对岸看。娜塔莎从木屋出来,突然看到隔院的瓦兹洛夫,吃惊道:“啊,瓦兹洛夫?”
瓦兹洛夫还在望着:“河对岸的小屋冒起了炊烟,庞天德在做饭,是不是等你去吃饭啊?”娜塔莎说:“你为什么不在莫斯科好好待着,又跑回来干什么?”
瓦兹洛夫拿下望远镜反问:“你为什么不在莫斯科好好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娜塔莎生气了:“我干什么你管不着,请你回去!现在这是我的地盘,你别来骚扰我!”“这个小屋是我的。”“我买下了,我给你钱。”“不卖,我要当度假别墅,来这度假。”
娜塔莎气得转圈,她抄起一把长柄斧头,冲向瓦兹洛夫的木屋乱砍,边砍边喊:“我让你度假!我让你别墅!回去!你给我回去——”瓦兹洛夫欲拦又躲着斧子:“娜塔莎!你疯了!放下!”
庞天德从土屋里出来,听到对岸的喊声,他用望远镜看了看,一下扎到河里,快速向对岸游去。
娜塔莎疯了似的砸瓦兹洛夫的木屋,瓦兹洛夫寻机抱住她喊:“放下!你会伤到人的!”娜塔莎在瓦兹洛夫怀里挣扎着:“放开我!你这个无赖!”“好好,我放开你,但你听我解释,别再发疯了,好不好?”瓦兹洛夫放开了娜塔莎。娜塔莎也累了,坐在地上喘气。
瓦兹洛夫说:“我回来是告诉你,卡佳向我求婚,我在最后的一刻跑掉了,我想给我们两个最后一个机会。跟我回去吧,我们已经有了孩子。你跟那个庞,也见面了,你们又不可能结婚。就算小孩玩游戏,也有个收场的时候,怎么样?”娜塔莎喊:“我们是结过婚,可是那是误会,我后悔死了!你骑上马,现在就回镇上买火车票,去跟卡佳结婚。走!走啊——”
瓦兹洛夫也喊:“这么晚我到哪儿去?我怎么也得住一夜吧?”“你不走我走,把你的马给我,我去镇上住。”娜塔莎说着往林边走,瓦兹洛夫又拉住她:“你发什么疯啊?”娜塔莎挣扎着,二人撕扯起来。
庞天德忽然从水里钻出来,上岸喊:“瓦兹洛夫,放开她!”瓦兹洛夫放开娜塔莎,摆出拳击的架势:“啊——亲爱的庞天德同志,你终于露面了,咱们的决斗还没完事,来吧!”
庞天德说:“瓦兹洛夫同志,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可我是!”瓦兹洛夫说着冲上来出拳。庞天德躲过几拳,突然用太极推手利落地把瓦兹洛夫推得踉踉跄跄靠在树上。这时,边防军的大手电从林中晃出来。
娜塔莎急忙喊:“住手!兵来了!庞,快游回去,快!”瓦兹洛夫说:“站住,胆小鬼!接着打啊——”娜塔莎用力推庞天德:“快走!”庞天德潜入水里。娜塔莎拖住瓦兹洛夫,在他耳边说:“你要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跟你同归于尽!”
边防兵走过来了。一个中尉问:“夫人,你们在干什么?”娜塔莎说:“他喝醉了,欺负妇女。”中尉又问:“怎么听上去是三个人的声音?”娜塔莎说:“没有,就我们两个。我们已经正式离婚了,可是他非要睡到我的屋里去。”
中尉说:“同志,请回你自己的屋子睡觉,不许再欺负妇女!”瓦兹洛夫喊:“小鬼,你在跟谁说话?噢,中尉同志,我是大尉!快向我敬礼!”
中尉命令战士:“他喝醉了,把他锁到屋里去,明天早上酒醒了再放出来。”瓦兹洛夫在屋里咆哮:“我是大尉!我命令你开门!放我出去!”中尉向娜塔莎敬礼后带队走了。娜塔莎听到对岸传来几声哇鸣,舒了一口气,她点着一支烟,在空中划了两个圈。
风和日丽,庞天德把小船摇到河中心,边撒网边望着对岸。一小队边防兵走过,停下看着河中的庞天德。其中一个战士喊:“老庞——快回来!河边有的是鱼,到里面去干什么!”
娜塔莎站在院门边,望着河里把小船划回去的庞天德。瓦兹洛夫站在自己的院门边说:“看到了吧?还不死心吗?”娜塔莎说:“这算什么?我们见不到面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离得这么近,我们很快乐!”“两个人相爱,要在一起才行,像这样隔河相望,伸出手就是空气,摸不到对方的身体,享受不到肉体的欢乐,不能拥抱,不能亲吻,有什么意义?”
娜塔莎转身严肃地说:“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心,早就在一起了,不可分开。我们的身体,也曾经在一起过,庞里奇就是我们相爱的结晶!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给我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够我一辈子用的,现在就是让我去死,我都不遗憾,何况还能隔河相望呢!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瓦兹洛夫用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喊:“噢,上帝!这是什么样的女人啊!”娜塔莎说:“一个普通的女人!”
瓦兹洛夫整理马背上的行李,他终于要走了。边防兵中尉面对娜塔莎说:“很遗憾夫人,哦不,娜塔莎同志,能同意您在河边住已经是照顾您了,船肯定不能动,一旦下河,一律以通敌论处!这是上面的命令。请把船拴好,对不起。”
娜塔莎望向对岸,对岸的河边,边防兵正把小船倒扣过来。她眼含热泪自语着:“庞,我们只能隔河相望了……”
瓦兹洛夫牵着马走到她身后说:“看到了吧,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娜塔莎,走还是不走?”娜塔莎仍旧望着河对岸说:“跟卡佳结婚吧,祝你们幸福!”“娜塔莎,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瓦兹洛夫说完,骑上马走了。
娜塔莎向河对岸由轻到重地喊起来:“庞——庞——庞——”喊声在树林上空和河面上回荡,久久不散。
一条小小的河阻挡不了两人的爱情,办法总会有的。庞天德躲在河边大树后面,看着边防兵走过,又掏出表,看着对岸的一队边防兵走过。他上了土屋的屋顶,用嘴打了一声哨子,拿出两面信号旗。对岸的娜塔莎也上了木屋的屋顶,挥起了信号旗。这两人开始用旗语交谈。
庞天德先打出的旗语是:你好吗?娜塔莎立即用旗语回答:我想你,我梦到你了。庞天德旗语:冬天快到了,注意身体。娜塔莎旗语:你也是,少喝酒,小心你的胃。庞天德旗语:我的和平鸽,我的永不消失的彩虹,你爱着我吗?娜塔莎旗语:我深爱着你,你是我的空气,我为你而活。
又有边防兵走过,庞天德打了一声哨子,趴在屋顶上,身体紧贴着房盖。对面的娜塔莎也趴在屋顶上。两边的兵都走过了。
庞天德又爬起来打旗语:这条河因你而美丽,我深爱着它。娜塔莎也起来打旗语回应:河是因我而美丽,我是因你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