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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水晶节盛会是一次成功的尝试;晶都今后将定期举办水晶节,使其成为凝聚人心,振奋精神,促进两个文明建设的盛会。晶都还将建设中国最大的水晶市场。”县委书记刘汉年在闭幕式上用这段话给晶都第一届水晶节做了总结。
水晶节的第二天,李朝正就找刘北斗汇报了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夺民众财产的事。刘北斗忙叮嘱他不要声张,一切等水晶节过来再说,并且打了电话给派出所命令先将偷猪犯严加看管,过两天他来亲自审讯。水晶节结束后,当刘北斗打算亲自过问时,派出所所长汇报疤痕脸已失血太多死亡。人已死,刘副县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就让所里依法办事。
晶都第一届水晶节空前成功,既在国、内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也让晶都人民眼见为实到本地特产的真正价值。一副水晶手链价值80元,一副水晶项链价值180元,李思正一个月的基本工资才72元。晶都人民争先恐后地从事起水晶行业,仿佛一夜之间,家家做水晶,户户打磨声。他们谁也不知道,水晶节上出现的大部分水晶制品都是贺芹求爷爷告奶奶从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然后在会上假装买卖而已。
尤莲也东挪四借凑钱买了一台二手的电动机,让丈夫思正扛到铁匠铺焊接了一台简易的打磨机。就连已做了屠夫的马大六也急急忙忙回归本行。王本也暂时中止在水晶城摆滩捣卖原石的日子,在家里打磨起水晶珠子。
打磨了一段时间,王本心念如此赚钱太慢,靠着自己经营多年在水晶行业的浸淫,他断言水晶发展势头将一发而不可收拾,也砸锅卖铁购买了剑之晶村唯一的一台进口切割机和一台打孔机。
王本招呼以前的同行,有原石不要在市场上露面,全部送来给他,有多少要多少,高价收购。同行们大喜过望。
王本先将原石切割成半个麻将那样的大小,然后出售给家中有打磨机的散户,由打磨散户一点一片地磨成24面、48面、64面或128面的球形切面珠。散户打磨后,再回销给王本,由王本亲自动手将一粒粒切面珠打上孔,由王本的老婆穿编成项链或手链再拿到水晶市场上零卖。
一个熟练的打磨工人一个月至多打磨出两条项链,因此稀缺的水晶手链或项链在市场上供不应求。王本老婆每每刚拿出成本的项链就被人成批收走,收走的人再拿着项链、手链上北京、下广东,一条手链的价格可以飙升至近五百元,项链更是千元计数。
强大的市场需求,刺激了水晶行业的发展,也让晶都领导们兴奋不已。贺芹鼓动廖主任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热乎劲建一座水晶城。廖主任也老夫聊发少年狂,在供销任内部会议上一锤定音,将粮油柜台统统搬往他处或直接撤销,全力以赴建水晶城,以期使之成为全国最大的水晶制品集散地。曾身为水晶节筹备组组长的刘北斗,成功地举办水晶节后,看到如此大好形势,就欲更上一层楼给县里增加财政收入,他学廖主任也独断专行了一回。刘北斗下令户主每拥有一台打磨机交纳管理费80元,一台打孔机交200元,一台切割机交400元。
当这纸命令以通知的形式下放到所有水晶从业者手中时,他们就如置办各种机器时一样,又争先恐后地或把它们收藏,或把它们转手。刚搞了两台打磨机的人民校长孙占高兴地赋诗一首:磨机露于野,千里无晶鸣。而血本无归并欠了一屁股债的王本几次用上吊来给孙校长唱和,亏得他老婆死命拉住了他。
廖志开风风火火搞了一半的工程悬在了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县里一开会,贺芹明里暗里的表示不满,老资格的廖志开就不那么讲情面了,直接一句瘌狗上不了台面骂得刘北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县委书记刘汉年公开指责刘北斗目无组织,不讲纪律,让全体干部群众一年多的辛苦白白付之东流。
晶都人民重又回归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平静日子时,刘北斗也不声不响地消瘦了近二十斤。李朝正去镇里汇报今年的春种计划,看见刘副县长兼刘镇党委书记甩着他的两袖清风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刘北斗很不耐烦地打断李朝正的回报,询问起去年水晶节的事。李朝正心里一阵悲哀,一向争强好胜的刘北斗也老了,怀念起昔日的辉煌。刘北斗看了李朝正一眼,很不解朝正脸上的悲戚表情,不过他什么也没有问,继续问水晶节的事。
李朝正按照正常思路恭维了一番刘北斗指导有方,水晶节办得空前绝后的成功。刘北斗没有半点马屁不穿的喜悦,他干脆开门见山:“你从酒厂拿的钱用光了?”
“用光了。”李朝正心想,都这节骨眼了,他还有心思关心下属的廉洁度,还怕我贪了不成?
“都发下去了?”刘北斗追问。
“都发下去了啊,还差点不够发的。”朝正回答。
刘北斗看看李朝正,不再说话,又从走往北踱起了飘移步。踱了两圈,刘北斗猛地站住了,脸上有了恳求的表情:“朝正,钱发完了就发完了吧。你去给我搞几只甲鱼,我回市里家中看一下老父亲。”刘北斗的父亲是老革命,是晶都安峰山伏击战的领导人之一,文革结束没多久就离休在市里安养晚年。
李朝正这才明白刘北斗为何几次三番关心下属了,原来他是在责怪自己没有上供部分给他。这大是大非的部题,李朝正知道千万不能回答地含糊了,“刘县长,你让我搞几只甲鱼,我没本事。不过如果你缺钱的话,我个人可以借些给你。”一只甲鱼比两条水晶项链还贵。李朝正想要是早几年知道甲鱼会这么值钱,就多买些放家里养着。不过,倒是便宜了儿子。
刘北斗听见李朝正如此回答,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难得地露出了夸张的笑容:“哈哈,朝正啊,这个七品芝麻官虽然没什么出息,可还不至于跟你借钱。”顿了一下,他不等李朝正回答:“朝正同志,你汇报完了吧,我还要休息一会。”
李朝正喏喏地退了出来。
刘北斗不愧为刘北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依然稳坐钓鱼台。而人民,是最善于忘记的。当领袖人物或上层精英们如果不注意引导人们记住,或刻意使人们忘记的话,那他们是很容易达到目的的。时间是解决问题的良药,如果没有法津的制约。
自从上次被刘北斗礼貌地轰了出来后,李朝正的笑脸就少了,想起自己刚任支书时,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村部居然有近五万元的亏空,他的心里就一阵阵发毛。中国自古就如此,你拼命想拥有知情权,而真的拥有了,知道的越多,反而离危险越近。
李朝正的日子不好过,王本的日子更难熬。这晚饭后,朝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乘凉,妻子在厨房收拾,儿子吃完饭就跑出去玩了。王本走了进来,象过河时水漫到了脖子,一纵一落,轻轻盈盈。朝正见了吓了一跳,“王本,你,怎么成这样了?”王本马瘦毛长,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个灰暗的脸。一日三变的水晶政策让他比刘北斗瘦得更多,而刘北斗好歹膘肥体壮,少个二、三十节权当减肥,王本本就不太丰裕的身段这下更成了灾年。
“没,没什么。就是最近饮食不规律。”王本努力微笑着轻描淡写,却呈现了吓人的龇牙咧嘴“哥,我最近手头紧,村里的贷款能不能缓段时间?”
“行啊。到屋里坐。”朝正站起身往堂屋走去,王本默默地跟在后面。
屋里没有开灯,朝正摸索着去找开关,“你那两台机器还没转手吧?”
“啊”“咣”“哐啷”王本还没有来得急回答朝正,先大叫了一声。朝正一听王本大叫,心里想,坏了,刚买的茶几是没指望了。
“什么事,什么事?”倩尧两手湿渌渌地从厨房跑了进来。灯已亮了,王本趴在一堆黑褐色的玻璃碎片上直叫唤。朝正忙走过去搀扶起来。
倩尧弯下身捡起一块玻璃,地上晶晶亮的一片,她心疼地直咬牙。这下午刚买的,还没怎么用呢。
“嫂子,我赔,我赔啊。”王本看倩尧的表情,很是歉意。
“赔什么啊,看你说的。”倩尧反应了过来,掉了玻璃,站起来问“你伤了没有?让我看看。”
王本闻言,看了看身上,又把双手伸出来瞅了瞅,“奇怪了,没伤到啊。呵呵,哈哈。”王本笑了起来,“刚一摔倒时,我想着怎么也得几道口子,没想到一点事也没有啊。哈哈。”
“那是钢化玻璃,不伤人的。”朝正回答“看不出你现在都这么瘦了,还能压趴我一个茶几。”
“钢化玻璃?”王本不理朝正的讥笑,蹲下身子也捡起一块玻璃迎着灯光看了起来。
“是啊。钢化玻璃,家庭用的,就是防止伤到小孩。”朝正看王本的样子,又心疼起茶几了,这可是五十元钱啊,支书的半个月工资。
“哥,这些碎玻璃给我吧?”王本抬起头很认真地说。
“说什么呢?不用你赔。”朝正以为王本还介意着呢。
“哥,我有用。”王本解释道,“我把它磨成珠子,做手链项链。水晶原石太贵,我现在进不起,一般人也买不起水晶手链、项链。那我就做起玻璃的,便宜些卖。”
朝正听了半信半疑,也捡起块玻璃碎片看了看,半晌,他拍了一下王本的肩,“好啊,小子,有脑袋。”
王本听了嘿嘿一笑,朝正忙说,“好了,好了,你可别笑了,看着晚上都做噩梦。”
砍完玉米,起完花生,绿色的麦苗在凉风习习中露出了尖尖的脑袋。1992年10月26日,晶都第二届水晶节如期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