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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国公贪腐被斩,喇叭沟八千阵亡将士立碑的消息传出,赵二曾经欣喜的以为自己手中的这批遗物终于可以寄送到其亲人手中了。
却不料等来等去没消息,赵二只得又往军中跑了几趟,上面分发抚恤金的官员才惊讶地得知,原来十几年前的遗书遗物居然还有人妥善的保存着。
可是抚恤金已经发放完毕,这一批遗物只好再单次寄出了。
不过一些得知消息的边民已经心急等不到遗物再次寄出,这或许是小偷都不会要的东西,却是他们十几年期盼成空之后唯一的念想。
有不少人打听着道,直接来仓库找了赵二。有的边民足足走了三天的路。
他们大多数人只知道自己亲人的名字,来的人少时,还好,人一多,赵二找不过来。
只得先将名字记下来,让他们回去,明天再来取。大多数人是不肯走的,就在仓库外面转悠。
于是赵二只得每记下三十个人的名字,就进去找一轮。
不少人家扶老携幼的在外面等候。
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于这世间最后留给他们的一点慰籍,就在这个仓库里。
蓝丫看看周围,这里泪流满面,崩溃嚎啕,低声抽泣的人比比皆是。
不少人会让自家的后辈小孩给赵二磕个头,感激他,留下了亲人在世上最后的痕迹,那点血脉亲情的余温,这对他们而言弥足珍贵。
赵二慌得一一扶起,他就是干这个的,有什么值得谢的,这么大的礼,受不起啊。
排在蓝丫前面领遗物的是一个妇人,她和蓝丫一样是独自前来。
她面容并不老,头发却已经全白了,以至于不太好确定她的年龄。
当她捧着遗物翻看时,始终平静,然后又平静地将遗物一样样收好。
蓝丫却看着她起身后稳稳的步伐变得蹒跚,踱步到远处一棵树后,那里传来压抑着的哭声,渐渐的,那哭泣声伴随着的是啊啊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儿啊
赵二低声道:“蓝天。”
蓝丫回过神,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喊这个名字了,她走上前接过哥哥的遗物,对赵二深施一礼。
赵二这一天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姑娘,当不起,当不起。”
蓝丫道:“要的。”
她走到一边看哥哥的遗物。当年,大哥大嫂供着大弟每日上半天的学堂,晚上,全家除了小弟太小,又都跟着大弟学。后来,蓝丫又进了何青办的识字班。
第一样是用手指蘸着血画的一栋房子。
蓝丫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他们兄弟姐妹几人都会画的,他们梦想中的房子,他们的家,是他们吵吵嚷嚷之后,共同的“设计”。
每次只要有一个人画出来,大家就会七嘴八舌的说自己房间的样子,想象各种布置。
本来这个心愿并不远,他们一家齐心协力地攒着钱,大姐和大弟一起算过,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最后得出要五年,再过五年他们就可以盖新房子了。
那个存钱的罐子也被那几个天杀的抢走了。
第二样是一个小心折好收妥在小荷包里的欠条,那个荷包是嫂子给大哥做的,欠条上是欠了大哥的军饷。
那欠条的一角和荷包一样浸着暗红色干涸的血迹。
第三样也是一块布,大哥在上面写着,大弟小弟的坟,种枣树,他俩都喜欢脆甜的枣。
大妹小妹,照顾两个妹妹一辈子,替妹妹攒嫁妆。若大妹已故迁葬入家坟。
春芽,
春芽是嫂子的名字,蓝丫死死盯着最后这一行字,大哥最放心不下的是嫂子。
蓝丫起身,她想一件一件把这些事办了。
枣树她种下了。
房子她找了盖房子的殷叔帮她算价,她一个人攒了十六年的钱应该够了。
她拿着欠条去了军营,接待她的第一个兵士长并不友好。
这些人是不是有点贪得无厌了?抚恤金按最高的标准补发了,后来辅国公的儿子又把别人退还他们家的家产,神医治病的医药费,拿来发了第二次的补偿金。
陛下下旨,军属家免除两年的赋税瑶役;烈属家免除八年的赋税瑶役,烈属家的孤寡幼由国家抚育赡养。这八千人的人家今后八年都不用交税服劳役。
这还来要钱?
蓝丫只平静地说:“欠我大哥的军饷得发。”
兵士长去叫了人,这人大概是个营防长,看了欠条,立刻去叫了账房主簿,账房问:“这要怎么做账?十几年前的事。”
这营防长道:“这不是有欠条吗?欠债还钱啊。你账的事我不懂,这钱数你得给人家。”
账房收了欠条,写了个单子,主簿去取了银钱来,又让蓝丫签字按手印。
蓝丫看了一下,事和钱数都写得清楚,她签了,拿了钱,转身要走时看到那兵士长对她翻了个大白眼。
蓝丫停住,那个营防长连忙过来对蓝丫道:“对不住了,姑娘,您忙您的,他这里我来说他。”
蓝丫往外走,但并没有走远,立在门口。
她听见那个营房长对那个兵士长说道:“抚恤金按最高标准发是陛下的旨意,怎么,你有意见?
军属烈属免除赋税徭役是一直以来陛下定的规矩,你我都是军人,合着你对这一条也不满意?
辅国公的儿子把别人退还给他的家产拿来发补偿金是人家愿意,怎么,你替人家不愿意,那是你的钱吗?
军饷是不是欠了别人的?欠了别人十几年不该还吗?人家问你要利钱了吗?
你到底什么事情不乐意?
如果再有这八千人的家属来领欠的军饷,你小子再敢给我甩脸子,我就直接拖你出去打板子,懒得再跟你小子费口舌。”
蓝丫听完,抬腿往外走,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来她一直很平静的,此刻却忽然间泪流满面,似乎无穷无尽的伤悲莫名其妙的一起涌上心头。
或许还是觉得委屈的,这种委屈其实无关于她今日所受的白眼,只是由这个白眼和冷脸挑起。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她不想要这份饷啊,她想要活生生的大哥啊。
她不想一个人住在那个新房子里啊。
而且她也只能如那个白头妇人一样发出啊啊的叫声,那不是正常的哭泣,那也不是她本来的声音,但她完全抑制不住。
走出来的兵士长和营防长都立在一旁,兵士长听闻这种悲恸地哭喊声,过来深深地施一礼,对着蓝丫道:“姑娘,我错了,对不住。不行你抽我两巴掌,你别哭了。”
蓝丫听见了,但她却好像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她依然在不自控地发出啊啊的哭喊,营防长拍了兵士长一巴掌,将他远远的拖走,留蓝丫独自在这里崩溃。
过了许久,她终于能平静下来。营防长走出来递给她一方绢帕,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已经是我们这几个人中间能找出来的最干净的一块儿了。”
蓝丫道了谢接过,拿着擦了眼泪:“我会洗干净还回来。”
蓝丫去了殷叔那,拿出大哥画的图:“殷叔,外面看起来,要和这个一模一样,能行吗?”
殷叔拿着临摹拓绘了一张图,道:“成的呀,这个不难。”
蓝丫付了定金:“殷叔,您先准备着,两个月后咱动土开工?”
“成,我手里的活儿收个尾,再准备准备,这日子正好。”
蓝丫去找何青,她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她要去找大姐和大嫂。婚事推到两个月以后吧。
蓝丫想:大概是都死了,不然她们总会回来的。这十几年,她不敢搬走,死守着这个家,可没有一个人回来。
运气好,或许她能带回她们的尸骨,或者,也能带回她们的讯息,是死是活,怎么也得在大哥灵前告诉一声,大哥记挂着呢,也总归是让自己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