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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宏进回过头,视线自上而下投入到叶菲娜的眼睛里,他很想通过这双淡蓝色的眸子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可惜他没有读心术,这女人又能很好的掩藏住她的情绪,从这双眼睛里,他暂时还得不到什么。
“至少这女人暂时和自己还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想到自己现在还离不开叶菲娜的帮助,潘宏进甩甩头,努力将自己脑子里对她的疑虑抛开,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好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你又怎么能肯定我能在直播现场剥掉柳莆夫的面具?他可是特约撰稿人,想必应该是一个思路清晰的角色,而且像他这种经常抨击别人的家伙,估计嘴上的本事也不小,你就不怕我揭穿他不成,反倒被他占了上风?”
“那样的可能性当然存在,”叶菲娜欠起身,轻巧的坐在他身边,拨弄着桌上的咖啡杯,笑道,“不过为了防止这种意外出现,我已经做了最稳妥的安排。”
“说来听听。”潘宏进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问道。
“你看过节目单上主持人要提的几个问题了吗?”叶菲娜将水晶玻璃茶几上的节目单拿过来,在潘宏进的脸前晃了晃,笑道。
“嗯,”潘宏进回忆了一下刚才看到的内容。
“畅谈”的现场直播栏目不是正反方的答辩,主持人有时间提出来的问题并不多,基本上就是她牵一个头,然后由参加节目的嘉宾各抒己见。其中,主持人会在一定的时间段里,将嘉宾的谈话内容牵引到下一个问题上去,这样潜移默化的组织下来,三十分钟的栏目时间里,其实主要涉及到的确切问题不会过三五个。
刚才将节目单详细看了一遍,潘宏进很清楚的记得上面涉及到主持人会提到的问题只有三个:第一个就是切斯诺耶事件的所谓真相;第二个就是让他讲述一下在安全委员会遭受酷刑时的情况,并由此引申到对安全委员会的评价以及揭秘的问题上去;第三个就是让嘉宾各抒己见,评价一下莫斯科的民主化改革。
“那好,现在你可以把节目单上的内容放到一边了,我替你分析一下柳莆夫这个人。”叶菲娜笑了笑,一扬手,将节目单甩到沙后面,“他自命为民主斗士,但实际上,他的很多观点都与现在所提倡的民主化是相违背的,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很不干净。”
嘴里这么说着,叶菲娜站起身,快步走进客厅西侧的一间卧室,从里面拿回来一沓半寸厚的资料。
“你刚才问我柳莆夫那个教授的头衔是怎么来的,我告诉你说是从哈尔科夫国立大学社会学院购买的,”将资料递给潘宏进,她继续说道,“其实他与哈尔科夫国立大学社会学院之间的关系远没有那么简单。就在去年,他与包括拉夫连季、马夫尔在内的几个研究员拼凑了一个所谓的‘民主政治研究所’,弄了两个社会经济学的研究项目并以此向文化部申请了5o万卢布的项目研究经费。这笔研究经费今年二月份经由哈尔科夫国立大学社会学院下,随后不久,其中的3o万便不翼而飞。”
潘宏进扬扬眉毛,两片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他不知道叶菲娜从哪里得知的这些消息,也不知道这些消息是否准确,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件事在直播节目上被曝光出来,绝对会产生爆炸性的效果。
那么这个消息是否准确,是否是真的呢?潘宏进叶菲娜既然这么郑重的把这件事提了出来,那就说明她手里至少掌握了一定的人证、物证,至于说这些人证、物证是否是伪造的……谁会去关心?柳莆夫本身就是一个卑劣的说谎者,要对付这种家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另一个更卑劣的谎言去惩罚他、戳穿他,撕碎他那副肮脏的嘴脸,让他明白叛国者的御用文人一旦被撕掉光鲜的面皮,其实连狗屎都不如。
“柳莆夫的问题远不止这一个,不过能够给你用的却只有它了,毕竟你是要以安全委员会少尉的身份将这个丑闻披露出来,这种披露要讲一个度。一旦披露的太多、太细,就会将公众的注意力从柳莆夫的身上转移开,甚至会观众产生恐慌性的联想,将你的形象与安全委员会的红色恐怖画上等号。”叶菲娜伸手过来,替潘宏进翻着那一沓资料。
翻到第三页的时候,她将这一页标注了诸多俄文段落的资料抽出来,说道:“所以要打击他,必须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是他的人品,相信有贪污研究项目资金以及贿买博士文凭这两项以及足够了,剩下的一方面就是要从他的观点入手。这里……这是他去年在阿拉木图事件生时在《消息报》上表的一篇文章,还有这里,这是他在五月份红场事件生时所秉承的观点。”
潘宏进接过资料,从头到尾仔细的看了一遍。
他知道所谓的阿拉木图事件,就是去年12月份生在哈萨克斯坦府阿拉木图的大规模民族骚乱事件。其起因是苏联中央政治局撤消了来自哈萨克族的哈萨克斯坦加盟共和国第一书记、中央政治局委员库纳耶夫的职务,却又不响应民意,任命颇受哈萨克斯坦民意支持的纳扎尔巴耶夫接替这一职务,反而是由戈尔巴乔夫亲自提名了格纳季·科尔宾前往阿拉木图履任。
至于红场事件,则是今年五月份刚刚生的,一名来自西德国的年轻人鲁斯特,驾驶一架小型民用飞机从西德出,穿越苏联布设在整个东欧以及莫斯科西部地区的庞大防空,最后直接降落在莫斯科红场。这一事件震动了全世界,莫斯科为此解除了包括军方强硬派领军人物索科洛夫元帅在内的3o9名中高层将领的职务,几乎是将国土防空军以及通讯兵部队、空军中的将领撤换了一个遍。
资料上列举了柳莆夫在两起事件生时投到几个报刊上的评论文章,这个无耻的家伙几乎是在用谄媚的论调吹捧着戈尔巴乔夫总书记的“英明神武”。
与柳莆夫那种一味歌功颂德论调相比,两起事件生时,还有一种舆论存在,比如说阿拉木图事件生时,有人质疑戈尔巴乔夫在搞党内独裁,正是他一脚踢掉了长期在中央政治局内与他不对路的库纳耶夫,又将亲近他的科尔宾弄上位。而在红场事件生时,同样也有人将事件与斯大林时期的大清洗联系在一起,评论这是戈尔巴乔夫在清洗军队阶层内与他唱反调的鹰派将领。只是类似这样的论调并不是主流,很快便被淹没掉了。
针对柳莆夫在针对两起事件中的观点,资料上也给出了一系列批驳方案,一条条的,很清晰明朗,但其最终的主旨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抨击的矛头对准了克里姆林宫,对准了总书记戈尔巴乔夫。
潘宏进微微皱着眉头,心道:好嘛,要是按照这套方案下来,他就得一只手攻击苏联军方,一只手攻击联盟政治层,两只手结合在一起,就把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持不同政见者”。这要是放在六七年前,什么都不用说,反正某个管理严格的监狱里会有他的一席之地。至于现在……
不过戈尔巴乔夫的“民主化”提倡不给历史留任何空白点,从列宁到勃列日涅夫,几十年的布尔什维克党史都被批驳的一无是处了。不过只是品评、批判过去是不是有些过于枯燥了?
既然是民主化,就不能只批判死人,死人又不会为自己申辩,批判着多没意思,矛盾冲突不够激烈,战斗性不够强,亿万民众看在眼里也会觉得不够热闹,关注的兴趣也远不够高。那好,咱们就来批判一下活人吧,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同志不就是从批判活人的那一天开始才一跃成为反对派领军人物的吗?
叶菲娜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潘宏进脸上,从他那张线条鲜明、如刀削斧刻一般的俊脸上,能够看到很明显的不安分。在时局跌宕的纷乱岁月里,也只有不安分的人才有机会获得成功。
潘宏进将拿出来的这一份资料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偶尔又将那一沓资料翻了翻,说道:“这些……我感觉有必要考虑一下,先,关于上栏目之后将要提到的三个大问题,顺序上应该重新调整一下,切斯诺耶事件真相的讨论必须放到最后,如果能够回避掉才是最好的。其次,我需要准备一套纲领性的东西,借着这次上栏目的机会阐述一下。有立才有破,有破就有立,既然要借着打击柳莆夫的机会指诋莫斯科的民主化政策,那我也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的话,单纯的抨击效果未必会好,至少与柳莆夫他们这样的人分不出太大的差距。”
叶菲娜一愣,这是自从她为潘宏进策划舆论塑造以来,他个人第一次提出意见和想法,这意味着什么?
“怎么,有困难?”潘宏进扭头看看她,问道。
“哦,应该没什么困难,”叶菲娜摇头笑道,“不过你说的那个纲领性的东西是什么?有具体的想法了吗?”
“会有的,”潘宏进现在不想提这个问题,他点头说道,“你只要把主持人……哦,就是那个乌莉特塔的工作做好的就可以了,你要尽量争取让她站在我这一边,尽最大可能配合我。”
“这应该没有问题,乌莉特塔这个人性格浮华,贪慕虚荣,我只给了她五千卢布,就顺利的拿下了这一期节目,”叶菲娜撇撇嘴,颇为不屑的说道,“当然,如果你想让她完全按照你的意图去安排的话,恐怕还需要给她更多的好处。”
性格浮华、贪慕虚荣?潘宏进心头一动,这样的女人无疑最容易操控,因为她想要的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而能够用钱买到的东西,往往都是最廉价的。
“这样的话,你来安排我和她见个面吧,”心里朦朦胧胧的抓到一些东西,潘宏进克制着自己不在脸上表现出来,漠然道,“最好是明天上午,我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