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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闻言, 庄麟与君少优面面相觑。君少优忍不住问道:“就算君柔然是如此打算的, 可宫中规矩森严,耳目众多,她一介公府之女, 又岂能随心所欲?”
宸妃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若单凭她一己之力, 自然是没有办法得偿所愿。不过若是本宫暗中帮她一把,事情自然要好办的多。”
“可是阿娘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回闹不明白的是庄麟了。
宸妃挑了挑眉, 讥讽笑道:“皇后不是想用君柔然来恶心你跟少优么。既然如此, 本宫自然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此,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为了这么点儿事情,就把自己的丈夫推到别的女人身边?
君少优与庄麟听得瞠目结舌,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叫人十分琢磨不透。
见此形状,宸妃娘娘莞尔一笑, 开口说道:“老话儿讲一入宫门深似海。女人只要入了宫, 首要记得的就是抛却那些没用的心思。若是想活的更自在些,要牢牢记得陛下并不是寻常百姓。他是天子,坐拥后宫三千佳丽。我要是为了他宠爱别的女人就生气,这么多年早被气死了。何况,别说是宫中, 就是寻常百姓家,男人三妻四妾的也多的是。世风就是如此,本宫又何必强求。”
闻言, 君少优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不自在,他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庄麟。庄麟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君少优的手掌,十指相扣。君少优手掌微微用力,也紧紧反握住庄麟的手掌。
宸妃端坐上首一目了然,不觉有些艳羡的看着两人。二十几年前,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情感与满足。她也曾奢望过宁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可惜世事变迁,所谓海誓山盟终究只是镜花水月,敌不过时间流逝,也敌不过权势江山。
宸妃轻叹一声,眼角眉梢在不注意间流露出一丝迷惘怅然。她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何况到了本宫这样的位置,陛下的宠爱虽然重要,却不是本宫在后宫立足的唯一法宝。只要你们两个过的如意,镇国将军府在前朝也顺风顺水。就算宫中美人如过江之鲫,对本宫又有什么影响呢。更遑论那君柔然也不过是中人之姿,手段且不玲珑,心性又不剔透,等陛下新鲜劲儿一过,不用本宫如何筹谋,皇后都不会放过她。本宫不过举手之劳,既能看一场好戏,又能让皇后那贱、人暴露出妒忌本性,何乐而不为?”
简而言之,只要能让皇后那妇人不痛快的事情,宸妃都得了去做。哪怕被旁人占了些许便宜,宸妃也是乐意。
对于宸妃娘娘这一席话,君少优与庄麟将信将疑。若单论宸妃与皇后之间的恩恩怨怨,宸妃做出此事并不意外。可是宸妃入宫二十多年,能从一个被人逼迫不得不自请下堂的原配爬到风头无两,独占恩宠多年的宠妃位置,其城府心性绝对不会外人传言的那般率然天真。否则,宸妃又岂能在步步危机的后宫之中风光得意这么多年?
所以两人对宸妃之前所言,帮助君柔然进宫不过是顺水推舟为泄私愤等语不以为然。不过两人还是由衷的相信,不论宸妃做什么,都不会伤害他们。
既然如此,两人也就没有必要刨根问底弄个究竟出来。
宸妃坐在上首,眼眸一扫便看出君少优与庄麟的心思,不觉欣慰一笑。
其实宸妃之所以会出手帮君柔然进宫,不过是因为宸妃敏锐的察觉到了君柔然对君少优的敌意。或许对君柔然来说,她自以为掩饰得当,蒙混了并不懂得女人心思的庄麟和君少优。但是她那点儿伎俩放在浸淫宫斗多年的宸妃身上,却实在浅薄。当日皇后是利欲熏心,平阳是关心则乱,未曾察觉到君柔然的野望。可是在宸妃看来,君柔然既然能抱着那样不纯粹的心思,不论其手段如何,若放任自流终将是个祸害。
然而宸妃被拘在后宫之中,对于前朝之事鞭长莫及。更不可能每时每刻盯着君柔然,不让她算计永安王府。既然如此,宸妃索性将计就计,略施手段让君柔然在饮宴之上得偿所愿,并言语暗示君柔然在事后做出一副无辜悔恨之态,赢得君柔然下意识的亲近。君柔然自以为奸计得逞,却不晓得她这番自作聪明临阵倒戈已经彻底得罪了皇后一脉。
现下永乾帝对君柔然还有两分新鲜,皇后顾虑永乾帝的心思,不敢如何举动。可是以永乾帝那等贪花恋色,喜新厌旧的脾性。终有一日君柔然会被其弃之于脑后。等到那时,君柔然不过是一介妃嫔,家世不得力,自身不得宠,兼之又得罪了正宫皇后,又岂能有她的好果子吃。
而只要皇后按捺不住,出手对付君柔然,宸妃立刻会将此事传到永乾帝耳中。届时皇后不能容人的口风一经传出,必定会引来后宫非议。就算不能撼动其身份地位,至少能恶心恶心那个成日里装贤良扮宽厚的贱、人。
宸妃不费一兵一卒,只需隔岸观火就能解决了对永安王府抱有恶意的君柔然,不但将皇后之辛苦谋算消弭于无形当中,还连带着反算计了一把皇后。如此不着痕迹的宫斗手段,果然是君少优两人做不来的。
可见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身为男人,也不一定能解决好所有的事情。至少,君少优明知君柔然是来者不善,却碍于名声不好出手教训。反而是宸妃娘娘,不过顺水推舟的动作了一把,就陷君柔然于不复之地。可笑君柔然还自以为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晓得自己已成了瓮中之鳖。
君少优略带仰慕的看了一眼端坐于上首,笑的云淡风轻的宸妃。联想到之前在椒房殿的偏殿,君柔然对宸妃一副信任有加的模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有道是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这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桥段果然不仅仅存在于故事当中。之前君少优派人给宸妃传信,让宸妃在今日饮宴上稍微照看一些,不过是害怕自己有所疏漏。却没想到宸妃连消带打,不带一丝烟火气的竟然将所有人都算计了去。怪不得皇后家世雄厚,还占了个正宫的名分也斗不过宸妃。这人的城府手段,果然不像其表现的那样霁月光风。
宸妃并不晓得在君少优心中,已经隐隐升起了一丝对她的惶恐和敬畏。依旧恼怒的说道:“依我看,最可恨的就是这个平阳。仗着咱们镇国公府乃是主战一派,断然会反对和亲一事,就肆无忌惮的算计你们两个。若是不给她一些教训,她还以为我长极宫是泥捏的,任她揉搓不成。”
闻言,君少优两人心中也是有气。庄麟握着君少优的手,挑眉说道:“你向来鬼主意多,不妨好好琢磨一番,既能免了和亲一事,却也不能叫平阳白占了便宜。”
庄麟身为皇长子,且因幼年入伍,战功赫赫,名声极大。不过十五六岁就被封了永安王出宫建府。因此平日里跟下面的弟妹交往不多。何况庄麟本就性子疏阔,上辈子与庄周斗的那样激烈,行事也大多光明磊落。极致后来他荣登大宝,处置世家一系时,也顾念了平阳身为少优之妻,只是将其圈禁在公主府中,荣养一世。可见其为人品性,大度雍容。
然而如此一个不愿与女子计较的庄麟,却在平阳妄图利用君柔然来挑拨他们夫夫关系的时候认真恼怒起来。可见在庄麟心中,君少优便是他的逆鳞,他放弃了全部所有苦苦追求两辈子才能拥有的人。庄麟为了能与君少优再次相聚付出太多,这辈子他就算把君少优捧在手心都怕手举得不够高不够稳,又岂能忍受平阳这般算计。
庄麟心中愤恨不已,君少优自然也十分不痛快。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莞尔笑道:“其实咱们一直不同意和亲,不过是觉得咱们大褚打了胜仗,却依旧送女儿去草原和亲,着实跌了面子。不过若此事能换个角度去办,相信也就无人反对了。”
庄麟与宸妃听得心中一动,开口问道:“此言何解?”
君少优一脸坏笑的勾了勾嘴角,幸灾乐祸的说道:“若是北匈奴能同意让王子亲自来京都与公主成婚,并在婚后能一直住在京都公主府。那这次和亲,咱们就算应了又有何妨?”
闻言,庄麟与宸妃瞠目结舌。沉默半日,宸妃一脸不敢置信的说道:“那岂不是要北匈奴的王子到咱们大褚当上门女婿,那他们又岂能同意?更何况北匈奴上奏求情的是单于娶平阳为阏氏,那匈奴单于又岂会放弃手中权柄,入赘大褚?”
“和亲是他们提出来的,咱们不过是将咱们的要求提出来扔还给他们罢了。至于同不同意,或者究竟叫谁来大褚成婚,自然由他们自己衡量,与咱们什么相干。”君少优耸了耸肩膀,一脸不以为然的说道。
庄麟与宸妃面面相觑。最终不得不叹服君少优果然是极为擅长剑走偏锋。这主意提的,当真是天马行空,空前绝后。
三人在长极宫中细细商量了一个下午,次日一早,庄麟又入太极殿与永乾帝一番密谈。两人从早朝之后一直商量到日落之前,诸多大臣听闻此事,好奇不已。使各种手段明暗打听,终究无果。
十五大朝会上,庄麟公开上奏谏言,恳请永乾帝以两国邦交,国祚江山为重,应允和亲。并在奏章中明言提议让北匈奴派遣王子进京与公主成婚。并提议由朝廷出资建驸马府,以供北匈奴王子大婚后在京中居住。
为显示大褚天恩浩荡,体恤下民,庄麟在奏疏中提议,可特许北匈奴所送之聘礼不必是金银珠宝等物。当以血统优良的骏马充作聘礼,种马、母马各千匹,其余皆用上等牛羊,皮毛充之,并辅以草原上最擅长养马的马师作为“陪娶”随同王子入京。如此一来,既能免却北匈奴兴师动众,搜刮民财之嫌,又能表示出北匈奴对大褚果然是诚心归顺,忠心耿耿。此等聘礼既不为难刚刚平稳,百废待兴的匈奴王室,又比大褚常见的珠宝丝绸来的更有意义。
考虑到新任单于克鲁向来仰慕中原文化,庄麟还在奏疏中提到北匈奴可以挑选资质上乘的少年随同王子一同入京,入国子监习学大褚风俗礼仪,文章教化。等学有所成后皆可返回匈奴报效王庭,如若不愿回归草原,亦可参加大褚之科举,若能金榜题名,亦可在大褚为官。
这份奏章一出,一时间引起朝中上下议论纷纷,赞同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安乐长公主于公主府中听闻此等消息,更是抚掌大笑,称赞不绝。不惜破了多年不曾议政的规矩,亲自上表附议庄麟之谏言。
安乐长公主如此举动,自然也影响了一批举棋不定,正在观望的朝中官员。这些官员大都是当年随同先皇一起打江山的老臣子,如今泰半都属于半归隐状态,轻易不在朝上发言。更有一些是曾经归属在安乐长公主麾下的文武官吏,因仰慕安乐长公主的为人,毫无条件的支持安乐长公主的一切决定。
如此一来,再加上以镇国将军府为首的武官一脉,朝中竟有泰半官员附议庄麟之奏。唯有一些重视规矩体统的世家文官以男丁入赘,不成体统,我堂堂大褚,做事岂可如此荒唐为由,并不赞同庄麟之提议。
然而世家文臣的谏言终究没有被永乾帝所采纳。不知是觉得让匈奴派遣王子入赘大褚一事着实涨了大褚的颜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最终永乾帝痛痛快快的拍板定了和亲一事。叫匈奴自选王子进京与平阳公主成婚。并且还限定匈奴所选之人年岁不可超过二十,容貌以方正为佳,且言谈举止,学识经历亦不可太浅薄。否则,实在配不上永乾帝的掌上明珠平阳公主。
消息一经传出,北匈奴方面自然大为抵触。单于克鲁更是泣泪连连,认为北匈奴求娶公主之心甚为真诚,方才提出若公主下嫁,则不再纳妾之语。然则大褚却仰仗国力雄厚,刻意侮辱北匈奴上下。如此举动,让草原上的子民情何以堪?
匈奴单于言辞恳切,字字泣血,却被庄麟一句“若单于真能做到不爱江山爱美人,不妨主动禅位于旁人,自己进京与公主完婚便是。大褚皇室必定对单于敬重有加,甚至可打破祖宗规矩封单于为异姓王在京中荣养。如若单于做不到,不如趁早为公主另择旁人。如此,既可维系两邦交好,又不会耽误单于的雄心壮志。毕竟这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总不能尽如人心。”
一席话说得匈奴方面哑口无言,就连大褚朝中也对永安王爷罕见的霸道恣意侧目不已。
永安王庄麟生性疏阔,行事沉稳磊落有大将之风。向来不会提出这等刁钻古怪之言。众人不可避免的将视线转移到了深藏永安王府之内,好一段时间都深居简出的君少优,心中暗暗思量。
一时间,朝野上下对永安王一脉表露出的横行霸道议论纷纷。更有些主张中庸平和的老臣认为庄麟的态度咄咄逼人,不利于两邦交好,恳请陛下三思而行。永乾帝对此不以为意,既没有着人训斥庄麟明显有些不妥疏狂的举动,也没有重议和亲之事。反而向匈奴使节说道:“所谓结婚姻之亲,两姓之好,国与国间如此,不过是为结盟安稳而为之。然大褚建朝以来,从未有过以女子和亲之事。朕贵为天子,一言一行自当权衡再三,万般周全。然朕励精图治,日理万机,效仿古之明君开疆扩土,养富于民。却不屑以女子之身换取朝廷苟安。若倥闭嬖附崆亟茫蛩屯踝尤刖┏苫楸闶恰!
话里话外,明里暗里的表明这已是大褚朝廷最后的底线。
克鲁本欲以和亲之事做文章,从中谋取利益。如今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并不想在王庭当中挑选旁人入京与平阳完婚,只因他害怕那人会趁势筹谋,取得大褚的信任和襄助反而来谋夺他的单于之位。却又舍不得就此作罢,鱼没捞着反而惹了一身腥。如此徘徊犹豫,当真是进退两难。
而后宫当中,当平阳公主得知永安王府近两日在朝廷掀起的风波之后,更是吓得惨白了一张脸面。当日她敢有恃无恐的算计庄麟,不过是笃定永安王府身为军方魁首,断然不会应允和亲这等几近忽耻辱懦弱的举动。却没想到她猜中了开头,却没能猜中结局。永安王府固然不认同女子远嫁换取边塞安稳,却也不是任由她算计而无动于衷。不过几日之间就想出了这么个歹毒阴损的主意,简直是要毁了她后半辈子的幸福才能干休。
看透了此事原委,平阳公主气的浑身战栗,又是愤恨又是懊悔,不该在这等紧要关头横生枝节。然则事已发生,多说无用,平阳公主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去游说那些个世家文臣,宗室耋老,以祖宗体统为由,断不能让永安王府奸计得逞。
对于皇后跟二皇子庄周来说,如果平阳公主下嫁北匈奴后他们还有利益可图,那么叫平阳下嫁给入赘而来的匈奴王子,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庄周连自己能不能坐上那把椅子都没有把握,哪有那个闲心去扶持一个不相干的人争权夺利。有那个功夫他们还不如替平阳找一个功勋家的将门子弟做夫婿,至少还能起到分化军方势力的作用。
所以皇后一脉一如君少优所料的,开始表明态度反对庄麟之谏言。并联合世家豪族纷纷上书,弹劾永安王庄麟行事疏狂,不以国祚安稳为重。视两国邦交为儿戏,意欲挑起战端。
纵然奏章里面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实在难掩首尾两端之丑陋言行。
而在这样纷纷扰扰的情况下,护国公府的嫡长女君柔然被一辆马车送入了宫中。因她入宫的缘由着实不体面,且永乾帝还要顾及着理国公府的颜面,所以君柔然入宫时的品级并不高,不过是区区正五品的婕妤罢了。
而以她开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若是正经入宫的话,至少能封个正四品的良媛。
然而君柔然对于此事并不在意。此时此刻,她正沉浸在宠冠六宫的幻想中不可自拔。却不知道她此番入宫,最终面临的是怎样可怕的现实。
一入宫门深似海,并不仅仅意味着从此萧郎是路人。那意味着你此前所有的尊贵骄傲皆会烟消云散,从此一个女人的得与失,皆在帝王的枕榻间,皆在后宫诸位妃嫔的一念之间。
君柔然不懂得自己究竟选择了怎样一条道路,她雄心勃勃的拎着自己仅有的一个包裹和一个陪嫁侍婢走入浩瀚深邃的宫廷。而在京都的另一个角落,永安王府中,她所幻想的敌人君少优正躺在美人榻上就着晨光读书。而他的身边,庄麟伸手剥了个葡萄扔进君少优的嘴里,于是两人相视一笑,天色明媚且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