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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归此言一出,最诧异的莫过于魏仙儿,她入府多年,还真的从未听薄云岫下过此令。
太后气得脸发青,若非墨玉赶紧搀着劝慰,只怕这会早已暴跳如雷。
“格杀勿论?”太后怒然直指月归,“让薄云岫滚来见哀家,哀家倒要问问,若是哀家要杀了她,他是不是连哀家也要格杀勿论?”
“哪个混账东西,敢惹太后娘娘生气?”门外一声高呵,伴随着薄云崇晃晃悠悠进门的身影。
却有一阵风掠过耳畔,却是薄云岫面色肃冷的立在沈木兮身边,冷眼横扫周遭侍卫,“滚!”
音落刹那,侍卫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行了万岁之礼,又行千岁之礼,紧赶着退出了春禧殿,哪里还敢在这里逗留。
“你们一再的宽纵,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后咬牙切齿,“皇帝,你该不会连宫规都不顾了吧?这是皇宫,不是老百姓的菜市场,一句茶中有药,打量着就要抹黑整个宫禁,其心可诛!就在方才,沈木兮还敢与哀家动手,此等孽障,不杀何为?”
孽障二字一出,沈木兮骤觉得身上一凉,扭头便见着薄云岫面色陡戾,袖中五指微微蜷握。
“太后娘娘!”关毓青开了口,“此事乃我一人所为,跟沈大夫没有任何关系,若是……”
“你给哀家闭嘴!”太后这回是真的生了气,饶是薄云崇也压不住,“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说的话,哀家半句都不要相信。那个贱人便是个水性杨花之人,你也好不到哪去!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路货色!”
关毓青愤怒至极,“太后娘娘若有责罚,只管冲着我来,为何非要提及亡人?母亲已死,不管她生前做过什么,早已长埋地下,太后娘娘为什么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混账!”
“是混账!”还不等太后责罚,薄云崇接过话茬,“委实放肆,身为离王府侧妃,竟敢跟太后娘娘顶嘴,这是不把离王殿下放在眼里?”
说着,薄云崇抬眼瞧着面黑如墨的薄云岫,“你家的侧妃,也不管管?如此放肆,成何体统!”
薄云岫闻言,不去看关毓青,反而扭头去看沈木兮。
沈木兮眉心微蹙,无法料定他会不会施以援手,心下忐忑非常。
终于,薄云岫将视线从沈木兮身上收回,幽幽的叹口气,低冷的道了一句,“委实放肆!”
沈木兮,“……”
“你……”太后刚要上前,已被薄云崇快速搀住。
薄云崇嬉皮笑脸的搀着太后,男人的力气始终胜过女人,是以太后愣是被他摁在原地无法前行。
“关侧妃,今儿是赏荷大会,是宫宴,你为何口口声声说茶中有药?且如此说来,若是消息属实,太后娘娘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定然会还你个公道,你若是信口雌黄,小心离王殿下以王府规矩处置!”薄云崇对着沈木兮暗送秋波。 沈木兮一愣,薄云岫长腿一迈,极是自然的挡在她跟前,生生截断了薄云崇的秋波。
“此事乃是我亲耳所闻,听得一清二楚。两个婢女交接,要在沈大夫的茶水中动手脚,然后将人送入承宁宫,以辱沈大夫清白。”关毓青冷眼盯着魏仙儿。
试想一下,沈木兮初来东都,鲜少出入皇宫,宫妃尚且无人相识,又怎么可能对其下手?若说居心叵测,最有动机的,非魏仙儿莫属。
“茶水?”薄云崇皱眉,“啧啧啧,早知道是这样,朕就该在承宁宫等着小兮兮。”
这话刚说完,薄云岫猛地跨步上前,惊得薄云崇扯着嗓门,赶紧高喊,“快去把刘妃叫来。”
如此,薄云岫才顿住脚步,冷然负手。
在整个宫内,当属刘妃最会调香。她调的香连宫中的调香师都自愧不如,定是不会闻错的。杯盏里乃是今年的新茶,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更谈不上什么动情之物。
待刘妃离去,太后登时盛气凌人的扫一眼众人,“都听到了吧?”
薄云崇忙道,“母后,既然什么事都没有,那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一场乌龙罢了!到时候赏荷大会上,多喝两杯酒压压惊便是!”
“哼,这酒还是别喝的好!”太后冷笑两声,“眼下什么事都没有,是不是该算一算造谣生事之罪?”
周遭万籁俱寂,各自心知肚明。
念秋磕头,泣诉,“太后娘娘,奴婢该死,是奴婢打了个盹所以睡糊涂了说梦话,主子是听信了奴婢的话,一切一切皆是奴婢而起,请太后娘娘明察!主子是无辜的,是奴婢该死!”
“念秋?”关毓青舍不得。
沈木兮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就算念秋承了这罪又如何?太后要杀的人,从来不是关毓青主仆,祸水东引,终是因她沈木兮而起。
“太后娘娘!”沈木兮跪地,“此事……”
“起来!”她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被薄云岫拽了起来,“没长骨头吗?站着说话!”
太后气得吭哧吭哧,目色凶狠。
沈木兮挣开他的手,这人力气太大,每每捏得她生疼,“所谓造谣生事,那也得看是谁散的谣,既然关侧妃也是道听途说,就算不得造谣生事。”
“这话有道理!”薄云崇忙道,却招来太后一记眼刀子。
“关侧妃,你可还记得当时说话的那些婢女,生得什么模样?但凡有点痕迹都可以。”沈木兮追问,只有把这事儿往死里捅,才会有人心生害怕,免去关毓青的无妄之灾。
关毓青想了想,好似真的想起了什么,“当时她们说完就走了,我是后来才敢探出头去的,所以只远远的看到两个背影,她们身高和念秋差不多高,对了,其中一人貌似腿上有点伤,走路有点跛!”
“这就好办,去太医院查一查副册便是!”薄云崇说。
宫中的主子,才有资格得太医诊治,而宫人们若是病痛,找的便是医女或者医徒之类,抓药亦是记录在副册之内。宫里的奴才都是精挑细选,坡脚是进不得宫门半步的。
而奴才们在宫里带伤,更不得近主子伺候的,可那人既然能出现在莲花小筑,就说明这伤是近来的新伤,若是现在去查,理该能查到!
“黍离!”薄云岫低喝。
黍离在门外行礼,“王爷!”
“查!”薄云岫唯有一个字,却是掷地有声。
沈木兮甚觉舒坦,方才气得额头的伤口疼,现下便一点都不疼了。
黍离掉头就走。
只那一瞬,沈木兮瞧着太后的脸色都变了,原本盛气凌人,这会倒有些气急败坏。
“你们竟相信此等荒谬之言,不过是信口雌黄的托词罢了!”太后坐定,瞧着面色铁青,却不再叫嚣着要杀了沈木兮,而是转身端起了杯盏。
沈木兮勾唇冷笑,有心思喝茶了?要静下心来想退路?
然则,魏仙儿扑通跪地,“太后娘娘,都是妾身不好,是妾身未能好生照拂关侧妃,方才关侧妃指责妾身,如今想来也是有道理的,终是妾身失职,请太后娘娘请王爷责罚。”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冲着薄云岫使了个眼色:看看你的好侧妃。
整个一修炼成精的狐狸!
魏仙儿这一自担罪责,万一传出去,还不定要传成什么样,保不齐会有人觉得关毓青是争宠不成,所以污蔑魏仙儿,明明没有的事儿,却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将柔弱的魏侧妃往死里逼。
魏侧妃有多无辜,关毓青就有多狠毒。
“魏侧妃这般勇于承担,真是王爷的福气!”沈木兮冷嘲热讽,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瞥薄云岫一眼,“想来这些年魏侧妃打理王府,亦是如此的宽以待人,严于律己。沈木兮心生佩服,只是有一事不解,还望魏侧妃指教!”
魏仙儿面带愁容,极尽柔弱之能,“沈大夫请说!”
“敢问魏侧妃,关侧妃是不是离王府的人?”沈木兮问。
魏仙儿仲怔,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强词辩驳,“是!”
“平素是否受你照拂?关系如何?”沈木兮追问。
魏仙儿揣着不安,“仙儿奉王爷之命打理离王府,自然是要照拂众人,关侧妃素来闭门不出,可仙儿一直心念着,从未有过轻慢之意。同为侧妃,伺候好王爷才是本分!”
“好!”沈木兮笑盈盈的望着太后,“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什么方才太后娘娘又是打耳光又是要杀人的,魏侧妃连个屁都没有?这会倒是冒出来当好人,也不知这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你!”魏仙儿泫然欲泣,“沈大夫,你岂可如此……”
“污蔑是吗?”沈木兮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从白变成黑容易,从黑变成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既然魏侧妃知道这个道理,又何必要砌词狡辩?话,确实是不说不明,却防不住言多必失!”
魏仙儿哑口无言,未料到沈木兮竟是这般伶牙利嘴,又是当着这么多人,全然不给她留情面。此等字字诛心,与沈木兮平素表现出来的随意相差甚远。
“答不出来就别开口,说多错多,尤其是慌乱的时候。”沈木兮直接堵了魏仙儿的嘴,“太后娘娘尊贵无比,哪用得着你这离王府侧妃来维护?如此,岂非要太后娘娘自降身份?”
薄云崇张着嘴,好厉害!
“薄云岫!”太后咬着牙,“这就是你离王府的人?一再宽纵,你到底想干什么?”
薄云岫面色稍缓,见着她张嘴便是噼里啪啦将人怼了一番,忽然唇角微挽,瞧着心情不错,“生死大事尚且宽纵,何况放肆这等小事?太后若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少招惹为好!眼下满殿都是离王府的人,太后把手伸到了离王府,本王岂能坐视不理?”
“你!”太后猛地将杯盏掼向沈木兮。
拂袖间,杯盏于空中炸裂,薄云岫眸光陡戾。
薄云崇直冲沈木兮而去,“小兮兮……”
说时迟那时快,薄云岫猛地拦住沈木兮的腰肢,二话不说便将人揽进了怀中,直教皇帝扑了空。沈木兮错愕的抬头看他,却被他快速摁在怀里,将她的脸贴在他胸膛上,严丝合缝的,耳畔满满是他胸腔里的心跳声。
冷袖拂过,幽邃的眸中,倒映着摄人的寒,周身腾起凛冽杀气。且不管这茶水是否滚烫,若然被杯盏砸中……沈木兮额上原就有伤,若是再砸出个好歹。
“完了!”薄云崇快速退后,一直退到太后身边,“母后,这会祸闯大了!”
“哀家是太后!”话虽如此,可谁都听得出,太后的底气不足。 薄云崇摇摇头,“他要是反了,朕当不了皇帝,您觉得他能尊您为太后?母后,您悠着点,朕还指着他处理朝政呢!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得狗不闻猫不理的才高兴?”
“你!哀家是你母后!”太后切齿,“当年若不是关家……”
“还提当年?”薄云崇翻个白眼,“当年是回不去的过去,您是活在当下,不是活在当年!当年老二差点死了,如今不还是好好的?母后,适可而止吧!”
太后哑口无言。
薄云崇轻叹着,“朕在位一日,您才是太后之尊。只要朕退位,太后您就要当太皇太后咯!”
“你威胁哀家?”太后恨铁不成钢。
“若是威胁有用,便当是威胁吧!”薄云崇摆摆手,“都退下,让太后好好冷静!”
音落瞬间,念秋赶紧搀起了关毓青,众人快速退出寝殿。
太后,再无一言。
“关……”沈木兮刚要开口,腰间颓然一紧,只要她敢喊出声,他就能掐得她腰间淤青。无奈,大庭广众的也不好再给他一脚,沈木兮只得由着他,相拥着走出殿门。
“墨玉!”太后面如死灰,“你说哀家真的做错了吗?哀家只是想永绝后患,只是想对仙儿好点,哀家……”
“太后!”墨玉轻叹,“魏侧妃不懂事,您又何必插一手?您把这件事揽在自个身上,让皇上和离王殿下都恨上了您,这又是何必呢?”
太后苦笑,笑容酸涩,“哀家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太后,放过自己吧!”墨玉无奈的摇头。
若是能放过,还至于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吗?
春禧殿外。
魏仙儿面色发白,但是眉眼间却是坦然之色,不得不说这般演技不去上台唱戏,真真是可惜了。
关毓青憋着一口气,她这暴脾气多少年没发作过了,这会岂能就此罢休!然则还不等她上前,腕上已被沈木兮拽住。
天晓得,沈木兮是费了多大的劲才从薄云岫的怀里挣出。
“稍安勿躁!”沈木兮浅笑,“诸事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关毓青指关节捏得发青,终是恨恨的叹了口气。
眼见着沈木兮拽了关毓青离开,魏仙儿眉心紧蹙,抬步就朝着薄云岫而来,“王……”
黍离挡住魏仙儿去路,薄云岫头也不回的与皇帝比肩离开。
“魏侧妃!”黍离躬身行礼,“王爷有句话,请卑职转达。”
魏仙儿当即正色,黍离这个时候说薄云岫有交代,显然是在薄云岫进殿之前所说,也不知会说什么。
黍离道,“王爷说,魏侧妃这些年操持府务太过辛苦,难免会生出疲累感,容易办坏事办错事。为了防微杜渐,请魏侧妃好好静养,以后府中之事就无需魏侧妃再忧心。您做好您的侧妃,管好小公子便罢!”
语罢,黍离转身。
魏仙儿身子剧颤,“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什么意思,侧妃那么聪明的人,还会不明白吗?”黍离笑了笑,头也不回。
薄云岫这是卸了她在离王府的大权,从此以后,她就再也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魏侧妃。如此一来,她魏仙儿充其量只是个妾,跟后院那些入府多年,却连王爷的面都没见过的姬妾,无任何区别。
“主子?”宜珠慌忙搀住摇摇欲坠的魏仙儿。
魏仙儿面如死灰,忽然掉下泪来,“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好?我这般容貌,陪伴他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是进不了他的心?那个女人何德何能,乡野村妇又是二嫁之身……”
“主子!”宜珠忙道,“定是那女人用了药!”
魏仙儿神色一怔,是了,沈木兮是个大夫!
回廊里。
“不去追?”薄云崇负手而行,与薄云岫并肩走着,“之前不是火急火燎的?若非记得此处是皇宫大内,早就要飞起了!”
薄云崇看得真切,骤听得沈木兮被带到了长福宫,薄云岫这小子恨不能长了翅膀。别看他处理朝政井井有条,追查逆党亦是手腕凌厉,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却是个茅塞未开的愣头青。
“朕知道,当年夏……那事对你伤害很大,你现在能放下,朕很是欣慰。”薄云崇顿住脚步,“你跟朕说句实话,这沈木兮和当年的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薄云岫不语。
薄云崇有些着急,“女人不喜欢闷葫芦。”
“她是她。”薄云岫冷声应答。
薄云崇点点头,“瞧着倒是挺有趣,发飙的时候性子倒是跟那人像得很!”
“她是她!”薄云岫狠狠剜了他一眼。
薄云崇嗤鼻,“知道了知道了!说两句就生气,和当年一模一样,谁都不能动,就跟长在心尖上的刺似的。”
薄云岫冷哼,直接拂袖而去。
“这人……”薄云崇愤然,“欠朕这么大一个人情,早晚要还给朕!”
“皇上!”丁全摇摇头。
“人找到了吗?”薄云崇问。
丁全和从善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头。
“朕的画像画得那么好,刑部这帮废物,竟然还找不到人?”薄云崇双手叉腰,勃然大怒,“果然是吃饱了撑的不办事,朕非得找个法子治治,吃朕的喝朕的,还不给朕办事,简直是岂有此理!”
丁全瑟瑟发抖,“哎呦妈呀,皇上,您想干什么?”
“不都说了吗?吃饱了撑的,就不干活了!”薄云崇深吸一口气,“明日替朕召集后宫诸位爱妃,朕一定要给刘风守一个教训!”
从善紧了紧手中的剑,惨了……
…………
安安静静的假山凉亭。
风吹微凉,驱散夏日炎炎。
沈木兮瞧着神情略显迟滞的关毓青,瞧着她置于膝上,捏得指关节发青的拳头,眉心微微拧起。
阿落和念秋远远站着把风,免得闲杂人靠近。
“关姑娘!”沈木兮轻轻拍着关毓青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你没事吧?”
关毓青回过神,大概意识到自己太过沉浸,拳头微微一松,却被沈木兮快速打开了掌心。指甲嵌进了掌心犹未可知,足见她的情绪有多激动。
“对不起!”关毓青深吸一口气,“我差点好心帮倒忙!”
“你只是没料到,人心能险恶到这种地步。”沈木兮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一小盂膏药,打开来是青草色,“我给你擦点膏药,能好得快一些!”
关毓青原是想拒绝,可沈木兮没给她直接,拽着她的手便给上了药,“姑娘家的,应该爱惜身体发肤,自己都不疼自己,还指望着别人能疼你吗?”
一句话,说得关毓青眼眶发红,“除了念秋和小郅,你是第三个。”
“总会有第四个第五个,且看你是否接受。”沈木兮轻轻吹着她掌心的膏药,“故事是自己的,何必任由他人篡改?关姑娘,你轻敌了!”
关毓青红着眼眶笑了,“你怎么……怎么不学他们叫我关侧妃?”
“因为念秋从始至终都尊你为小姐。”沈木兮收回膏药,“其实是侧妃还是小姐,又有什么打紧的,你终究是你,又不会因为一个称谓而变成其他人!”
关毓青狠狠点头,凉风拂过面颊,让她的脑子渐渐清醒起来。
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关毓青低语,“沈大夫,你可知道这次我为什么会冒头吗?这些年遇见的事儿不少,我从来没有为谁出过头,你是个例外!”
“你说,那是你的底线。”沈木兮还记得她对太后说的那些话。
“是!”关毓青起身,扶着石柱眺望远处,仿佛那里有她再也看不到的东西,“我母亲,就是太后口中的那个女人,就是那样死的。”
沈木兮愕然,未敢多话。
关毓青继续道,“跟你说也没关系,因为你跟谁都没关系,在离王府,你算是彻彻底底的独立存在。我娘是个粗使奴婢,因为主子的一次醉酒,便有了我的存在,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受欢迎,若非关家人丁凋敝,估计我会和我娘一起消失。”
关家尊贵,于帝前得宠,是容不得这种贻笑天下之事存在的。 “我娘被赶回老家,我是在乡野长大的,虽然关家任由我们母女自生自灭,可那段日子却是我与母亲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关毓青苦笑,明明是觉得很幸福的事情,却说不出幸福的感觉,这是何其悲凉。
沈木兮敛眸,她跟沈郅在湖里村的这段日子,也是最幸福的。无忧无虑,不需要担心尔虞我诈,也不需要担心被人追杀,那种坦然活下去的感觉,真的胜过一切荣华富贵。
“可是后来,他们要把我带回东都,我娘不肯答应,便也跟着回来了。”关毓青说到这儿的时候,扶着石柱的手,背上青筋微起,“知道吗?我娘年轻的时候生得极好,即便后来在老家生活,亦未改容貌分毫。回到东都,我们住在僻冷的小院里,依旧相依为命。”
深吸一口气,关毓青重重合上眉眼,有些话卡在嗓子里,竟再也没了说出口的勇气。
“别说了。”沈木兮音色暗哑,“难过的事,疼一次就好,无谓再疼一次。就算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只要你是关姑娘便罢!朋友相交,不问出身。”
关毓青慢悠悠的转身,脸上挂着泪,眼眶红得吓人,她张了张嘴,声音里像揉了一把沙子,沙哑得不成样子,“那天我和念秋跑到街上玩,回到院子的时候,发现院子外头围着好多人。我拼命的挤进去,终于看到了我可怜的母亲,浑身是血的躺在院子里。”
“那些人拿着棍子打她,说是她不贞不洁,说是她跟下人苟合,被抓了个正着。娘衣不蔽体,好看的脸被画了好多血口子,鲜血不断的往外冒。她睁着眼睛看我,不断的摇头,让我别过去。如果那天我听娘的话,不去街上玩……也许事情都不会发生。”
“沈大夫,你尝过亲眼看着至亲死去的滋味吗?当我知道,我娘是被人用了药,是因为那些人怕我娘狐媚,怕我娘抢了所谓的位置,所以才要她死,你可知道我有多恨?可我没办法,除了念秋,没人会相信我会帮我。”
沈木兮流着泪,上前抱住了关毓青,“别说了!别说了!失去至亲的痛,我经历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求你别说了!”
“知道吗?”关毓青定定的站在那里,任由泪水弥漫,“我是看着我娘被浸猪笼的,水一点点淹没了她,她张着嘴,对我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然后……她再也没上来。”
沈木兮泪流满面。
泪水滑入唇角,关毓青凄怆一笑,“沈大夫,我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