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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扬不虞他来势如此之快,危急之际不及招架,一个翻身已从马上落下,打了个滚避了开去。
“砰”的一声,慕容绝击中马鞍。
那马本是大宛名驹,身高体健,极是神骏,这时受此一击,竟连一声嘶鸣也发不出来,侧身倒地,四蹄抽搐几下,便即毙命。
慕容雪吓得花容失色,嗔道:
“爷爷,你怎地不问青红皂白,一上来就下这样的重手?”
慕容绝脸色铁青,冷笑一声道:
“还问甚么?我接到小柯和小桑的羽书驰报,说这小子烧了琅环福地和还施水阁。
“我慕容氏列祖列宗五百年的心血毁在他的手上,现在他又要带你私奔。
“不毙了他,怎能解我心头之恨,日后又有甚么颜面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双手一紧,便待发招。
慕容雪急道:“爷爷,你听我说,福地水阁的事不能怪他,当时……”
话犹未了,慕容绝断喝一声:
“住口!我不需听你的甚么狗屁解释!鬼丫头,再敢帮他说话,我连你一起毙了!”
慕容雪极少听到爷爷如此对己声色俱厉的说话,知他此际动了真怒,当下脸色惨白,哭道:“那你就杀了我好了!反正你若杀了他,我也不想活了!”
慕容绝冷哼一声,不再理她,迈开大步,缓缓向风清扬逼去。
慕容雪见势不妙,疾趋几步,挽住慕容绝的衣襟,哭求道:“爷爷……”
慕容绝袍袖一拂,喝道:“滚开!”
慕容雪只觉一股大力推来,登登登向后连退数步。
风清扬早从地上爬起,见他祖孙争竞,雪儿为己苦苦哀求,不禁心下难过,眼见慕容绝立在数武之远,昂然道:
“爷爷,福地水阁因我而毁,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心中不安,但当时强敌围攻,我不得不出重手,实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雪儿与我两情相悦,重归于好,愿随我归华山,还望你开恩允准。”
慕容绝越来越怒,脸上却是冷冷地不动声色,沉声道:“拔你的剑!”
风清扬道:“爷爷……”慕容绝截断他的说话,提高声音道:“拔你的剑!”
风清扬知道事不可挽,黯然道:
“我对雪儿说过,她的爷爷就是我的爷爷,今日我宁可死在您的掌下,这口剑绝不会出鞘。”
慕容绝冷然道:“那是你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我!”
五指挟风,疾点风清扬面门。
风清扬见来势厉害,连忙仰头闪开,右肘朝天,截击慕容绝腕脉,左手运力成钩,反拿慕容绝臂弯。
慕容绝见他这一招连消带打,守中有攻,精妙无比,不由也暗赞声好,手肘一沉,压向风清扬双臂。
风清扬知这一下压得实了,自己双臂必废,暗暗心惊。
左手疾转,化钩为掌,守住胸腹之间,右肘由阳转阴,抵住来势。
哪知慕容绝这一压只是虚招,右臂霍地一长,竟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伸出四寸有余,五指成爪,抓向风清扬咽喉要害。
武术中有云:“尺寸致伤,毫厘致命。”
慕容绝用上了高明的通臂功夫,风清扬待得惊觉,一只大手挟带微风,已至面门。
好个风清扬!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大喝一声,奋起平生之力,硬生生将身子横向移开三尺,用的却是九阴真经之上的怪招。
这几下攻守快疾无比,攻如天神行法,避如鬼魅遁形,似乎攻招每一下都能致敌死命,而守招又每一下都在险而又险的一隙中逃生。
慕容雪在旁看得神摇目眩,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中跳将出来。
慕容绝得势不饶人,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滔滔而出。
风清扬拳掌功夫本就远逊,此际又存了个敬畏愧疚之心,三十招里已是险象环生。
慕容雪待要上前,但双方一是心爱的情郎,一是至亲的祖父,自己也不知该当帮谁,何况双方身法极快,欲辨认出谁攻谁守已大费力气,又哪里插得进手去?
刹那之间,两手手心里满是冷汗。
两人再拆数招,慕容绝左掌忽地划了个圈子,内力贯处,犹如一道无形的气墙,将风清扬围在中心。
右掌疾出,势如山崩海裂,正是前次胜了风清扬的“大须弥山掌。”
风清扬避无可避,眼见掌力汹涌而至,心头一冷,暗道:
今日我终是死在爷爷手中。
双掌一并,奋力推出,那也只是略尽人事,意图免受伤害而已。
“砰”的一声大响,两人掌力相撞,余波所及,地下砂石飞扬,烟雾弥漫。
风清扬有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六七丈远,重重一跤,跌在地上。
慕容雪在一旁看得真切,大叫一声:“风郎!”向风清扬跌落之处疾步奔出,甫及眼前,却见风清扬气定神闲,行若无事地站了起来,竟似丝毫没有受伤。
这时身后“哇”的一声,慕容绝手抚前胸,吐出一口鲜血。
这变故太过突如其来,不仅慕容绝惊得目瞪口呆。风清扬和慕容雪也是一时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半天才明白过来。
原来,二掌相交的当口,慕容绝掌力催动,立意要风清扬不死也须重伤。
哪知掌力发出,有如石沉大海一般,空洞洞的竟毫无受力之处。
慕容绝心中电闪,“北溟神功”秘笈系他先祖自大理国偷盗而来,一直藏于“还施水阁”的暗密之处,秘而不宣。
他自青年以来,闯荡江湖,力图恢复大燕帝国霸业,少有安安静静在庄中练武的时刻,习成“凌波微步”之后,于这“北溟神功”秘笈虽时相揣摩,却终于没有练成。
这时他忽地觉出风清扬身有“北溟神功”,一惊非同小可。
他心知自己若继续催动掌力,非但伤他不得,一身修为恐怕还要尽数相送于他。
情急之下,左掌疾出,打在风清扬前胸之上,右掌疾收,却正回击在自己胸前。
他先前全力进击风清扬,此刻便等于出全力猛击自身,力道有千斤之重,饶是自己内功深湛,也自承受不起,内脏已受震伤。
风清扬猝不及防,被他一掌击飞,但慕容绝所使乃是巧劲,他全身又是真气布护,竟然毫发无损。
呆立半晌,才明白又是无意中施出的“北溟神功”救了自己的性命。
这时眼见慕容绝受伤吐血,不由歉疚之心陡生,叫道:“爷爷!”
慕容绝摇晃几下,又吐出一口鲜血,运气查看,觉得胸间痛如刀割,内伤竟是受得不轻。
听见风清扬称呼自己,戟指怒道:“你……你………”
一口气竟自提不上来。
慕容雪这时早跑上前来,将他扶住。
慕容绝吁了一口长气,缓缓道:“好小子!你练成了‘北溟神功’,慕容绝永远伤你不得。
“你这就去罢!毁书之仇,从此一笔勾销!只是……”
他神色惨然,望向搀扶自己的慕容雪:
“若想带走我这宝贝孙女,嘿嘿,等慕容绝死了以后罢!”
慕容雪大急,叫道:“爷爷!”双目含泪,满是求恳的神色。
慕容绝嘿然一笑,容色甚苦,道:
“女生外向,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今日之事,凭你自裁罢!
“你若跟了他去,此后再莫回来见我,我也再没你这个孙女!
“罢罢罢!算我白疼了你一场!”
他脸上神色忽转凄厉,右手一甩,脱开慕容雪的搀扶,大步向前走去。
慕容雪珠泪盈盈,望向爷爷踽踽行去的背影,只见他受创之后清健全无,往昔挺直的身板已变得佝偻苍老,哪里是昔日纵横江湖,叱咤风云的雄豪气概?
想起这许多年来爷爷对己慈爱,又看看风清扬,心中好生委决难下。
眼见慕容绝愈行愈远,慕容雪终于牙关一咬,道:
“风郎!我……我要随爷爷回去了,你保重罢!”
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风清扬肩上哭了出来。
风清扬也是心如刀绞,点头道:
“我理会得!雪儿!你且回去,待爷爷伤势好转,心绪平静了,我再来接你!”
慕容雪点了点头,擦去腮边的泪水,在风清扬唇上深深一吻,转身向慕容绝走行的方向疾奔而去。
风清扬呆呆立在当地,眼见他祖孙二人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外,心中只感无限凄凉。
只听得空中“嘎嘎”数声鸣叫,一行鸿雁在蓝天中缓缓向南飞去,刹那之间,他只觉天高地迥,而天地之中又似乎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般,雪儿娇俏秀丽的面庞却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妩媚清脆的语声还萦绕在耳边,所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真地如此么?
风清扬长叹一声,清泪夺眶而出。
不过过了多久,风清扬翻身上马,一剑一骑,萧然北去,一阵旋风吹过,落叶纷纷,围着被慕容绝击毙的那匹马转了几圈儿,旋即散去……
两月之后,河南候监集。
这天正是冬月二十六日,天气奇冷,滴水成冰,鹅毛般的大雪从早晨一直下到黄昏,地上积雪厚达一尺有奇。
镇南缓缓行来一骑黄马,身高八尺,长至丈二,神骏异常,鞍辔鲜明。
马上人二十几岁年纪,腰悬长剑,英气勃勃,眉目清俊,却面色抑郁,眼角心上,似有愁思无限。
这么大冷的天,只着一袭青衫,却无一些儿寒意,此人正是风清扬。
他自姑苏参合庄北行,一路之上心灰意冷,情兴阑珊,胸中满是“对此茫茫,人何以堪”之感,竟然颓唐自放起来,这两月以来行止无定,或一日疾行三四百里,或数日居留一地,蒙头大睡。
姑苏离此地并不太远,他却走了两月才到。
眼见天色将晚,那雪又下得正紧,风清扬知道自己今夜恐怕要歇在这里了,当下策马徐行,拣了一家客栈,掏出一两银子,要了一间上房,住了下来。
洗已毕,店家早送饭过来。那河南地属中州,民风豪爽,所用器皿也是大碗长筷,顾有慷慨之意,很合风清扬的脾胃。
只是此地僻远,物产匮乏,饶是店伴看在银两的面上尽力周旋,也只得一大碗辣酱面,一大盘酱牛肉,一壶村醪粗酿而已。
风清扬见酒菜粗劣,草草吃了几口,便即停箸不食,见窗外雪渐渐下得小了,信步出了客栈,欲待寻一处好些的酒家稍慰口腹。
沿着大道走到头,才转过弯子,只见一大堆人围成一个圈子,齐齐翘首,似正在看一件希奇古怪的物事。
风清扬自行进镇中便没见到几人,想是天气酷寒,风威雪猛之故,也并不在意。
这时猛见这么多人聚在一处,不由微感好奇,凑过去张了一眼。
圈子正中蹲着一个乞丐,三十多岁年纪,生得面目粗犷,这样冷的天,他却只披着一件无袖坎肩,两条臂膀露在外面,冻得通红。
瞧他面上却无寒战之意,而身上肌肉虬结,显得颇为威武。
风清扬心中一动,暗道:“这人似乎身有武功,难道竟是丐帮中人,解风解大哥的属下?”
只听他嘶哑着声音道:“小人来在宝方,众位便是我的衣食父母,俗语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小人再侍候众位一套玩意儿,唤作‘蛤蟆教书’、‘蚂蚁布阵’,众位看得好了,赏了一两个大钱儿,看得不好,回头就走。
“那位说了,我没钱,哎!没钱没关系,您只消立住脚跟,给小人捧个人场,小人是一样地感激。”
几句场面语说罢,他从身后拽过一只口袋,自里面掏出六只小木凳来,其中一只大如饭碗,另五只却只小如菜碟。
他将大凳摆在面前,五只小凳摆成一个半圆,围在一边。众人交头接耳,都不知他弄甚么玄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