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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入春后,天一日日地暖了起来,但仍有残存的寒意。
姜南云却已经换下夹袄,穿了单薄的春衫。
倒不是为了俏,而是早几日拿了衣裳去典当换银钱,如今赶上倒春寒,也没旁的法子,只能硬撑着罢了。
但在旁人看来,却像是含了些旁的意味。
她身形窈窕丰盈有度,纤腰不盈一握,虽是荆钗布裙,但却难掩姿色。肤若凝脂,露在袖外的一段皓腕,便显得格外引人遐想。
梁氏将此看在眼里,心中自是五味陈杂,有些微妙的艳羡,但更多的却是欣喜――她同为女人都会被南云吸引,男人就更逃不过了。虽说宁王眼光高,可有这张相仿的脸在,胜算也不小。
“您请喝茶,”姜南云倒了茶来,“不是什么好茶,见笑了。”
梁氏瞥了眼那茶的成色,并没动,神色自若地笑道:“跟姨母客气什么?快坐。”
姜南云抿唇笑了笑,顺势坐了下来。
其实她跟梁氏实在算不上熟络,也就少时见过几面,若细论起来,该称呼一声“表姨母”才对。自打梁氏嫁给宁王府的管家住到京城后,两家便再没过往来了。
先前年关过冬时,姜母病情恶化,家中连个请大夫看诊抓药的银钱都没了,姜南云没了法子,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到京城去寻这位表姨母,看看能不能暂借些银钱救命。
彼时姜南云在门房处等了许久,心中倒是也明白梁氏懒怠些见她,但因着再没退路,只能厚着脸皮在那里耗着,到了傍晚才得以见到了梁氏。
说来也奇怪,梁氏见了她后愣了片刻,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大方地借了银钱,拉着她问了许多闲话,还说等过年后得了空,要来探望。
姜南云原本只当那是句客套话,万万没想到梁氏居然真的过来了,受宠若惊之余,心中的疑虑却是更重了。
自打父亲过世,又遭了退婚后,南云也算是见惯了世态炎凉,知晓这世上没无缘无故的好。若非是有所图,这位表姨母又怎会专程到这穷乡僻壤中来一趟呢?
只是如今家徒四壁,也不知有什么能入得了梁氏的眼。
梁氏并没有绕太久的圈子,毕竟她就是为此事而来,终归是要说的。她在京中这些年也算历练出来了,话说得很漂亮,意思虽含糊了些,但不难明白。
姜南云一怔。
“姨母也就是这么一提,你若是不愿,只当没听过就是。”梁氏微微一笑,“细论起来,这话原也不该说的,只是见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实在难过,才忍不住提了句。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面子什么的都是给旁人看的,真金白银才是靠得住的东西。”
梁氏这场面话说得周到,可姜南云心知肚明,她压根就是为着此事而来的才对。
“我知姨母是一番好意,”姜南云沉默片刻,垂眼道,“只不过我的出身摆在这里,人也不过如此,只怕入不得贵人的眼。”
听她这么说,梁氏倒不由得有些惊讶。
她来时曾预想过姜南云的反应,觉着她兴许会羞得面红耳赤,或者耻于提及此事,再或者,会想要攀炎附势贴上宁王府……但怎么都没料到,姜南云竟然会这么平静。
没有羞,没有恼,也没有迫不及待,而是很平静地分析着此事。
梁氏惊讶之余,愈发欣喜,不动声色地将心中对这位表侄女的评判提高了些。她看向姜南云的眼神愈加柔和,含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样貌才学摆在这,谁会不喜欢?”
姜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教书先生,更难得的是并无迂腐之气,也不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小就亲自教着南云。只不过自打三年前他因罪入狱,自戕于牢中后,南云便再没碰过什么诗书,转而拿起了针线,做些绣活来赚钱补贴家用。
姜南云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只道:“姨母是知道的,我年前才被退了婚。”
那还是父亲在时为她定下的亲事。去年秋闱放榜,她那位准夫婿拔得头筹,高中解元,母亲正高兴着呢,一转头对方就提出了退婚,母亲也是因此病情恶化,入冬之后一病不起……
其实若是三年前,梁氏来同南云说这些话,只怕她也是要羞恼的,可这三年挣扎下来,她已经比谁都明白银钱的重要。
相较之下,什么面子名声都是虚的。
“那是他家有眼无珠,”梁氏不以为意,开解道,“再者,他也不过一个举人罢了,纵然是今年春闱再中,也不过就是个进士。跟宁王殿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见南云不说话,梁氏又趁热打铁道:“宁王殿下是圣上的第三子,生得一表人才,性情温和,京中不知有多少闺秀私底下都爱慕着他……”
梁氏遍数宁王的好处,就差将“稳赚不亏”四个字写脸上了,姜南云还未想好如何答,就听见里屋传来脚步声,布帘子被一把掀开。
“阿音,”姜母扶着墙,步履蹒跚地出了里屋,神情冷淡向梁氏道,“你怎么来了?”
南云连忙起身,上前去扶她:“娘,你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唤我?”
姜母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心中五味陈杂,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娘拖累了你。”
“您不要这么说。”南云摇了摇头。
梁音将此看在眼中,心知姜母是听到了方才的谈话,便笑道:“表姐身子可好些了?年关时候南云到我那借了些银子,不知可还够用?”
姜母面露苦色,随即又道:“我便是停了药,舍了这命不要,也不会让阿云去给人当妾。”
她毫无遮掩地挑破了这事,南云低头沉默不语,梁氏则是一哂:“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人,而是宁王殿下。”
宁王至今无妻无妾,可旁的王爷府中的妾室,不少都是小官之女。若是说得难听些,以姜南云如今的出身,能当个妾室已经算是抬举了。
若不是因着南云这张脸,梁氏才懒得来专程跑这一趟。
姜母却不论这些,只重复道:“那也不成。”
“表姐,今时不同往日。”梁氏望向她的目光带了些怜悯,“侄女遭了退婚,如今姐夫已经不在,又能寻着什么好的亲事?她这样的相貌才学,若是在这乡野随便寻个什么人嫁了,岂不是辱没了?若万一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谁来给她主持公道?”
姜母是个素来没什么主见的弱女子,被梁氏这么接连几句给问住了,愣是没答上来。这也是她忧愁许久的事,只一想,就险些要落下泪来了。
南云心下叹了口气,轻轻地按了按母亲的肩,轻声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娘亲不必担忧。”说着,她又回身向梁氏笑道,“时辰不早了,姨母可要留下来吃饭?”
“我还有旁的事,就不留了。”梁氏起身道。
“那我送您。”南云随着梁氏出了门,又扶着她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
梁氏虽素来看不上自己那位软弱的表姐,但对南云这个侄女却是颇有好感的,她上了马车后,又掀了帘子同南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掂量得清楚孰轻孰重。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若是有意,只管来寻我。”
南云想了想,问道:“我有些不明白,您为何如此笃定,觉着我能入得了贵人的眼呢?”
“这自然有我的道理。”梁氏笑得高深莫测,“你若是再来寻我,届时再告知于你。”
说着,她便放了帘子,吩咐车夫原路回京。
马车渐行渐远,南云在原地站了会儿,方才转身回了屋。
姜母正在屋中暗自垂泪,见女儿回来,急急忙忙地抹了泪,无措地看着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自打父亲过世后,家中诸事,都是南云来做的决断。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宽慰母亲道:“这事我自有打算,您不必忧愁,只管安心养病。开春之后天气渐暖,大夫说好好将养,过不了多久就能安然无恙了。”
南云开了窗子,又从院中折了枝新开的桃花来,换了水供在瓷瓶中,给这屋子添了抹亮色。她并没再提方才的事,只取了绣筐来做着针线活,准备过几日拿到实际上去卖些银钱。
家中的药已经所剩无几,这药断不得,她必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觑着时辰不早,南云挽起衣袖来去做了午饭,煎了药来。等到诸事忙清,母亲服了药睡去后,她也没工夫歇息,又拿了针线来赶活。
其实这针线活赚的银钱有限,与那药材所耗比起来更是杯水车薪,但却是她先前唯一来钱的路子。如今,梁氏倒是给她递了另一条路,只是她却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走。
过了晌午,又有人上门来。
南云隔着窗子看了眼,脸色一僵,随后又端出些笑意来出了屋门,将她拦在了院中。
那是附近一带有名的媒婆,姓马,自打去年南云被退了婚后,她没少上门来,然而次次都像是给人添堵来的。
南云这次长了教训,压根不许她进门打扰。
马媒婆就跟没看出南云的防备似的,满脸堆笑地开口道:“你娘呢?这次可是有门好亲事,快让我进门去,同她说道说道。”
“她刚喝了药,睡下了,有什么事您同我说就是。”南云寸步不让,挑眉道,“这次又是什么好亲事?”
这半年来,马媒婆从来都是这套说辞,仿佛天下男子在她眼中没一个不好。只要给了银钱,什么泼皮破落户都能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南云初时还觉得不可思议,如今却是习以为常了。
其实能托媒婆上门来,都能算是知礼的了,更有甚者,还会拦着南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早前年关时候家中实在艰难,南云四处筹借银钱时,还有泼皮地痞找上来,说愿意出钱睡她一夜的……
相较之下,今日梁氏所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果不其然,马媒婆这次带来的仍旧不是什么好亲事,还愈发地离谱了,说是有大户人家想要娶她过门当妾。
“你不是一直为了你娘的病担忧吗?”马媒婆陪笑道,“王老爷可是放了话,只要你愿意过去,今后所有看病的花销,都由他来出呢!”
南云语气平淡地说道:“若我没记错,这位王老爷已经年逾不惑,女儿比我的年纪都要大了。”
马媒婆神情一僵,随即又似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云丫头,你需得想明白,哪有十全十美的亲事?想要家中富裕肯花钱的,又想要年龄相当又才学的,谈何容易?若依着我说,不如就……”
南云没给她再絮叨的机会,下了逐客令:“我还有旁的事要忙,就不留您了。”
马媒婆被拂了面子,又拿不到王家许的银钱,便不由得有些恼了,不客气道:“云丫头,我知你素来心气高,但这么挑三拣四下去,将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听了她这话,南云也没恼,亲自将她送出了大门,轻飘飘地笑了声:“不劳您费心了。”
马媒婆讨了个没趣,冷哼了声,小声嘟囔着些什么走了。
南云正欲关门,却见又有地痞在一旁看着,贼眉鼠眼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片刻后,一咧嘴笑了:“云妹子,之前我同你说的话还作数,你要是想通了呢,只管来找我,价钱好商量。”
南云对此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