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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归嗯了一声,道:“教派合分,乃俗辈之为,三思合流,方为千秋之举。禅曰:‘见性成佛’、‘明心见性’。儒曰:‘尽心知性而知天’、‘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道则云:‘返璞归真’、‘复归于婴儿’。此三者,实则三而一,一而三。况世人皆具三教:饥则餐,倦则眠,炎则风,寒则衣,此乃仙之摄生。小民往复,亦有揖让,尊尊亲亲,截然不紊,此乃儒之礼教。唤着即应,引着即行,此乃佛之无往。三者触类而通,若非强分,为人处事,当可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
“所谓道不远人,远人不可为道。佛道二教,亦非出世之教。那些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的和尚,与世无争、超然世外的道士,图个圆寂归西,囫囵尸首,难道便是佛是仙了?非也非也。佛曰:‘破迷开悟,离苦得乐。’迷,在红尘之中。悟,便在红尘之中。苦,在红尘之中,乐,亦在红尘之中。不与红尘,如何修行?污泥不存,莲花何开?况佛曰:‘普渡众生’,与世隔绝,更何渡众生?
“千百年来,世人均道老庄之说乃无为避世之谈,此实大谬。庄周或有避世之念,老子断无此心。所谓无为之治,不言之教,其旨在‘治’在‘教’,‘无为’‘不言’却是治之法,教之道。《道德经》五千言,多乃治国安邦之论。老子云:‘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可见虽云无为,实则有为,乃以无为求有为。庄周但取无为之法,弃有为之念,故而逍遥山水,忘情江湖。韩非却汲有为之念,易无为之法,故而刻薄少恩,不近人情,以神圣凌凡尘,视众生如草芥。虽一脉相承,却趋向迥异。依此而见,谁又敢说道家乃出世之言?”
这番滔滔之论,甘思远只听得赞叹不已,望着龙归,叹道:“道长必是苦研多年,深承前人法统,方能有此惊世创革。却何不立派开宗,成一家之言,以遗后世?”
龙归神色一暗,道:“欲为后世立一宗法,又谈何容易?三思归一之念,酸儒不屑,妖道不忿,僧侣不纳,是故贫道惟有和光同尘。”
甘思远呵呵笑道:“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立宗立法乃造福后世,却难免于当世流于凡俗,陷于风口。道长既负实学,乃求臻极,便该潜心而悟,自无闲暇理那飞短流长,争那蜗角虚名。”
龙归拍案道:“先生所言甚是。贫道故才远离名利是非之地,放浪湖光山色之间。”甘思远哦了一声,道:“此言由衷?”龙归自知其意,道:“有道之士,但求严守心之所存,道隐也罢,吏隐也罢,商隐也罢,又何须拘泥?为五斗米折腰,更有何妨?”
二人唇枪舌剑,言语间玄机极深,凌钦霜听得头大如斗,在旁闷闷不乐,但暗想先前四斗,四人横死当场,端的惊心动魄。正自寻思,手臂忽被贺天成拉到桌下。霎时间,但觉他食指飞动,在掌心写道:“屏息!”凌钦霜虽然不解,却自依言。
甘思远忽叹道:“却不知这论道之战,胜负如何?”龙归笑道:“得与先生相交,贫道亦慰平生。况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又何谈胜负?”
甘思远叹了口气,垂下头去,口唇颤抖,低低说了句什么。龙归隐隐听得似是:“平戏”,又似“兵器”,正觉奇怪,却见他蓦地抬起头来,双目炯炯,道:“这第六战呢……”龙归笑意未敛,愕然道:“第六战……”话音未落,目光稍转,脸色陡变。但见舱角烛火摇曳不定,彩烟汹涌,薄雾氤氲,倏尔弥散开来。
只听啪啪之声连响,门窗瞬间而闭。
扑通扑通,杨天石、风吹血等四官相继软倒。龙归只觉脑中一阵眩晕,蓦地如风疾退,去势骇人。只听咔嚓一声,舱壁破了一个大洞,人已不见影踪。
贺天成见他遁逃,起身打灭烛台。方白玉等人事先屏息,此时呼出一口大气,纷纷出舱。
原来,甘思远知圣公不愿再有折损,便定下计策,自己与龙归虚与委蛇,转移其神,从而令贺天成暗中施放“五彩丽烟”。这“五彩丽烟”乃贺天成独门毒药,药粉遇火,幻出五彩烟气,五气依五行相生之道运转,但凡吸入体内,立如化茧成蝶,循脉流转,生生不息,十二个时辰之内,必定全身无力。但舱中门户大开,毒气势必随风扩散,而简清借机出舱,便为关门闭户。
群雄登上甲板,却见简清立在舷边。方白玉问道:“贼道呢?”简清哼道:“夹屁逃了!”群雄四顾不见其影,忽听头顶一个声音朗笑道:“暗算下毒,明教豪杰均是这等行径么?”
举头望时,却见龙归道袍洒然,悄立桅杆之巅。
简清喝道:“你若下毒,会提醒对方留神么?”龙归一哂:“言之有理。却敢问这第六战结果如何?”
甘思远叹了口气,默然不语。贺天成脸色惨白,道:“你怎能化解得掉‘五彩丽烟’?”龙归淡然道:“道心唯微,无法不破,既有五彩丽烟,自有破解之法。”贺天成涩声道:“什么法子?”龙归笑道:“不可说,不可说。”贺天成红着眼喝道:“你不说,我便不服,有胆重新比过。贺某生平炼毒一百三十七种,管教你尝个遍!”赌约既由明教一方任意出题,他自忖大可将生平所炼剧毒逐一使出。此举虽不免矫情,倒也不算违约。
龙归朗笑道:“贺法王用毒高明,贫道自问讨不得好去,既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岂敢再行献丑?此局便算不胜不负,和气收场如何?”
方白玉等人明知理亏,听他主动退让,都长舒一口气。甘思远忽叹道:“道长虚怀若谷,老朽实是惭愧!”贺天成喝道:“惭愧什么?这厮扣着白雪,逼迫圣公就范,咱们不过以牙还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