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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之上,举家逃难的流民络绎不绝,霜晴二人心下都觉惨然,却也管不了这许多。二人随着铁苍茫一行走走停停,不几日便到了均州府。入得城来,铁苍茫率一众差役直趋州府衙门。差官交割完毕,便将所押的粮米运入了府衙。铁苍茫与尤隆则双双被送入牢城营候审。
分别在即,铁苍茫只是厉声劝诫霜晴二人,不许有违法之举。二人虽然有心相救,但见他如此说,也只得依了。别了铁苍茫后,二人在府衙外徘徊了一阵,眼见各色官吏进进出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心中更是不平。
婉晴叹道:“为善的困顿命短,为恶的富贵寿延,自古皆然,那也是无可奈何。”
凌钦霜闻言虽然不忿,但仔细一想,当今大富大贵之人,诸如蔡京、童贯之流,均是作恶多端;而铁苍茫这等好官,却是难得好报;江湖上更有尤隆、万古愁之辈,为图私欲,残害无辜,更遑论压榨百姓的差役官军了。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一声,道:“却不知这知州大人是什么货色。”
婉晴哼道:“这还用问?没看见一路上流民遍野么?”
凌钦霜焦躁起来,道:“如此说来,铁大人岂不是危矣?”立时便要硬闯囚牢。
婉晴忙劝阻道:“晚上再去不迟。”
府城之中,民情倒算安定,并没有饥荒之象。一问才知,原来知州大人沈京已调集重兵严守四城,但凡见到有灾民靠近,便以乱箭驱离。二人虽然气愤,一时却也无奈何,眼见盘涅仍然昏迷不醒,当下便找了一家药铺,购了些草药,觅了下处,将盘涅安顿下来。盘涅体格健朗,经过婉晴几日来的施针相救,竟渐渐有了生气。婉晴虽然觉得带着这个老和尚大为累赘,但思及自己医术多有精进,却也甚是得意。
申牌时分,二人寻了家唤做“风月斋”的酒楼,上到二楼雅座,临窗坐定。刚吃了几杯酒,便听楼下一阵喧哗,接着楼梯被人踩得咚咚作响,三名拖朱曳紫的官吏派头十足,大步走上楼来。
店小二忙迎将上去,哈腰笑道:“卫押司、宋通判、孔主簿,是什么风把三位大人吹来啦,快这边情!”
当先那一脸横肉的卫押司环顾一眼,大叫道:“楼上的乌龟王八蛋,趁早都滚得远远的!”
楼上坐的大都是本地的食客,均知这三名官吏在城里素来颐指气使,飞扬跋扈,又哪里敢多言,顷刻之间便撤得干干净净,只剩霜晴二人安之若素。
婉晴低声道:“好稀罕么?本姑娘在苏州逐客,还搭上好几锭金子呢!”
凌钦霜想到当日二人在苏州逃单之事,不觉微微一笑,便要起身。婉晴却一拉他衫角,道:“喝酒,别理他们。”
于是两人便背转了身子,把酒临风,只作不见。
那獐头鼠目的孔主簿见他二人并不理会,向小二横了一眼。店小二忙陪笑道:“那二位客官不是本地人,不认得三位大人……”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已劈头盖脸挨了一记耳光。
孔主簿骂道:“废什么话,要是惹恼了咱们,信不信砸了你的招牌!换做往日,倒也罢了,可今时不同往日,知道咱们请的是谁么?睁开狗眼看清楚了,李纲李先生,以前是汴京的监察御使,汴京知道吗?圣上住的地方,去过吗?还有邓肃邓学士,在福建主政,官拜三品。这二位大人有幸驾临均州府,赏脸到你们风月斋吃饭,那是抬举你们。”骂完小二,转头便躬身向楼梯口陪笑道,“二位大人,快快有请!”此人前倨而后恭,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却见梯口缓缓走上一名青衫文士,三缕长髯,相貌儒雅,拱手笑道:“我二人一介贬官,谪居僻壤,何德何能,蒙三位如此厚待?”
宋通判儒衫衣冠,倒似个饱学之士,闻言笑道:“邓学士过谦了。李大人呢,却怎么还不上来?”
却听楼下一个沉沉的声音道:“左右不过一顿接风筵席,用得着大动干戈,下逐客令吗?我看这席,不入也罢。”言下竟是颇为愤怒。
三吏闻言一时愕然。
邓肃却笑道:“伯纪兄,三位大人都是好意,你又何故妄动肝火?”转头低笑道:“伯纪兄便是这副脾性,还请多多担待。”
三位官吏连称不敢。宋通判瞥了霜晴二人一眼,哼道:“算你们走运!”转头便喝令小二置备筵席。
过了好一会儿,李纲才缓步上楼。但见此人天庭饱满,长须似墨,目光炯然,着布衣,戴峨冠,悬长剑,佩鸣玉,虽是文人,眉宇间却显出英武之色,气概着实不凡。
凌钦霜不自觉暗暗喝了声彩,赞道:“果然名不虚传!”
婉晴奇怪道:“你识得他?”
凌钦霜道:“我只闻其名,却未曾见过其人。想当年汴京水灾,这位李大人曾上《论水便宜六事奏状》,力劝皇帝整饬内政,废除花石纲。但却因言辞激烈,触怒了龙颜,之后不久便被贬到了外地,作个芝麻小官。”
婉晴听凌钦霜介绍,也不由得多瞧了李纲几眼,忽见他径向自己二人走来,不觉起身。
李纲长身一揖,说道:“有扰雅兴,还请两位恕罪。”
凌钦霜忙起身还礼道:“先生不必客气。”
婉晴拱手笑道:“萍水相逢,便是有缘,如若不弃,共饮一杯如何?”
李纲见她一个妙龄少女,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不觉莞尔道:“得蒙邀饮,幸何如之。”当下入袖取了块碎银出来,叫道:“这桌席便算我账上。”说着竟自在下首坐定。
三人互通了姓名,李纲亲自斟酒,与二人举杯对饮而尽。李纲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与二位同饮,较之四处乱吠的疯狗,不可同语也。”
婉晴笑道:“然也。咱们都是俗人,岂有与疯狗攀交的雅兴?”
李纲一拍桌子,笑道:“妙哉!姑娘之言,深得我心。今日得结所知,如此乐事,不醉不休!”开怀痛饮,一连饮了几大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