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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五年前，我对一个叫薰香的乡下女孩说。说这话的时候，清凉如水的月光倾泻进我的眼睛。我看到薰香娇羞地笑着，笑脸如灿灿的月亮。
五年后，我却不得不痛心地选择放弃，曾经的诺言被现实击打得支离破碎——相爱的人不能相守，我还能再作些什么！
偷偷摸摸中顺利发展的爱情出现转折，源于一个年过半百风韵残存的女人走进我的家门。女人厚施脂粉，红涂嘴唇，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扭臀摆胯——我至今不知道她姓谁名谁，只知道她是来牵线搭桥的。我一直怀疑，和她一样有着共同使命的人为什么在文明的冲击下不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在远离城市的农村根系庞大，生生不息。
我生长在沂蒙老区的一个名字很土的小村庄。村子很小，土地很薄，每一家的日子都过得很清苦平淡。刚刚懂事后，我的心里就滋生了强烈的展翅高飞的梦。我拼命地读书，企望知识改变命运。可就在十八岁那年，我的梦里走进了女孩薰香。薰香住在村东，读完初中就辍学了，在家帮着母亲打理家务。每天早晨，薰香都会肩挑着两桶水轻盈地跳跃在山路上。半山坡有她家的几亩地。走上一程，薰香就会抹一把额头的汗水，回过头冲着来路微笑，嘴角荡漾着甜甜的酒窝。很迷人。我是先喜欢上她的酒窝而后喜欢上她的。而且我还知道，薰香也在暗暗地喜欢着我。十九岁那年的一天傍晚，下田晚归的我与薰香在窄窄的山路上相遇，我鼓足勇气说：薰香，我喜欢你，我要带你到大城市里去过幸福的生活。薰香脸红了。那一刻，美丽的夕阳正洒落在身上。二十岁那年，也就是在五年前，那个令人讨厌的女人——媒婆扭动着浑圆的腰肢坐在了我家的椅子上。
媒婆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瞄着我，让我惴惴不安。随即，媒婆的目光又转向了黑黑瘦瘦的小妹。小妹体质差，长得象营养不良的黄豆芽，天天病恹恹的，很少说话。可小妹的针线活方圆百里挑不出对手，描龙绣凤栩栩如生。小妹做的鞋垫往大集上一摆，不用吆喝，买者纷涌。我读高中三年的学费，就是小妹做鞋垫积攒起来的。我脚上穿的鞋，身上穿的毛衣，冬天戴的手套，全是小妹的杰作。
媒婆叵测的目光最终聚焦在憨厚了一辈子的父母身上。媒婆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是来给你们做媒的。父母呵呵地陪笑。在他们心里，媒婆的份量很重，嘴巴更是得罪不起，好事坏事，黑白是非，在媒婆的舌根下根本没有界限。
媒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父母听明白了，我也听明白，媒婆所说的对方正是薰香兄妹。
薰香文静内向，出落的婷婷玉立楚楚动人，是个好女孩，我的爹娘都这么说。薰香的爹死的早，是薰香用孱弱的腰身撑起了残破的家。左邻右村追求薰香的小伙子不少，托人求亲者几乎踏破了门槛。在农村，能够娶到一个漂亮而且善于理家的女人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说实话，我爱薰香，可无法接受媒婆和薰香娘提出的苛刻条件。薰香有个得过小儿麻痹的哥哥，大薰香七岁，我经常在村里碰见他。他的脑袋很大，象家家户户庭院里倒挂的飘；个头很矮，粗粗的腰身又如同立起的冬瓜，两条腿却很细，走路跛鳖，仿佛脚下的道路永远都不平坦。五官更是不敢让人恭维，一张常年流涎的嘴巴总是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夸张神态。
在媒婆喋喋不休的劝说中，我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怒气。让我的小妹兰心嫁给这样一个丑八怪，亏你想的出来！媒婆却不急不恼，说：这是薰香娘的意思。我只是说和。要是你们不答应，人家薰香也不会嫁到你们家里来——我坚决地说：我不会牺牲妹妹的幸福，我你可不娶薰香，你滚！媒婆冷笑，说：哼，算你有种，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到时候，跪着求我我都不会再帮忙！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为什么要跪下来求你这个臭婆娘！而我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是，薰香被母亲和哥哥软禁在家里，不让出门。那一段日子，我体味到了失魂落魄的滋味。
一天夜里，我听见窗外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急急奔出去，是薰香。憔悴的熏香哭着扑进我的怀里。我说：薰香，不如你跟我走吧，到大山外的城市里去。我们有手，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熏香不住地摇头，抽泣着说：我不能走，我放心不下娘和哥哥。我气乎乎地说：可你娘根本不考虑你的幸福！她根本不配做你的娘！薰香哭得更欢：可她毕竟是我娘，是她一手把我拉扯成人，她也不容易。我要是走了，家就散了。我无法说服薰香，更不能接受薰香娘的无理要求，我不能让心爱的小妹为了我放弃一生的幸福！那我们该怎么办？我烦躁地问！薰香哭着说：我不知道不过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我只爱你一个，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一辈子不出嫁
我的初次爱情遭遇了僵局。我想方设法，甚至以照顾薰香哥哥一生为条件去跟薰香的娘谈判。可薰香的娘顽固的要命，横竖要小妹过门。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选择逃离。我可怜的力量根本不能对抗千年的遗风遗俗！
五年来，我三次回家。第一次回去，在大集上遇见了一年没有见面的薰香。薰香和她的娘在布市上扯衣料。我远远地看着她。薰香发现了我，找了个借口默默地跟我来到村口。我紧紧地拥住薰香因啜泣而不停抖动的肩。良久，薰香泪眼汪汪的说：一年来，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我爱你，我会一直和娘争下去，你一定要等着我！我无言。薰香的信我一封都没有接到。在外漂泊打工的日子，我以为薰香忘记了我，我也在试图忘记薰香，重新寻找一份平等的没有附加品的爱。我在家呆了三天，再也没有见到薰香。薰香的娘听说我回来了，又把薰香关在了屋里不让出门。
第二次回家，是我接到了母亲的电报。母亲说，邻村有一张姓人家上门给小妹兰心提亲，男方人品不错，就是家里穷点，让我赶紧归家拿个主意。我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个憨厚的小伙子，忠厚本分，说话直脸红。小妹低头不语，一味地笑。我看的出来，小妹也喜欢这个小伙子。相完亲，我陪小妹买嫁妆，丑小鸭一般的小妹一打扮，顿时光彩照人，袅娜多姿。小妹低低地对我说：薰香娘正火三火四地给薰香张罗亲事，条件放宽了，要么换亲，要么男方给薰香拿三万块彩礼。我摸摸口袋，口袋里只剩下回程的路费。小妹接着说：前几天，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上门，当场拿出五万块，听说，薰香的娘答应了，薰香也没有反对我心头一震，痛楚不已，原本打算偷偷见见薰香一面的念头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上天总让我扮演穷光蛋的角色！
今年春天，我终于走出了低密，在打工的队伍中找到了自己的爱。母亲来信让我领着女友回家看看。走到村口，正碰着一队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走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坐在车上的薰香。红红的盖头下，薰香的脸色是那样的平静。她没有看到我就站在路边目送着她远去。女友偎依在我的怀里，羡慕地对我说：她一定是个幸福的新娘。女友不知道我和薰香的故事，也不知道眼前的新娘就是薰香。我握紧了女友的手，点点头。
冲着送亲队伍远去的方向，我默默地，真诚地祝福薰香一声幸福快乐。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