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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佛仓央嘉措说:“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二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7月14日,在我们经历了整整一个月的担心和思念之后,丽终于平安地从西藏回来了。她说,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她要好好地休养生息,像猪一样痛快地吃,安稳地睡,而且是吃了睡,睡了吃。一个人在西藏一个月的游历,可以想象得出,她有多苦,多累——何况,她身体不好,胃口不好。可是,回家的第一个晚上,她就忍不住地给我讲西藏。夜深车稀,我还在静静地听着她关于西藏的述说。这以后,一个又一个夜晚,我们时不时都会谈起西藏。讲着讲着,她就会心地大笑,或者陷入沉思。刚好是暑假,我们住到丽乡下的老家,夜晚早早地来了,没有声音,没有灯光,夜晚一片单纯、沉静。我们开着门窗,让整个房间,还有我们自己都融入到这夜里。在不说话的时候,我们几乎都能感受到四周葱郁的树木吐纳的气息,它们和门前小溪的流水一起,流淌在我们床前身下。这份单纯的亲近和遥远,正好让我们一遍又一遍回到拉萨,回到西藏,回到那纯净的天堂。
一个又一个白天,吃了睡睡了吃的丽,慵懒得像是有了身孕,好像总是吃不够睡不足。可是,我知道,在她的这份慵懒里,却有一份潜藏的活跃和苏醒:她正努力地消化,迅速地成长。也许,那个西藏,对丽来说真的太过博大和精深了,这次西藏之行,收获和感受真是太多了,她需要好好地消化,慢慢地感受身心里那份异样而又亲切的孕育和成长。
丽去西藏的那段时间,同事或朋友看到我一个人带着依依赶来赶去,就会问:“你爱人又去旅游了?”我说:“是的。”“还是一个人?”“是的。”因为他们还记得,丽去年就一个人跑到丽江呆了近一个月。“这次去哪儿?”当我说是去西藏的时候,他们吃惊之余,紧接着就会问我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去西藏。“还好,放心。”我的回答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是犹豫矛盾的,又是坚决的。就像丽一个朋友说的,当她终于帮丽买到去拉萨的火车票,她是又高兴又担心。雪域高原,对于丽这样的一个弱女子来说,真是一种考验。可是,丽却坚决地选择了一个人出行,没有伙伴,不跟团。当丽一个人背着行囊,挎着相机,听着音乐出发时,我能理解;当她带着一身的沧桑,还有沉甸甸的收获和满身满眼的满足回来时,我更能理解——一个人出行,自有一个人出行的理由和好处。跟团出行,是“到此一游”式的旅行,所谓的“上车睡觉,下车尿尿,到了景点拍拍照”一个人旅行,去的是自己想往已久的地方,走的是自己喜欢的路线,停的是自己想停的地方。就像生活中需要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真正的旅游也需要一个人的出行。一个人独处,才会想平时之未想,才会有自己独特的感受和体验;一个人出行,才能看到自己想看的风景,才有机会和心境去想人声鼎沸之上的问题。哲学上说,这叫伟大的孤独。当丽因为高反而躺在拉萨的宾馆里动弹不得,当丽实在咽不下西藏独特的饭食,当丽颠簸在去珠峰的搓板路上,当丽行进在时有危险的川藏线上,我呆在家有说不出的担心,时时感到一种爱莫能助的痛苦向我袭来,但我们——不管是我还是丽——都用一个强大的理由安尉自己:和一个人旅行的收获比起来,一个人出行的磨难和冒险是值得付出的。有一天,丽在大昭寺前看藏民磕长头,她给我发了条短信,她说:“一人远行多好啊,能思考很多,更能接近自己的内心深处和灵魂,尤其是在这里,看着磕长头的藏民。”
丽去西藏时,箱子里带了两本书——一本摄影书,一本小说,都是关于西藏的,还有一首诗,也是关于西藏的。
西藏
海子
西藏,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没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
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
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他说:在这一千年里我只热爱我自己
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没有任何泪水使我变成花朵
没有任何国王使我变成王座
西藏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去西藏,更不是每一个人都想一个人去西藏;但同时,又有很多人想去西藏,有不少人想一个人去西藏。就像那个不谙世事几乎不会花钱的天才诗人海子,却一个人六次去西藏。丽说,到了西藏才发现这里的“牛人”真多。那么多的男人或女人,只身一人走川藏线新藏线滇藏线青藏线,或徒步,或骑车,或搭车,或自驾。不敢说,这么多牛人去西藏的目的都像海子一样单纯和诗意,但一定有很多人是把西藏看成真正的天堂。像海子说的“没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没有任何泪水使我变成花朵/没有任何国王使我变成王座”只有西藏能使“我”沉睡和醒来,只有西藏能使“我”变成花朵和王座。西藏就像一块石头——喜欢的人视若至宝,不喜欢的人视若弃物。所有的石头注定是孤独的。所以,想往西藏的人他不能不去,不想去西藏的人再怎么诱惑都不能让他成行。当丽决定去西藏却一次又一次买不到火车票(坐飞机怕高反会更严重),我们跑了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最后,在朋友的帮助下才买到票。西藏,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想去西藏的人,都有一种情结,一份深沉的原因。当丽筹备着去西藏的时候,我就想,再大的困难也要让她完成这次西藏之行。
丽说,在西藏,她最喜欢的地方是鲁朗和纳木错。到了鲁朗,看到那草甸,野花,栅栏,牛群,勾勒出的那份宁静和安详,她喜欢得心都慌了,感觉像是一不小心踏进了梦里,走到画中。丽是花痴,一看到花就像看到自己的命似的。当她痴痴地看着在鲁朗柔软碧绿的草甸上恣意地开放着的野花,大家说她魂儿都要挂在花瓣上了。她远远地一人落在后面。她说,这雪域高原上的野花,像高原上的天空,云朵,雪山,石头一样,有一种特别厚重的质感和沧桑的光泽,让人看了,有一种对生命特别的爱怜和彻悟。直到现在,当丽向我描述纳木错那湛蓝的湖水,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看到圣湖时的那份惊喜,震撼。一看到那湛蓝的天空和几乎伸手可及的白云,她觉得自己身心轻得都快要飞起来了。她说,那湖水蓝得像一块纯净的玉石,又像天使的眼泪,一个宇宙,一个梦,再加上四周的雪山,她突然觉得有一种空明之境笼罩身心。她一个人沿着湖边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像那些合掌顶礼环圣湖一周的藏民一样,充满挚诚和敬意,感悟和感激。雪域高原的风光自然很美,但更多的时候,只这份美,只有一个人,只有一颗孤寂而丰富的心,才能更充分地体会。
在西藏,最喜欢的事情,丽说,是坐在布达拉宫广场或大昭寺前看磕长头。一个又一个寂静的早晨或傍晚,在西藏蓝得像漩涡一样的天空下,她傻傻地看着藏民一跪一拜一招一式地磕着长头。“在大昭寺前看磕长头。是什么力量让她们如此跪拜不歇,这就是宗教的力量?这就是信仰?真是服了。”“今天又到大昭寺前看磕长头。那么虔诚,那么沉静,那么认真,真是一心向佛旁若无人。听说,他们一天要磕两千个长头。一个人这样磕着长头,已经让人无比动容;一群人这样磕着长头,似乎把大地都磕震动了,把天空都磕流泪了。我,也要哭了。”丽在给我的短信里这样说。即使相隔千里,即使身处嘈杂的沿海小镇,我依然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那份沉静和超然,心灵的那份参悟和空明。我常对丽说,她最好尽量少去接触佛道,她有佛心,有佛种,一不小心,也许就会迷上佛,迷上空。看着藏民们在贫瘠的土地和生活中执着佛法,一心向佛,额头和眼神像雪域的天空一样单纯,我们就会明白,这是一块佛法(宗教)生活和主宰的圣地。一个有佛心的人,在西藏,无法拒绝佛法的感召——尤其当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西藏大地上的时候。也许,远离喧嚣和物质,我们才能更好地亲近心灵和终极。即使是看丽发给我的短信,听她回来后在黑夜里喃喃的诉说,我也能感受到,当她一个人行走在雪域高原孤寂的大地上,她曾经怎样亲近过她的心灵,她的宗教,她的爱。她说,好多次,她都不由自主地流下了长长的泪。晚上,当她沉沉睡去,在透进来的月光下,我看着她洁净的额头,闪亮的鼻翼,柔和的唇角,我就觉得,躺在我身边的,是一个曾经无限亲近过佛法的游者,一个从天堂回来的天使。难怪,她的好多朋友,都开玩笑地叫她“仙姑”其实,我也这样一遍遍在心里呼唤着她。
丽在西藏的大地上整整行走了一个月。那一个月,我的心思也全部被那遥远的高原牵扯着。我知道,丽虽然是一个人出行,但她也是在带着我们一起去旅行,那是我们共同的西藏。西藏,也是我最想往的地方。有一天,当我问丽接下来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她说,还是丽江的泸沽湖和西藏。我想,这就对了,真正心仪的旅行就应该是这样的,同一个地方,因为喜欢,一次又一次地前往,像海子去西藏,像三毛去撒哈拉,像余秋雨去敦煌,就像一个虔诚的藏民,一次又一次地朝圣神山,圣湖,神树。
2011年七月初七写毕于桐子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