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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候昌充满希冀的眼神拓跋铎仁又岂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今天若是维护了谢娴妤,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判断力何在?只要有一分能够在兵戎相见前抓住卓翼飞的机会,他都应该把握,如今的犹豫也仅仅是因为他对谢娴妤动了情。倘若他不曾爱上那人,今日一定能够毫不犹豫的点头准了苗仁辅的主意吧。
“太傅……说的有理。”拓跋铎仁沉了口气,将自己微微动心的小儿女情怀收了起来,他转头看看谢候昌因失望而暗下去的脸色,沉声道:“朕明白国丈爱女心切的心情,但这些年国丈为大祁鞠躬尽瘁,付出良多,乃是朕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朕也相信国丈只是一时情急,比之心疼女儿和未出世的外孙,更是个明白轻重缓急的人。”
拓跋铎仁话说到这个份上,谢候昌为官多年又岂不知道何时该适可而止,忙躬身恭敬道:“老臣当然明白,皇上为大祁殚精竭虑,能够抛却私情,为国家百姓的平安做出如此决定,实乃是大祁之福,也更是为臣和小女的福气。小女虽然有孕在身,但毕竟身为一国之母,能为大祁的存亡忧患出力,实则是小女的荣耀。”
拓跋铎仁听谢候昌这么说,点点头定夺道:“那便如此定下了。今年秋猎,朕想要的猎物只有一个。”
随后几人便拟了计划,只等着卓翼飞会中计跳入他们已设置好的陷阱。
拓跋铎仁步出御书房,心里只想着见谢娴妤一次,不管她在抗拒什么都要将她抱紧怀里,仿佛此刻不见到那张文静出尘的脸就无法将躁动的心绪平静下来。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要再去一个地方——淑宁宫。
“皇上驾到。”随着小太监的一声高声唱喏,拓跋铎仁大步迈进了淑宁宫。
淑妃正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一旁宫女轻轻地打着扇。这声音一出,宛若一声晴天霹雳,登时将淑妃脸上浮起的一点血色吓了回去,重新变得惨白。
她慌忙整了整头发衣襟,盈盈弱弱的由着宫女扶起来,刚被搀扶着走了两步,拓跋铎仁已经一脸肃容的走了进来。
“皇上吉祥,臣妾身子欠佳,未及整理,竟让皇上看到如此狼狈……”淑妃娇弱的轻声软语道。
“这些话就免了吧。今儿朕就是来看看翎儿可好的,这些日子朕实在是脱不开身,让翎儿一个人寂寞了。”拓跋铎仁言语温柔,眼中也真流露出几分关切来。
淑妃不由得怔了一怔,倒真是没想到拓跋铎仁时至今日还能说出如此有情意的话来,呆呆的凝视着拓跋铎仁英挺的眉目,一时间有些痴了。
“翎儿这几日身子可还好?”拓跋铎仁坐了,一边牵了淑妃的手让她坐在他身旁,一边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的乌黑秀发。
淑妃长期卧病在床,即便药物将养着,形容也仍旧憔悴。拓跋铎仁抬手将她的头发捧了捧,那原本如飞瀑般的滑顺光泽也已黯淡了。
多年的枕边人,他曾经最最宠爱的妃子,如今却衰败至此,拓跋铎仁一点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只是,这路再艰再难却是她自己选的,他虽痛心却仍旧不愿姑息。为什么,他已将全部的恩宠和荣耀都集于她一身,她却仍然不能满足,宁愿铤而走险、兴风作浪?
自古聪明反被聪明误,只可惜了这一代佳人……
淑妃被拓跋铎仁暧昧不明的态度弄得有些熏熏然,只想依进他怀里感受他胸膛的温度。只是她还有一丝理智清明在,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在经历了这诸多动荡之后,凉薄冷硬如拓跋铎仁还会念及他们夫妻一场的情分。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这些日子一直照着太医院给开的方子,早晚一付的喝着,血是不再咳了,只是这身子乏的厉害,仍旧难以行走。”淑妃也低眉浅笑,表面上也是一片郎情妾意。
“莫不是方子用药给的不行?改日再让陈太医过来给翎儿号一号脉,重新开个方子。”拓跋铎仁握着淑妃的手又紧了一紧,似是极心疼的。
淑妃心下软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寒气却爬上脊背,脸上柔顺的笑容几乎崩塌:“臣妾这身子恐怕是不顶用了,皇上也不必劳烦陈太医往淑宁宫跑了。臣妾听闻皇后娘娘有了身孕,皇上还是多关心皇后娘娘母子才是。”
拓跋铎仁凝视淑妃一阵,笑叹一声:“果然还是爱妃最识大体。”却是突然改了称呼。
淑妃心中一凛,心道该来的总归要来,反而倒平静了。她直视着拓跋铎仁,眼中似是泛上一种深深的疼痛的情绪。卓翼飞的事如今已经败露,她自然也脱不去干系。拓跋铎仁至今没有动作,只是在等一个绝妙的时机,怎么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了她的。只是,这些年,她是真的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如今走到这一天,即将看到爱人眼中那爱意消散,她清高一世,那种疼痛总是难以忍受。
“朕在这后宫之中,曾经最疼爱的便是爱妃了。”拓跋铎仁淡淡启唇。
曾经……淑妃唇角微微一勾,笑了。即便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当这话从拓跋铎仁嘴里无情吐出时,仍然比她预料的更加受伤。
“令兄的事,朕只有痛心。只是事到如今,朕对爱妃……其实是相当为难的。”拓跋铎仁顿了顿,继续道:“卓将军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朕总归不能视而不见。如今,朕只是希望卓将军能够主动认罪,朕也才好从轻发落,而对爱妃和智儿的处置,朕也才能在满朝文武官员前给个交代。”
淑妃听到“智儿”二字,终是抖了一抖,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显出一丝慌乱的神色来。她白着脸颤声道:“此事与智儿毫无干系,他才那么小,连娘亲都认不得,怎么能连累到他?他是皇上您的亲骨肉啊。”
拓跋铎仁此刻的神色也显出一分凝重来,眉头紧锁道:“朕又何尝不疼智儿,智儿……毕竟是朕目前唯一的子嗣。但是,智儿更是卓将军的亲侄,现如今朝堂上呼声一片,都是对智儿身份的质疑,罪臣的血脉若是留下,将来难免是个隐患……”
淑妃猛的吸了口气,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黑几欲昏倒。她慌张的捉住拓跋铎仁的衣角,泪水从眼中迸出,苦苦哀求道:“臣妾求皇上放过智儿吧,说到底智儿是无辜的。一切都是臣妾和家兄的罪过,只要皇上放过智儿,皇上就是要臣妾的命臣妾也是甘愿的。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定能将智儿教导成才,智儿长大了根本不会知道有过我这个娘亲,他会将皇后娘娘当做生母好好侍奉的。”
“朕也想要保住智儿。可是爱妃可曾想过,这后宫之内,朝堂之上的悠悠众口,总有一日,智儿会知道真相,他的父皇处死了他的亲舅和娘亲……”拓跋铎仁越说越冷,眼睛扫过淑妃震惊慌乱的表情,里面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他不会知道的。”淑妃此刻泪水倒是干了,只是喃喃的摇着头,似是无意识地说:“他是皇上唯一的子嗣,他是皇上你唯一的子嗣。”
“很快就不是了,不是吗?”拓跋铎仁说出这话,不意外的看到淑妃脸上一闪而过的怨毒表情,他却视而不见的继续道:“皇后会替朕生儿育女,将来这后宫众嫔妃也会。皇后不似你和贤妃,不会对朕那些未及出生的孩子下手的。”
淑妃茫然抬眼,看到拓跋铎仁那冰封般的面容,心底一片冰凉。是了,皇上他已然知道了,她在这后宫之中的所作所为。即便那些暗地的争宠倾轧没有证据,刺杀皇后一事没有证据,但单就卓翼飞公然抢夺皇子,拥兵自重一事,就已能株连九族了。她还是沉不住气了吗?这一步终究是走的急躁了。而此时已没有回头的余地,只能继续莽撞的向前,不为自己,却是为她十月怀胎,危急分娩,却连抱一抱、疼一疼都做不到的孩子。
“皇上,家兄的事臣妾无法左右,臣妾却明白此间利害关系,愿意以身待罪,平息朝堂上那些质疑的声音,只求能够放过智儿一命。”淑妃说着,戚戚然的跪了下去,全身筛糠般的抖着。
拓跋铎仁低头看着地上伏着的那个已经只剩骨架的人,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他肃然道:“朕无法答应爱妃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朕毕竟要顾及众臣的意见,若是群情激奋,朕也……”
淑妃伏在地上,满心都是对拓跋铎仁狠心的怨怼。拓跋铎仁怎么不能保住自己的亲生骨肉,即便是力排众议,独断专行,也不是不能做到的。拓跋铎仁只是不想罢了。他只是有了现在独宠的谢娴妤和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便将曾经捧在手心的智儿弃之敝屣。
拓跋铎仁错了,他以为她现在失了势,就不能威胁到谢娴妤了吗?若是没了谢娴妤,没了将来和她儿子争位的孩子,拓跋铎仁断不会对智儿绝情到如此地步。更何况,卓翼飞叛逃在外,鹿死谁手还不是个定数。只是智儿一直在谢娴妤手里,毕竟危险太大。
淑妃暗暗恨着,轻声啜道:“皇上今日来,就只是为了告诉臣妾,臣妾即将失去自己的至亲骨肉吗?”
“怎么会呢?”拓跋铎仁微微露出些怜惜来:“朕只是望爱妃兀自珍重,切不要再做出冲动之事,朕也才好在满朝官员面前替爱妃和智儿求情。”
骗人……淑妃此刻却是再也无法相信拓跋铎仁这虚情假意的说辞了。
“臣妾……谢皇上提点。臣妾向皇上保证一定安守本分,只求皇上给智儿留一条活路。”淑妃连连叩首道。
拓跋铎仁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来:“这便对了。初一便是秋猎之时,到时爱妃还需陪朕一同前往,朕期待你的表现。”
淑妃一怔,随即道:“臣妾身子已经如此破败,长途跋涉实在是……”
“爱妃何出此言?秋猎皇后及四妃均要在侧,此乃祖制,断不可从朕这里荒废了。”
“……那,皇后娘娘即便有孕在身也会前往?”淑妃立刻想到了,随即有些激动起来:“那智儿呢?智儿会不会去?”
“智儿由皇后贴身照料,自然不能离开皇后身边。”拓跋铎仁眼睛微眯,俯身抬起淑妃的下巴,一字一顿的道:“爱妃,朕知道你念子心切。但朕与你说了这许久,若是想要智儿今后平安健康,你该知道这一趟秋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吧?”
淑妃忙含泪点头道:“臣妾谢皇上明示。智儿是皇后娘娘的孩子,一直由皇后娘娘照看。臣妾虽是生了他,但却早就和他没了关系了。这趟秋猎之行,臣妾会证明给所有人看,皇子智和臣妾毫无干系。臣妾……连一眼……都不会去看他。”
“爱妃果然冰雪聪明。”拓跋铎仁微微一笑,似是赞赏的点了点头,随后衣袖一扬,毫不留恋的离开了淑宁宫。
淑妃望着拓跋铎仁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底一片荒芜凄凉,眼中却闪过决绝的神色。皇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逼臣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