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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第二天，少年时的朋友向荣来我家买豆腐，看见正窝在我老爸老妈房间火炉旁的我有点吃惊。
微微笑了一下，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被老家的天气冻的一直没有适应过来，哆哆嗦嗦的说，回来第二
天啦！他坐下来拿出一根烟给我，我推掉他的烟，把自己从厦门带回去的南洋喜拆开一桶，拿出一根给他，他点燃一根跟我聊了起来。
先从彼此今年的收入和混的好坏谈起来，我说了我在厦门这一年的近况，实话实说，因为面对的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和说不出口的。他听了听，像是从我的话里听出了谈话的诚意，说了一些自己今年的生意。不是很好，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今年有些不如意，因为从进我家门口时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记得去年我回家时，他来我家聊天，刚进门，就听见他洪亮的询问声，见了我的面，一个相扑动作的大拥抱，下来就是让烟，泡茶，聊天，很是热情带劲。烟一直让，话题一个接一个。而现在仅仅聊了几句，两人就陷入了尴尬。因为说着说着，他感觉今年的状况远不如我。说着说着，也就没话了。
两人面面相对，一时无话，闷闷的抽着烟，听着炉子里炭块燃烧的爆裂声。我妈称好了豆腐出来，他就提着豆腐想走，最后又觉得不好意思，有点匆匆忙，转过头说，晚上我睡在我哥家，我哥还没有回来，我给他家看门，今晚没事就过来聊天。我点了点头。
晚上我实在拿不定主意是去还是不去，我觉得向荣走的时候说的是一些客套话。我如果去了，两个人跟今天中午一样面面相对，尴尬的呆在一起，那就不好了。如果不去，他以后询问我，我该怎么说。我问我爸我该不该去。我爸说，去吧！你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没有什么抹不开面的，听向荣妈说，这孩子今年生意不顺，赔了许多。不管怎么样，你跟他聊聊，他或许心里装的事可以往外倒倒，会舒服许多。我点了点头。
晚上，我去了向荣哥家。月亮很明很亮，就是天气忒冷。我穿着我爸的军大衣，一路搓着手。推门进去，他正在看碟片男儿本色。看见我，让了位子给我，电暖扇挪到我的正对面，让过一根烟，就给我泡了一杯浓浓的茉莉花茶，坐好，自己也点了一根烟。我们都没有先说话，好像都在等待对方先说。顿时，场面又陷入了中午那样的尴尬。两人像是着迷了电影男儿本色的情节，其实，谢霆锋和余文乐的这部电影我看过一遍，而且我认为这种电影只看一遍即可，如果看第二遍那就是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足足有十分钟，这部电影终于结束了，也感谢这部电影给我足够的时间可以让我想点什么话题。我说：这部电影最后的打斗场面听说拍了好几遍，因为谢和余的武术动作都是业余，跟吴京打起来总是跟不上节奏，让人家吴京拍的很辛苦，而大家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却都是冲着谢霆锋的帅和成龙的面子去看的。我说完，他嘿嘿一笑，表示同意。
我问他：听说你今年的生意出了点问题。
他看了看我，顺便提起旁边的暖水瓶帮我的杯子添了些水，坐下，又让过一根烟给我，自己点上一根，说：也没出什么问题，就是把原来做生意的摊子让给了我哥，我自己在我们县城的一所中学重新弄了一个卖饭的摊子。生意没有以前在西安的时候好，挣的钱基本交给了学校的食堂管理公司。年底结账，亏了两万多，就剩了一堆灶具。老婆今年身体不好，住院了好几次，有时正干活的时候就晕倒了。
我问他：是不是怀孕了。
他说：医院检查说没有什么，就是太过劳累。
我说：那你为什么把以前的摊子让给你哥呢。
向荣直接沉默，没有说什么。
两人继续抽烟喝茶。我想了想，也差不多明白了。向荣的哥哥性格比较内向，人老实没什么话。以前向荣都开始做生意了，他哥哥还一直给别人打工。一直到28，29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在农村这么大的年龄就很危险了，只要超过三十，那就只能找二婚的了。好不容易相亲见面找了一个原意跟向荣哥结婚的女孩子，但人家的唯一条件就是要盖房子。没有办法，向荣老爸老妈就东借西凑的盖了房子，下来订婚，结婚，欠了一屁股债。这些债向荣哥都担了起来，凭着他在西安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还到牛年马月。
向荣的生意摊子是从我三哥手里接过来的，他凭着吃苦耐劳和勤快能干，跟了我三哥干了差不多有十年，我三哥最后又看好了几个摊子，就把这个摊子让给了向荣。第一年我就听我三哥说，向荣就赚了差不多六万多。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年，他就可以盖房子了。但是去年的时候，也就是他接手三哥的摊子第二年，他老爸老妈要他把自己的摊子让给他哥，说他哥人老实，性格内向，肯定自己找不到做生意的摊子。而且他哥欠了差不多十几万的债，把摊子让给他哥，让他哥喘喘气，缓一缓。再说，当初盘下我三哥的摊子时，是家里集体出资的。一番话，说的向荣没有任何回应的话和不让的理由。但向荣老婆不愿意，死活不给。他嫂子自从结婚之后慢慢了解了向荣哥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能力，就时常欺负他哥，说他哥没有能力，死脑筋，就知道打工，怎么还那么多债。向荣在几方面的压力之下，一气之下，就把摊子让给了他哥，自己另寻出路。结果今年亏损，老婆生病加上生气，他已经很疲惫了，从身体到心里。
他苦笑了一下，说出了实情，结果和我猜的一模一样。我并没有得意自己的推断猜测的能力，只是再次觉得农村人并不是报纸和新闻里说的，生活的很幸福，很美好，比以前好多了。
他说完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很舒服的样子，说：没什么，会过去的。你知道惠二鹏吗？
我说知道啊，我小学时的同桌。
他说：二鹏喝农药自杀啦。
我听了之后很惊讶，二鹏给我的印象很深。他有小儿麻痹，走路一瘸一拐，但不是很厉害。印象最深的是小学时，全班最富的就是二鹏家，他老爸是杀牛的，卖牛肉牛皮。那时候我们大部分人都用不起自动铅笔，他是第一个用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橡皮，写错字要么撕了整页，要么用馒头屑擦，而他有各种颜色的橡皮。用铅笔的时候就他配有卷笔刀，全班同学削铅笔的时候都找他借。早上吃饭的时候就他家的馒头白。那时候我是他同桌，橡皮可以借用，卷笔刀可以借用，就连白馒头辣子花卷都可以混上一两口。跟他做同桌的很多好处我都记着。
前年回家时碰到过二鹏二次，我愣是没认出来。我记得是冬天的一个傍晚，他穿的很破烂，很单薄，在我面前一直颤抖。认出我以后第一句话就是：老同桌有烟吗？我赶紧拿出烟来，让给他，帮他点燃，他大口大口的抽着，像是吸毒的人好久没有碰过毒品一样，很过瘾的抽着。我记得他的第二句话是那根烟燃过一半的时候才跟我说的。没有聊几句，他就冻的像是受不了，身体筛糠一半哆嗦着。看他的样子估计烟是断顿的状况，我把整盒烟塞进他手里，让他赶紧回家，外面太冷。他感激的看着我。
第二次相遇的时候是在一个朋友家订婚的晚上。他相伴着一个小伙子，跟他一样穿的破烂，单薄。两人在我朋友家里到处乱转，我看见他和那个小伙子时不时的在放散烟的桌子旁抓一把烟塞进口袋，就转了出去。一会儿两人又若无其事的溜进来，再一次的装着没事的样子靠近那张放烟的桌子，抓一把，快速的放进口袋，转身就走。开席的时候，两人坐进桌里，也不管认识不认识我朋友，自己把自己当做我朋友的客人，就跟着别人吃喝。完了大家打牌玩麻将的时候，他和那个小伙子在一旁鼓捣着新的电视机和dvd，放进了一张碟片，打开看。也不知道谁放了一张黄色的碟子在一摞碟子里面。他们两个偏偏把那张黄色的碟子放进了dvd，结果影片一开始，音箱里就发出了奇怪的令大家一震的声音。当时人很多，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我朋友顿时火冒三丈，抽起坐在屁股下的木凳子，就直接砸了过来。十几个小伙子全部站起来，他们两人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多亏我朋友的父亲及时赶了过来，才没有打起来。他们两人被我朋友家人赶了出来。
当时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我小学时的同桌，那个单纯，高傲的孩子哪里去了，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一幅没有自尊的可怜样子呢。
后来还是向荣跟我说的，二鹏的爸爸前几年做了一次大生意，结果被骗，十几万打了水漂。加上后来二鹏他哥哥在西安抢劫偷盗小车被抓，判了十一年。他老爸被他大哥的事直接击垮了，再也没了翻本的干劲和信心，人就变的松垮，整天无所事事，开始混日子等死。欠的钱最后卖房抵债，全家人搬到了自家亲戚不住的窑洞里。为了让大儿子在监狱里不受苦，就把本来给二鹏动手术修正跛脚的钱托人送给了监狱里的人，帮忙多照顾一下自家儿子。
二鹏就是那时候开始变的自卑自负。眼看着身边的朋友结婚的结婚，有小孩的有小孩，而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要房没房，要钱没钱。生活没了希望和奔头，日子就变的索然寡味，变的没有意思，人就开始厌世，就开始拿自己不当一回事，就开始胡思乱想，轻生的念头就时常冒出来。
这是向荣叙述二鹏自杀时的原话。
我越听越冷，越觉得不可思议。仅仅时隔一年，当我再次踏上这片家乡的土地时，它仅仅变化的不是道路和房子，还有许多你曾经怀念向往的人和事。
我和向荣还有二鹏都是85后，即将面临三十岁到来的成年小伙子。青春已逝，少年不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完之后，就要担起成人小伙子养家糊口的担子，就要开始经历社会上的纷繁嘈杂，陷阱暗流，变革发展还有未知的那许多我们根本就不曾想过的艰难困苦。
抽完手里的烟，我跟向荣说了很多宽心的话，希望他一切看开，千万不要钻牛角尖。更不要像二鹏那样傻乎乎的做出那样的事。但我说着说着，就自动闭了嘴，因为很多事情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化解的。
临走出门的时候，我再次回头想跟向荣说点什么。他先嘿嘿一笑，说：我才不会像二鹏那么傻，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说不一定哥那一天东山再起，重新富贵呢。我也笑了，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月亮更明更亮更圆，而天气好像不是那么冷了。
2012年1月7日
八毫克的中南海于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