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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我从一个熟悉的梦境里醒来，又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四周是压抑的令人窒息的黑夜。
我又梦见了叶子。两片翠绿的树叶从树上飘落，轻轻地落在我掌心里。叶子用黑亮的眸子盯着我说，你知道吗？再绿的叶子也有枯萎的那一天。然后她清秀的面孔渐渐地模糊，雪白的裙子像一只飞舞的蝴蝶。我惊恐地伸出手去挽留她，触到的却是冰冷的墙壁。
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像这样从梦中醒来，呆呆地望着被黑暗吞噬的窗口，默默地等待着天亮。我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注定无法忘记，纵使时间的飞逝会冲淡它，可它会在某个寂静的夜晚突然闯进你的梦里，让你记起所有忧伤的往事。比如我和叶子度过的那些快乐而又忧伤的时光。
叶子是一个很清纯很可爱的女孩。认识她的那天下午，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t恤衫，一件雪白的裙子。她冲我甜甜地笑着，脸上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我喜欢她笑的样子，是很温暖的感觉。
我是一个孤独的孩子，独自穿梭在校园里。到处都是钢筋水泥筑就的高楼，到处都是它灰暗的影子，我像落入了一口枯井中，伸出手去，却没人肯拉我一把。头顶上是灰白的天空，它像一张大网网住了我原本快乐的心灵。我不知道蔚蓝的天空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儿时的欢乐到哪儿去了，就像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长大了一样。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棵树，想扎根下去，根须却被坚硬的泥土碰得遍体鳞伤。直到我认识了叶子，我仿佛看到了久违的阳光，看着她满脸温柔的笑容，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疼了一下，我听见了树扎根的声音。
上课的时候我喜欢用脚踢她的凳子，感觉很塌实。有时候不小心踢到她的脚，她就诧异的扭过头来，我就很得意的笑。我喜欢看她写得那些清灵的文字，就像看见一束束洁白的阳光在绿色的树丛中跳舞。在她的文字里，我看到了另一种阳光，空灵的绿色的阳光。
放学了我就拉着她跑向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看那熔金般的落日一点点沉没在山的那一边。我在她的身边轻轻地背着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背完了我就往她的脖颈里吹气，然后她就满山追着我跑。有时候我们就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听远处的流水淙淙的响。我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她就笑着打我说我是酸秀才。做酸秀才的日子毕竟很快乐，很多年以后我常常想，如果上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温那段美妙而温暖的时光，我宁愿用我的生命来交换。
有一次，我问她你为什么叫叶子呀。她狡黠地眨眨眼睛说，我为了给你这颗枯树添点绿色啊。我们都笑了，我很响亮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显得很空旷，笑声夹杂着一丝苍老的感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我捕捉到了，心莫名地沉重起来，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悄无声息的覆盖了我快乐。
我们一块去吃烧烤，一起去吃放了很多的辣椒的板筋面。吃得我满头大汗，她就伸过用纸巾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汗珠儿。我说，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啊。她扑哧一声笑了，胡说，人总是要长大的。夜里我睡不着，我想起她了说的这句话，第一次失眠了。小时侯总盼望着快快长大，可当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竟然长大了，感觉里没有预期的欣喜，却多了一份莫名的惆怅。
我总喜欢把心事写在纸上和她一块分享，我固执地认为写在纸上的东西才会更长久的存在于记忆之中，像叶子阳光般的笑容一样永不衰老。叶子开玩笑似的说，等我们老的走不动的时候，拿出这些纸条回忆这段时光，该是多么美好啊。我附和着点点头说，是啊，口气中却有一些伤感。
学校运动会上。叶子执意要跑三千米。我就像一只大鸟一样张着胳膊在旁边陪跑，我愿意变成一只大鸟永远守护在她的身边，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她终于跑完了，我扶着她到走到操场边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笑着问，你不累吗？我看着她微红的脸说，为你累死也心甘。她的眸子里就有一些东西闪亮着，我的心中又一次涌起很温暖的感觉。
她轻轻地问我，我在你心目总到底是什么位置？我迷惑了，我们是好朋友啊。她是树上那片永不枯萎的叶子，而我是一只长着白色翅膀的大鸟守护在她的身旁，为她遮雨雪挡雷电。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她，她呵呵的笑了，笑的很勉强。她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抚摸着我的头叹口气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我还未来得及考虑怎么回答她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高三，高三是一个令人本能惧怕的字眼。叶子和我的谈话次数明显的减少了，即使是谈话她再也不会注视我的眼睛，而是把目光游离到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生活里的阳光就这样悄悄地溜走了，那种很温暖的感觉已经不再拥有。我惊恐地看着她的变化，却无能为力。我又恢复了以往简单而孤独的生活。
强这时候来到了这个令人感到压抑的学校。他是我初中时代唯一一个可以静静的听我说话让我不会孤独的朋友。我冰冷的心里又掀起了细微的波纹。可我却明显的感觉到强变了，变得冷漠变得不近人情了。他常常莫名其妙的冲我发火。我不想和他争论，每逢此时就沉默不语。
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他向我发火的原因。那是一个月光很淡的夜晚，我爬到障碍墙上，在冰凉如水的夜里忧伤着一个人的忧伤。我看见了叶子穿着一件淡蓝色的t恤衫，一袭雪白的裙子，背着胳膊，迈着悠闲的步子。旁边是一个高大的男生，我向前探出身子，那人竟然是强。我从障碍墙上摔了下来。他们径直走了过去。我趴在地上，用胸膛紧紧地贴着让我心疼的大地，冰冷的感觉把四肢浸泡了起来。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口里喃喃地喊着叶子。这时我才明白叶子对我来说竟是这么重要，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后来每当强和叶子手挽着手从我的眼前经过时，我看着叶子脸上曾经熟悉的笑容，于是心头落寞的疼痛。叶子不再跟我讲话，也不再给我写纸条，她的阳光般的微笑只属于强一个人。我听见一阵狂风吹过，我瘦弱的躯体在灰暗的阴影中瑟瑟发抖，贫瘠的阳光不足以养活我的生命，我彻底地绝望了。我常常一个人爬上小山坡，仰望那如血的残阳一节节西落，就像我的欢乐在渐渐地消失。于是我便像一只老鼠一样蜷缩在教室的角落里，本能的拒绝一切光芒，尤其讨厌有月亮的夜晚。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强和叶子分手了。强又转学走了，强就像一阵风一样从我和叶子的生活里一吹而过，却留下一个心伤的叶子，还有一个忧郁的我。我和叶子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听潺潺的流水了，我不怨恨强，只是怨恨自己为什么执拗着不肯长大。
叶子是在她生日那天退的学。她站在一棵树的阴影里，背后的树满是翠绿的叶子。我送给她一个音乐盒，如淙淙流水般的音乐从里面飘了出来，像叶子以前写的那些文字一样清灵，从她黑亮的发梢划过。她落泪了，晶莹的泪珠也迷离了我的双眼。她说，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改变，再绿的叶子也有枯萎的那一天。说完她的身影渐渐地模糊，我伸出手去却接到了两片飘落的叶子，在这个原本不该飘落的季节，它们却飘落了。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哭却哭不出来。抬头看着灰白的天空，一群快乐的鸽子飞过。
后来我常常梦见叶子的离开，满树的枯叶在风中飞舞。伸出手去触摸到的却总是一片冰凉。我再也没有过那种很温暖的感觉，再也没有爬到小山坡上看西坠的残阳。有些事情注定要发生，有些人注定要错过，可是谁能告诉我，是谁偷走了我的叶子？
2004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