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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姜小姐这话不对。”萧随笑道,“于氏何以如今还关在牢中?皆是因为她下毒一事疑点重重,是否是她所为尚未定论,如今人死,有杀人灭口之嫌疑,故而请姜小姐解释那日为何见于氏。据你方才所说,你是代姜二姑娘来看她,可对?”
姜柔点点头:“是,我担心妹妹不忍,她又一贯不肯开口求人,我自作主张替她来见。”
“你与于氏说了什么?”萧随问。
“说了妹妹在府上衣食无忧,让她不必替妹妹担心。还说,她下毒一事,我看在妹妹份上不予追究,也恳请他们替妹妹着想,日后万万不敢再做出这般糊涂事来毁损妹妹名声。”
听了她一番话,围观众人纷纷点头,感叹不已:“大小姐仁慈宽厚,不知这二姑娘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能让永昌侯府收养,还有这样对她好的姐姐。”
“就是,这一家子都是白眼狼,还给大小姐下毒。二姑娘怎么不自己去看她亲娘,不会是故意给大小姐下套吧?”
“如此细想,可怖至极。”他们看着姜漫的目光充满怀疑和猜测,不乏恶意。
萧随摆了摆手,衙役叫众人肃静。
“除此之外,就当真没有说其他的了?”萧随笑问。
姜柔作出凝神细想的神情,道:“应该没有其他的了。无非宽慰她,叫她放心。当日有衙役在一旁,都可作证,天地可鉴,我绝没有一丝害人之心。”
萧随:“衙役所记,姜小姐与于氏二人相对而泣,哭得甚是伤心,本官不解何事伤心,姜大小姐可否解释一二?”
姜柔眼眶一红,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唉,她说起将妹妹送到侯府后,日思夜想,一片慈母之心感天动地,我听着不忍,也不知怎么就哭了。当日他们沿街乞讨,养不活妹妹,我阿爹不忍妹妹饿死,方才提出将她带回姜府收养。本是好心,却也使得他们母子分离。我听了十分难过,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一起在哭。如今想起来,都是情不自禁。谁曾想,谁曾想,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她低头擦拭眼泪,半晌,抬起头,满是不忍地看着姜漫:“可怜妹妹,连亲生母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早知如此,那日我怎么都该带妹妹一起前去才是。我有愧。”
围观众人听着听着,心理火气就冒了上来。
“大小姐不必自责,此事与你何干!”
“就是!该哭的那个一滴眼泪都没掉,看不出一丝伤心!亲娘死了,姜二姑娘看样子半点伤心都没有,太冷血了吧。”
“嗤,人家说不定在心里乐呢。侯府是什么富贵人家,当了侯府千金,谁还愿意认那乡下穷父母,死了,说不定正合她意。”
“还有,没听大小姐说么?姜二姑娘她亲娘给大小姐投毒!说不定就是她指使的,欲取大小姐而代之!”
“肃静!”萧随冷冷扫了眼众人。
“对了,说了这般久,忘了告诉大小姐于氏是如何死的。”他转头笑眯眯对姜柔道。
姜柔眼眶含泪,面露不忍,轻声问:“是,如何死的?”
萧随漫不经心道:“用镣铐,挂在牢门上,勒着脖子,硬生生将自己勒死的。”
他回想牢房里看到的那一幕:老妇人双眼直勾勾盯着门外,脸色青肿发紫,嘴角诡异地弯下,死得惨烈而渗人,却笑得满足。
她脸上的皱纹千沟万壑,像刀劈斧凿而出,深深劈到骨头里,头发干枯花白,杂草一般,身上散发出极其难闻的气味。
她是个看起来很寻常很普通的乡下妇人。劳累半生,满身的疲惫麻木。如果不是死得那般壮烈而诡异,不会有人记住她。
衙役们当时都吓坏了,止不住打哆嗦。
“大,大人,怎么这般渗人。见过的死人多了去了,着实没有她这样渗人的。”
“简直像个恶鬼。”
姜柔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自己勒死自己?自缢?”
萧随笑着看她:“看起来是这样。”
姜漫跟刘婆子对视一眼。自缢。姜柔太狠了。
刘婆子是那天跟着姜柔的人。她亲眼看到姜柔是如何跟于氏说话的,也听到了她说的是什么。全程她都盯着,绝对没有一丝一毫走神。
她完全没有看出,姜柔传达了让于氏自杀的目的。
她感觉浑身汗毛倒立,心里毛毛的。尤其看到姜柔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毫无破绽,滴水不漏,这一瞬间,她觉得姜柔这个女人很可怕。
听了萧随的话,姜柔小小惊呼一声:“看起来?萧大人查到了其他线索?”
她眼睛有些肿:“于氏是我妹妹的母亲,大人务必要严查,给她一个公道。若有人敢下毒手,我侯府不会放过他的!”
萧随眼睛眯了眯,笑了一声:“自然。不过,姜大小姐一直在说与此案无关之事,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浪费大家时间。我只查案,对侯府家事不感兴趣。”
“大人还怀疑我吗?”姜柔更咽。
“我只是秉公执法。”萧随笑道,“看来,姜大小姐都说完了?”
“是,我那日当真没有说其他了,大人虽与妹妹是好友,我却绝不会害人,还请大人明鉴。”姜柔拭了拭眼泪,有些委屈。
人群有些生气,对姜漫怒目而视。
“前有亲娘,后又认识当官的,这姜二姑娘手段了得啊!”有人气道。
“大小姐被他们欺负得好惨!换了是我,立即将这白眼狼赶出府去!”
萧随垂眸,声音低沉:“姜大小姐,既然已经说完,那边看看这一纸录供可有不妥?”
他从文书笔下抽出录供,递给姜柔。
姜柔接过来,细细地,一字一字看过,反复看了几遍,字斟句酌,确定全部属实,跟自己所说一字不差,方才点头:“是,跟我方才所说一字不差。”
萧随脸上露出个笑容,狭长的桃花眼微微挑起:“既如此,大小姐盖个手印。”
姜柔熟读当朝律例,对刑部办案流程很清楚。
她确认每一步都没有问题,便柔柔弱弱嗯了一声:“若真有人害了于氏,望大人早日查明真凶,还她一个公道。”
“自然。”萧随笑得意味深长。
他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看着姜柔在录供上盖了手印。
姜柔看向姜漫。众人如今对姜漫印象跌落谷底,人人都道她嫌贫爱富,都道她心怀不轨,品性不良。她要一步一步将她踩进泥土里,终有一日,她要看着姜漫跪在她脚底下,落魄成烂泥一般。
有她姜柔在,姜漫便不该来这世上。怪只怪她命不好。
至于于氏,她心里冷笑,一个又穷又丑的老婆子,有什么资格做她母亲。不能帮忙也就罢了,还敢毁损她名声。
死,便宜她了。
死了能拖累姜漫,还算她有点用。
姜漫与她对视,脑海里闪过那日出府时看到的一幕:
于氏穿着最好的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期期艾艾挎着篮子走到姜柔跟前。
她双眼虽亮,眼底却有些青。想必前一晚甚至前面几个晚上,她都辗转睡不着,心里又期待又激动,像小时候要随大人去城里看庙会,心里揣了扑通扑通跳动的小愿望。
她做了很多拿手糕点。虽然很久没做过,手艺却一点儿也不生疏,每一炉都很漂亮,花花绿绿,可好看。
她想象姜柔看到糕点的样子,是会笑呢还是欢呼呢?想着想着她就紧张起来。
她只远远看到过姜柔。长得可真好看啊,仙女一样,穿得比庙里供的菩萨还好,那些衣服简直不像人的手能做出来的。
真好,真漂亮。她看着看着就痴了,脚下忍不住上前,姜柔的车帘却很快放下,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会喜欢的。她做的糕点人人都爱吃呢。她高兴地想。
姜漫小的时候,于氏时常盯着她发呆。呆着呆着就突然哭起来。
那天,红药打翻了那些糕点。于氏大概是很伤心的。不过,她见到了姜柔,多大的伤心都忘了。
姜漫回想着她当时的表情,只记得她的眼睛很亮,很温暖,冰雪都能融化一般,看着姜柔的时候,让人觉得她可以把命送出去。
果然,她把命送出去了。
姜柔看着她,目光里好像是有一些看不出来的得意。
姜漫对她笑了笑。不知道以后,姜柔想起今天,想起于氏的死,还会不会像如今这样,把那看成是理所当然。
“该说的我已说完,可否回去了?”姜柔站起来,拂了拂衣摆上的尘,问萧随。
萧随:“抱歉,你恐怕不能走。”
姜柔满以为会听到肯定答复,萧随的话让她愣了愣。
她将手指攥紧,面上不动声色道:“为何?我看在妹妹的份上,好心前来录供,如今询问结束,如何不能走?”
她拿出侯府千金的气势,让人意识到,她爹是永昌侯,她外公是孟老,她完全可以不惧任何人。
围观人群今日完全站在姜柔这边,心中替她不平,这会见萧随不放人,颇有些气愤。
“莫不是受人指使想要嫁祸大小姐不成?”不知是谁尖着嗓子喊了这一句。
萧随脸上虽然带笑,一眼看过去,众人却在他目光下安静下来,不敢放肆。
他们方才想起,这是萧府那个无法无天的纨绔,横行京城的小霸王萧随啊!
他们吃了豹子胆了,在他跟前叫嚣!
他可是连皇子都敢揍。
大家替姜大小姐捏了一把汗,有人见势不对,偷偷溜走打算向永昌侯府报信。
萧随和姜漫狼狈为奸那还得了,姜大小姐千万不能吃亏了。
姜柔咬着嘴唇,面色发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萧大人难道是故意跟我侯府作对?我们侯府之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难不成大人有其他证据?此案还有问题?”有个书生疑惑道。
萧随笑了笑:“有人要见一见姜大小姐,待到见完了再走也不迟。”
姜柔心头迅速思考,想不出这个时候,萧随找了谁见她。
必然是跟此案有关的,跟于氏有牵扯,于氏能跟谁有牵扯——
她瞳孔皱缩,手指猛地掐进掌心。
“于大山,他要见你。”萧随笑眯眯道,“将人带上来。”
姜柔咬了咬牙,吸了口气,面色调整平常,缓缓抬头看去。
于大山的样子,跟之前出现在侯府时相比,简直老了几十岁。
彼时他声若洪钟,身强体健,打骂于氏,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咒骂声。
而眼前这个人,饶是姜柔,都忍不住退了一步。
她脸色发白,硬着头皮道:“此人,此人是于大山?”
若萧随不点名,谁都认不出来。
只见此人一头黑发全都白了,老态龙钟,眼神浑浊,瘦若干尸,走路颤颤巍巍,与之前判若两人。
且他一进来,两只眼睛幽幽地盯着姜柔,恶意与杀意交织,像要把姜柔嚼碎了吃了。
姜柔又退了一步:“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他想做什么?”
她面上表情惊惶,像是被吓着了。
红药在人群中,看到于大山,眼睛猛地瞪大,活像见了鬼。
萧随:“放心,他如今连自己走路都很困难,绝不会对大小姐不利。我用头上乌纱帽担保。”
姜漫对走在于大山身旁的老大夫点点头打过招呼。
“于氏出事,于大山失踪不见。本以为找不着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姜二姑娘恰好在油花村遇见过他们夫妇。”萧随道。
姜柔手指攥紧,借着掌心的疼让自己冷静下来。
“嗯。当时于大山卧病在床,便是他身旁这位大夫医治,于氏还活着。他们在油花村暂住。”姜漫道。
姜柔眼睛闪了闪,嗓子仍然更咽着:“不知让他上来,跟我不能走有何关系?”
萧随笑:“关系很大。”
他回首,对于大山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姜大小姐在此,说吧。”
于大山的目光很是渗人,他阴森森地看着姜柔,第一句话便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小贱人,她,不是侯府亲生女儿,姜漫才是。”
“啊!”众人惊呼。
人群喧哗起来。
姜柔面色虽有些白,却还能镇定,她红着眼眶:“就算是为了阿漫,你们也不能这样诋毁我。是不是亲生,我爹我娘自知。”
于大山幽幽道:“是吗?那他们知不知道,你的后背上有三颗痣,斜向右肩,连起来约有一指。”
姜柔眼睛猛地睁大。
人群里,红药惊叫一声,忙捂上嘴巴,脸色惨白,冷汗不止。
这下子,人群完全像炸了锅了。
“这不是姜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吗?你方才惊呼,难道这人说的是真?”
众人将红药推出来。
红药白着脸,连忙摇头,神不守舍:“不是的,不是的。”她心里很慌,六神无主,求救般地看向姜柔。
于大山冷笑一声:“是不是真,一验便知。当年正逢大乱,她出生在荒郊野岭,我拎起来,一眼看到她背上三颗痣,她就是我于大山的女儿!”
他盯着姜柔:“于氏那个贱人,跟这小贱人一样毒,眼馋别人家富贵,趁我不在,将这小贱人跟侯府的女儿掉了包,就算你穿了凤凰的皮,你还是个山鸡!”
姜柔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她咒骂于氏废物,怎么没把他弄死。
她红着眼眶:“放肆。我侯府血脉,岂容尔等玷污,好,好,我们好心收养阿漫,你们非但不知感恩,竟屡次恩将仇报。于氏投毒害我,我放过她,如今你们竟想出如此歹毒的计谋害我!我侯府清誉,也容不得你在此侮辱!”
她猛地扭头,看着姜漫,一字一句道:“阿漫,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你怎么这样狠心?”
人群跟着姜柔,义愤填膺:“白眼狼,滚出侯府!”
“不知廉耻的白眼狼!敢害姜大小姐,去死!”
……
姜漫冷冷看了眼众人。
姜柔一直在向众人灌输她是收养的,她跟亲生父母意图谋夺姜柔的侯府地位,她心怀不轨这样的想法。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人总是愿意相信弱者,哪怕姜柔并不是弱势的一方,她只是将自己扮演得很弱势。
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上辈子,她用这一招,借着无脑剧情的推波助澜,步步往上,让所有人相信她楚楚可怜。
萧随笑了笑,道:“倒是没想到牵扯出侯府旧事。按于大山所说,侯夫人当年在乱中与下人走散,于氏替她接生,姜大小姐背后到底有没有三颗痣,一验便知。”
“为了你的身份着想,验一下也无妨。不过,丫头红药从小伺候你,定然知道有没有三颗痣。”
他问红药:“有,还是没有?”
红药泪流不止:“奴不知道,不知道。”
姜漫看着姜柔,知道她如今心里定然呕死。姜柔的身世,其实很难解。
无论于大山拿出什么证据,只要侯府认定姜柔是他们女儿,只要他们不承认那些证据,便没有人可以证实。
她早就知道于大□□何不了姜柔。姜柔背靠永昌侯,只有永昌侯说她不是亲生的那一日,才是姜柔身份跌落之时。
不过,于大山打不死姜柔,却能让她麻烦缠身。
姜柔咬了咬牙,冷着脸道:“不必。”
她知道必须做一个选择。身上的痣瞒不过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论验与不验,她否认不了。于大山这个老东西,好毒的心思。
她心里恨得要死,面上一片惨白:“不必,三颗痣,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我确实有。但是,此事只要向我贴身的丫鬟打听打听便知,你说我不是侯府女儿,纯粹是满嘴胡言。”
于大山冷笑一声:“那丫头不知你有没有痣,却一定知道你有没有害我!”
此言一出,红药脸色煞白。自打那日大小姐去牢里看了于氏,她便日日寝食难安,不知道心里在慌什么。早上突然听闻于氏死了,她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天昏地暗,看见大小姐,她心里怕得要死。
姜柔目光转向红药。
红药泪流不止,身上只是发抖,脸色白得吓人。
“没有,没有,你胡说!”她神情慌乱,摆手摇头,连连往后退。
“大人,就是这个小贱人,跟于氏那贱人联手要害死我!”于大山声音嘶哑难听,众人听得心中发冷。
“我亲眼看见,这小丫头找那贱人说过话!他们说过话不久,我就病倒了,吃药不见好,反而下不了床,若不是那贱人死得好,我怕是早被他们娘儿俩折磨死了!大人你定要替我做主,咳咳咳咳咳呕——”
老大夫摸着胡须:“此事老夫确可作证。老夫那日见此人病了,替他开了药,普通风寒,料想几贴药便好。谁曾想几日后我恰好路过,见他反而病得更重。我还奇怪于氏怎地不来请我,他病得那般重,甚至卧床不起,再拖下去,必成大病。我又自作主张开了药,日日去看诊。”
“可他还是不见好。”老大夫眯着眼睛,“老夫的医术自然心中有数,时日一长我便发现不对。原是于氏给他喝了其他的药,风寒之药丝毫没有让他喝。”
“就算于氏要害你,与我何干?”姜柔冷冷道。
“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我最清楚,跟你娘一样,蛇蝎心肠。”于大山想起自己险些被这个两个贱人害了就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不然他心里那股恶气难平。
“那贱人死得活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看不上我们穷,怕我们连累你,先要害了我,再害了那贱人,我们都死了,你的身份就没人知道了是吧?你就能心安理得当你的大小姐是不是?”
姜柔:“一派胡言!”
“于氏乃是自杀,你日日虐待于氏,她对你心怀恨意,有意报复也未必。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作孽无数,怨不得于氏心中不平。”
“你——”于大山咳得身体佝偻,一双眼睛恶鬼一般盯着姜柔。
在场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们也奇怪这于大山怎么这么恨姜柔。
姜柔拭了拭眼睛,站起身,对萧随道:“若大人要问的就只有这些,恕我已经全部交代完,不能奉陪,告辞。大人今日未必完全是秉公执法,此事我侯府定会记得。”
她威胁萧随适可而止。
有人进来,在萧随耳边说了些什么。
萧随挑眉,对姜柔摊了摊手:“姜大小姐,这下,可不是我不放你走了。”
姜柔:“何意?”
“此案牵扯较大,上达天听,都传到宫里去了,陛下也很感兴趣呢。”他笑眯眯道。
姜柔脸色一白:“什么意思?”
萧随清了清嗓子:“来人,将姜大小姐押了,入宫候审。”
他冲姜柔眨眨眼睛:“陛下亲令,不敢不从。”
姜柔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她忙回头去看,侯府怎么还没有来人,阿爹去哪里了?
姜漫看向萧随。
萧随走上前来:“姜二姑娘也请吧。陛下说了,侯府这桩真假千金之事,他早有耳闻,今日既然闹到眼前,他便断一断。”
人群哗然。皇帝竟然要插手!
红药听见皇帝,已经软了下去。两个侍卫拖着,将她拖了出去。
姜柔双手狠狠掐着掌心,掐得泛了疼,心里慌慌的。
她迅速思考对策,将方才所言全都过了一遍,阿爹没有出现,想必是被皇帝留在了宫里。
只要爹娘肯替她作证,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有事的。她的心定了定。
姜漫跟萧随坐在一辆车里。
她问:“皇帝真要审问此事?”
萧随:“那还有假?”
姜漫对皇帝的印象是他对林见鹤那些令人发指的行为。完全不配被林见鹤叫一声父皇。
从其他方面来看,此人体弱多病,皇子众多,多猜疑。没几年便死了,朝政上并没有什么建树。
这个人阴翳□□,上辈子姜漫只在他死的那一日见过。
皇帝既然多疑,在京城之中耳目众多不足为奇。侯府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听闻也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上辈子他并没有过问此事。
何以这辈子,就要插手了?
而且,她并不知道此人到底想做什么。事情脱出掌控,很可能对她不利。
姜漫脸色有些凝重。
“皇帝,最重血统。”萧随想了想道。
姜漫承了他的好意:“多谢萧兄。”
“你我何必言谢。”萧随摆了摆手,“你家那个大小姐,可不简单,我本以为于大山出现能叫她慌了手脚,抓住把柄,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女人他奶奶的铁石心肠。”
萧随简直是大为吃惊了。狠毒的女人他没少见,姜柔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姜柔忍不住笑了:“她只是有所依仗而已。是人都有弱点,她早晚会露出来。”
萧随盯着她:“我就奇了怪了,你竟不生气?于大山这步棋你发现他病了便埋下了吧?今日没将她拖下水,难道你早有预料?”
姜漫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没料到于氏是自杀。姜柔确实狠。你看,我也不是神仙,也有猜不到的。”
萧随扇了扇扇子,有些郁闷:“我将牢里守得滴水不漏,就等着她自投罗网。结果她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于氏自己便了结了自己。嗤。”
“她确实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姜漫眯着眼睛。
姜柔利用人心,抓住了于氏为了亲生女儿什么都肯做的心理,轻而易举就解决掉了这个麻烦。
于氏这个女人,不知道该说她可怜还是可悲。
马车哒哒哒走过西牌楼,穿过州桥,绕过朱雀街,官兵开道,一路走到宫门前。
皇帝身边的太监早已在那里候着。
“萧公子,您可终于来了。”陈公公笑眯眯道,仍亲热地唤他公子。
他一头白发,带着官帽,面色却红润,慈眉善目的。
“陈公公怎么出来等了,打发个跑腿的便是,天寒地冻的,冷着了可不好。”萧随笑道。
宫里禁卫上前押了于大山和红药等人。
姜柔上前一步,对陈公公笑了笑:“陈公公身体越发好了。我爹爹是不是还在宫里?”
“是呢,侯爷与陛下议事后留在承平殿,这会子等着萧大人呢。”
“让陛下等可是我等的不是了,还不抓紧了。”萧随手臂搭到陈公公肩上,揽着他走,“我们快些吧,陛下该等急了。”
陈公公笑得合不拢嘴:“陛下面前可不敢如此,折煞老奴,再者,让萧大人瞧见,萧公子又要挨揍了。”
萧随摆了摆手:“害,我爹那人,古板至极,成日里知之乎者也,仁义道德,无趣得很。”
他朝姜漫招了招手:“姜二姑娘,走这边。”
陈公公笑眯眯地看着姜漫:“哟,这位就是姜二姑娘,老奴见过姑娘。”
姜漫总觉得这人看她的目光有种说不上来的热络。
她还了一礼:“公公多礼。”陈公公是皇帝身边第一人,官位不低,于情于理,她都要还礼。
姜柔眯了眯眼睛。姜漫不清楚陈公公,她却很清楚。
这人的态度,代表了皇帝的态度。
他对自己一语带过,对姜漫却很热络。
她的心沉了沉。自打进了皇宫,她便有些心神不宁。
承平殿乃是皇帝平日里与众臣议事的地方。
殿门森森,殿前石狮子高丈余,威武不凡。
一踏进这里,扑面而来一股帝王之气,令人心生敬畏。
陈公公和萧随走在最前。
姜漫和姜柔次之。
众禁卫压着于大山和红药走在最后。
到了殿前,宫人进去通报。通报之声绵长而气足,隔着老远,姜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里面似乎说了一声:“宣。”
姜漫没有听清。
宫人小步快速走到陈公公面前。
陈公公转头对她笑了笑:“姜姑娘,陛下宣召。”
他没说是哪个姜姑娘,但大家从他的目光,都知道是姜漫。
萧随挑了挑眉。
“走吧。”
姜漫上前一步,跟在他身边。
姜柔目光闪了闪,心里越发冷了。想到阿爹在里面,她吸了口气,镇定下来,也跟上去。
禁军随其后,压着于大山和红药也进去了。
承平殿不愧是帝王之殿。
姜漫扫了一眼,殿高丈余,柱有几人合抱那般粗,满殿金色红色,地板以大理石铺成,每块约有她等身长宽。殿内处处象征帝王威严,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壮阔似乎近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上辈子,进过皇后殿,那是完全不同于这里的温软。
这座宫殿,不知怎么,给她的感觉威压很重。
她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难以形容。想到要见的是阴翳□□的皇帝,她打起精神,让脑袋冷静下来。
她跟着萧随跪下,跟着他叩首,眼睛只盯着萧随官袍下摆。
上头传来一个略有些虚弱的男声,听不出年纪,说是青年也不违和,说是中年,似乎也没有不对。
那声音低沉,带着些阴冷:“平身。”
姜漫跟着萧随谢恩起身,垂眸站着,仔细捕捉殿中所有动静。
她注意到姜卓然就站在前方,姜柔松了口气的声音她也听到了。
“说吧。”皇帝漫不经心道,“朕今日想听听侯府这真假千金之事,正好来做个判断,看朕断得准还是不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总有种冷意,给人的感觉是害怕、敬畏。
“你先说。”他伸出苍白的手,似乎是随手一点。
姜漫垂着头,梳着双髻,脑袋看上去圆圆的。
她脸颊带些婴儿肥,皮肤莹白如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垂着眼睑时,睫毛又长又密。
殿内落针可闻。
姜漫心里一跳,感觉不对。皇帝点的是她?
萧随垂在袖子的手向她做了个手势。
姜漫咽了口口水,上前一步,中规中矩道:“回陛下,臣女身世,盖从他人口中得知,却说法各不相同。臣女自己亦不能证实。”
皇帝啧了一声,似是不耐,随手又指了于大山:“你说。”
于大山一进皇宫就怂了。皇帝一指,他险些吓尿。
忙跪下磕头,一五一十将方才所说又说了一遍:“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来人,去验身。”皇帝懒洋洋道。
姜柔猛地抬头看向永昌侯,只见永昌侯面色严肃,冲她轻轻摇头。
姜柔脸色发白,被两个宫女带了下去。
姜漫缩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紧。她思绪杂乱,分析皇帝到底想做什么。分化侯府权利吗?
应该不会拿这件事开刀。永昌侯之所以有如今权势,便是几代皇帝为了分化萧氏一族而扶持起来的。
如今萧氏犹如日中天,还不到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
正想着,只听那道有些阴冷的声音道:“听闻孟家人都生了一双好眼睛,你抬起头让朕看看。”
姜漫心一提,握紧了手,缓缓将头抬起来。眼睛不敢直视,只半垂着,看向殿前台阶。
“眼睛抬起来。”那道声音有些不耐。
姜漫心里暗骂昏君,搞什么幺蛾子。面上却带着些紧张,缓缓抬起眼睛。
她看到一截苍白的下巴。线条利落。
她忙垂下,看到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啧。是像孟家人。”皇帝道。
他对着永昌侯,声音带了笑,却听不出笑意:“两人放在一起,谁是侯府亲生不是显而易见?”
姜卓然似乎想说什么,却不敢反驳。
正在这时,宫女带着脸色泛白,摇摇欲坠的姜柔进来了。
“如何?”皇帝以手支额,漫不经心道。
宫女跪下:“回陛下,于氏所言属实,确有三颗痣,位置、方向丝毫不差。”
“如此,永昌侯,还有何话可说?”皇帝道。
姜卓然怎么都料不到皇帝不但管了这事,还盖棺定论,将姜柔是假的铁板钉钉。
他心知皇帝的意思无法违背,心里却担忧姜柔日后处境。
“既然永昌侯下不了决心,那由朕来说如何?”皇帝将视线放在姜漫身上,盯着她脑袋上圆圆的发髻,“这个,一看便知是侯府亲生的,永昌侯老眼昏花不算,孟家人都是瞎子,孟老年纪大了,致仕吧。”
姜卓然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会牵扯到孟家。他反应过来,皇帝之意本就不在姜柔身份真假,只怕是一开始就要收拾孟家!
姜漫跟他想到一处去了。
她心里对这个皇帝的警惕又提高了些。这个皇帝,不是个善类。
姜柔脸色惨白如纸,浑身一软,跌坐在地,她心中恨得要死,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一个字也不能说。
皇帝不是萧随。他要的不是过程,他只要自己认定的结果。
没有人可以反驳。除非是不要命了。
“大胆!”陈公公见她御前失礼,大喝。
姜柔忙爬起来跪下:“陛下饶命。”
姜卓然被皇帝打了个措手不及,孟家与侯府,乃是守望相助的关系,皇帝砍了孟家,犹如断了侯府一臂。他心疼得在流血。
侯府处境如此危险,他哪里还顾得上姜柔。如今看她,便想起近来种种倒霉事。
难道姜柔命中带煞不成?
皇帝显然是个没耐心的,只淡淡吐了三个字:“拖下去。”
宫人躬身,立即将姜柔拖了下去。
御前失礼是什么刑罚,姜柔就要受什么刑罚。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打板子的声音,姜柔的嘴叫内侍堵上了,只听得闷闷的哼声。
姜漫浑身发毛,觉得待在这宫里,随时都要人头不保。
就连萧随,完全抛却了宫外的放浪潇洒,一本正经地站在那里。
她视线刚从萧随身上收回,就感觉上方那人那股特有的,冷漠而沉甸甸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头皮发麻。
“你上前来。”皇帝声音幽幽道。
姜漫打了个哆嗦。
皇帝没有耐性,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姜漫不会让自己的小命栽在这里。
她迅速听命,上前两步。
“抬头。”皇帝又道。
姜漫心里突然警惕起来。这个老色批不会是看中她的脸了吧!
卧槽!
她心里疯狂想办法自救,一边不得不抬起脸。
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她视线扫过皇帝的脸,心里一惊,迅速垂下。
她内心震撼,这狗皇帝,怎么长得跟林见鹤像!
上辈子,她只在皇帝死后,远远跪在殿外,看过一眼,看不清脸。
眼前的皇帝,身材瘦削,那身宽大的龙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都要不合身了。
他的身高,跟林见鹤差不多高吧?不算很高。
林见鹤虽然个子高,与青年一般,但身材瘦削,与成年人相比少了几分健硕。
这皇帝的脸,跟记忆里林见鹤长大之后的脸有几分相似。
冷漠,沉郁,眼睛像冰泉里浸过,凉凉的,看人的时候,淡淡的,漫不经心。
比起林见鹤,皇帝多了几分威压,暴躁阴郁,让人心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