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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林府老者看见她跑得那般快,忙唤道:“姑娘,等等。”
“何事?”姜漫回过头。
老者笑道:“方才厨房多做了些糕点,赠与姑娘聊表心意,多谢姑娘前来探望,还望姑娘不嫌弃。”
姜漫接过来:“不嫌弃,方才的粥也很是好喝,多谢老伯,我告辞了。”
“姑娘慢走,有空可多来玩儿。我家主子还从未在旁人面前那般好脾性呢。”
“好脾性?”姜漫翻了个白眼。
林见鹤好脾性,世上便没有脾气恶劣之人了。
老者摇了摇头:“姑娘若是认识他久了,便知道了。”
姜漫心道,恐怕没有人比她认识林见鹤更久的。上辈子,他性子就乖张,只是在她跟前收敛一些。这辈子则是更甚。她没有给他留个好印象,这辈子,林见鹤回回对她没有好脸色。
她深吸口气:“老伯,林见鹤近日怎么了?看起来情绪不好得很。”
老伯叹了口气:“主子之事,下人哪里好说啊。每年这几日,不吃不喝的。唉。”
姜漫神情有些恍惚,走在巷子里,有些宅子里面探出二三支红杏,花枝压得低的,扫过她发顶,清淡的香味拂过鼻端。
她手里提着老者给的糕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看到红杏,她心底不由感叹,上辈子死的时候,入宫前看到满城杏花梨花。
一片花瓣落下来,落在她头发上。
她伸手捻起,目光盯着那薄红的花瓣,猛然想起她前世就死在这几日了。
京城杏花早开,元宵未到,花已开。
她死在元宵前几日。
死时的记忆已经极力模糊淡去,但总归不舒服。她皱了皱眉,将那股翻腾的带着压抑的记忆按下去。
夜里,她觉得有些疲惫,兼之还有一场重要的仗要打,早早就睡了。迷迷糊糊中,耳边有人在说话。
她睁开眼睛,视线摇晃,她在一匹马上,躺在一个人怀里。
岁暮天寒,彤云密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峻瘦削的脸。
线条锋利,像是一柄利刃。
他的面容苍白冰冷,只有抱着她的胸膛是暖的。
她的心没来由的一疼。
林见鹤。
她不知道怎么了,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着,要捏碎了一般疼。
“他们都死了,你不必害怕,我陪着你。”他抿了抿唇,不熟练地说了好些话。
他的眼睛很好看,半垂着,落在她身上,微微弯下。他平日很少笑的。
姜漫上辈子死后魂魄跟在他身边,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思绪动荡,她不知道他说了这么多话。
“本想带你走,谁知晚了一步。”他一只手扬鞭策马,一只手揽着她,紧紧将她箍在怀里,她的脸贴着他的脖颈,只觉得他身上冷得厉害。奇怪,她明明是个死人,什么都感觉不到才是,但她就觉得,林见鹤很冷。
后面还有有大批追兵。
当时林见鹤陈兵通州,快马加鞭至京城也要一天一夜。
她没有见到他是如何闯入皇宫的。
想也知道,京城重重关卡,最后他只剩一个人。
必然是死战。
“你没心没肺。”林见鹤笑了笑,脸上愈加白了,胸膛震动,咳嗽了几声。
“说那么狠的话赶我走,真是个狠心的女人。”他喃喃,“我已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本以为,你见了我,必然要大骂。”
他咳得愈加厉害,她只觉得脸上有些湿润。
林见鹤伸出袖子替她抹了抹脸,分明是含笑的眼睛,她却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
“你当真是——”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剩下的话飘在追兵铁蹄轰隆声中,但是姜漫听到了。
“心里一点都没有我。”这话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却让人觉得沉重。
姜漫只觉得自己在不断坠落,她满脑子都是林见鹤的声音。
“心里一点都没有我。”
……
她猛地睁开眼睛,浑身被汗浸湿了。
“姑娘,怎么了,我听到你在叫。”
姜漫胸膛剧烈起伏,睁着眼睛,直直的,一动不动。
“姑娘!”
“备水,我要沐浴。”她眼睛动了动,开口时声音有些疲惫。
刘婆子担心地看了看她,先出去吩咐人备水了。
姜漫心里久久不能平息。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为何又梦到林见鹤,还梦到上辈子没有听见的话。
她满脑子都是林见鹤,他含笑的,咳嗽的,冷漠的,发脾气的。
想着想着,这辈子那个阴郁暴躁的少年闯进来,跟记忆中的面孔重合,她有些分不清了。
“水来了。”
姜漫有些害怕。
上辈子的是上辈子的,跟这辈子不是一个人。
她不能将这辈子的林见鹤与上辈子混淆。
她泡在热水中,刘婆子压低声音道:“今晚,我听到一个极为重要之事。”
姜漫思绪迟缓,被动接收她说的消息。
“明辉阁之所以要林见鹤,牵扯到一些旧事。”
刘婆子继续道:“林见鹤母亲与明辉阁有旧怨。她曾逼明辉阁许诺,不得出手伤他。”
姜漫听到林见鹤,眼睛动了动,目光追了过来。
“明辉阁对此怀恨在心,他们不能主动出手,便寻各种机会,借他人之手,要毁了他。”
“他们已经出手多次?”姜漫思绪顿时清醒,声音带着冷意。
她不知道林见鹤还遇到过这样的事。
“大抵是。虽不知他如何平安活到了现在,但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刘婆子扶着她到一边,靠近暖炉,替她熏干头发。
姜漫趴在软枕上,垂着视线,心口那阵疼仿佛还不曾褪去。
“你从何处听闻的?”姜漫问。关于明辉阁之事一直打听不到,怎么突然就有了蛛丝马迹。
“这些旧事,永昌侯他可是清清楚楚。”刘婆子道,“今日真是凑巧,永昌侯只是无意之中提起,谈了几句,恰恰是关于此事。恐怕知道此事之人并不少。”
姜漫:“你是说,永昌侯那一辈的老人?”
她沉吟着,在刘婆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
杏林巷,林府。
主人的屋子里一片乌黑。
林见鹤平躺着,面容即使在睡梦中也含着戾气。
他身体动了下,眉头蹙了起来,额头上浸满了汗珠。
他思绪清晰,身体却不受控制。
这已是不知道多少次梦中出现在这里。
他勾了勾唇,笑得凉薄,胸口虽然没有刀,却好像在汩汩流血。
他附在这具身体里,跟着他厮杀。
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绝望和焦急。
太过焦急,杀红了眼,冲红了眼。这些情绪侵蚀了他的理智。
他要越过这重重围困,去皇宫里救一个人。
他不能晚。
渐渐地,那些人忌惮地后退,不敢靠近。
他身上不知道是何人的血。或许是别人的,或许也有自己的。
他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他心焦得发疼。
梁玉琢骗了她,该死。
他离开承平殿,提着刀,从太监口中问到她在皇后殿。
他咳了咳,所过之处,一片血泊。挡他者死。
林见鹤默默看着这一切。这一路厮杀,他梦里重复了无数次。
他的脚步发沉,离皇后殿越来越近。
林见鹤脸色发白,冷声道:“停下。”
他却用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去。胸膛里心跳渐渐加快,甚至有一丝喜悦。
他抿唇,眼睛弯了弯:“她必然要生气的。”
他将喉咙里的咳嗽狠狠压下,嘴角微抿,声音里含了笑意:“气就气吧。”
“梁玉琢那伪君子死了,她总会明白识人不清。蠢是蠢了点,也就我能忍。”
林见鹤眉头紧蹙。
大殿逼近眼前,林见鹤脸色煞白,身体好像给人用几匹马拉扯着,要四分五裂。
他抿唇,咬着牙,一字一句,声音颤抖:“不要去。”
青年怀着满腔喜悦,冲了进去。
“轰——”
林见鹤不能闭上眼睛。
血,无边无际的血。
姜漫倒在血泊里。
她的眼睛紧紧闭上,嘴角还带着笑。
他脑子骤然一疼,好像给无数尖针刺穿。
青年浑身一僵,脚下趔趄。
他的瞳孔收缩,露出个可笑的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姜柔一声尖叫还未发出,被他一刀砍断。
他弯下腰,脊背都弯了下去,低得快要伏到地上,双手颤抖着去抱姜漫。
她那么轻。
他一下子却没有抱起来。整个人摔在血泊里,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林见鹤只觉有一双手,掐住了他的咽喉,铁爪一般,用了要捏碎他的力量。
他眉眼闪过暴戾,胸中杀意肆虐,仿佛滔天巨浪,席卷一切,毁灭一切。
“主子,明辉阁有要事汇报。”老管家在门外问。主子睡觉时万不可靠近,否则会被误伤。
“到亭中来。”林见鹤声音非常冷漠,甚至含了一丝暴戾。
管家示意黑衣人去后院亭中。
“主子,有人在调查旧日之事。”黑衣人跪地道。
林见鹤闭着眼睛,日光晒在他脸上,并没有让那苍白的脸上有血色一些。
他不冷不热道:“杀了。”
手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回主子,按规矩,本要处理,只是,只是此人乃姜二姑娘身边之人。”
林见鹤睁开眼睛,看着他,声音有些冷:“查到了什么?”
“回主子,什么都没有查到。往日之事只有几个老臣知晓,他们知道的也仅此而已,姜姑娘查不到什么。”
“盯着姜府动向。”林见鹤摆了摆手,“接生意,让他们拿姜卓然换,多嘴之人,留口舌无用。”
“是。”手下满头大汗,忙躬身退了出去。
京墨走进来,神色看起来有些异样。
林见鹤一掌挥出,京墨捂着胸口退了三步,嘴角渗出血来。
“何人让你来这里?”林见鹤声音里带了戾气。
京墨跪下:“主子恕罪,京墨此乃,有重要之事禀告。”
他神色很难得带了些惊惶:“姜姑娘……扮作你的样子,来了明辉阁。”
林见鹤目光顿住,回头,声音有些沉:“再说一遍。”
京墨心里也是滔天巨浪。
他道:“姜二姑娘,易容作主子的模样,已到了明辉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