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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后来没有再回过学校,导员在班里说,她家中有事选择休学。说这话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风雨一眼,风雨笔直的椅靠着座位,与他对视,毫不躲闪。
那一件藏青色短款棉服在宿舍阳台大喇喇晾晒的第二天,一个挺拔沉稳的中年男人来到宿舍,默默的收拾起陈思的东西。当时宿舍里只有风雨一人,她站在从玻璃照进来的冬日暖阳里,静静的看着。
男人的外貌是干练稳重那一型的,但是从他毫无章法收拾床铺行礼的动作中,风雨看出,他当是鲜少做这种该女人来做的事情。动作笨拙,却是认真仔细。
风雨的拳头在身后握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握紧,直到那张上铺空空如也,她也没有问出一句有关于陈思的话。
倒是男人在临出门时,回头笑着说:“你是吴风雨同学吧。”
风雨用力点头。
“思思她,让我代她谢谢你。”
“叔叔,”风雨走出阳光,离他近一些,问道:“陈思,她还好吗?”
男人手里提着装着被褥的蓝色编织袋,单肩背着大大的黑色双肩包,把包带子往上拽了拽,他说:“嗯,挺好的,我们明天就回老家了。”
陈思的老家在贵州,那是和风雨家乡离b城一样遥远的地方,风雨从来没有去过,未来也不一定会去。
看着男人将蓝色编织袋抗在肩上,一步一步远走的背影,风雨忽然意识到,她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那个睿智沉静的姑娘了。
苏朝阳一如既往终日欢快的穿行在校园,他与陈思的关系成了只有宿舍几人知道的秘密。风雨试着回拨过那一晚陈思打来的号码,一个温柔的女声通过电波机械的传来,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止使用。
每每在校园中看见苏朝阳青春肆意的模样,齐芮就恨得咬牙切齿。风雨则淡定很多,她不会用很难听的词语来形容一个年轻的自私的男孩儿。终究,她只是窥视到了他们故事的一角,在那一个睿智沉静的姑娘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知前因,只道后果,风雨想,外人没有立场指责苏朝阳。
可是,就算想得如此通透,她望向苏朝阳的眸光却仍是如这寒冬般,入骨冰凉。
陈思离开的第二周周末,风雨回了一趟大院,吃饭时怯生生的说了回老家过年的想法。饭桌上的融融和气立刻消了音,散于空气。
坐在主位的老人威严的脸上几乎是瞬间爬上不悦的藤蔓,深邃的眸光紧紧的攥在风雨身上。
母亲只淡淡的瞟了她一眼,尔阳狠狠瞪了她一眼,小舅舅则是放下漆黑的竹筷,眼带考究的看着她。风雨觉得此刻自己像动物园里关在笼子里的动物,被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盯着,后背发凉。
和母亲穿着同色系家居服的安博彦率先打破沉默,他看着风雨,微微牵动嘴角,说:“头年回来,还是在家里陪陪外公,好吗?”
好吗?
这个儒雅柔润的男人温和的用了询问句,望着女孩儿的眸光中却闪着不容置喙的水润光泽。
风雨失落委屈的将脑袋重新埋入饭碗,嗫嚅的嗯了一声。
第二次见到蓝迪,是补习班下课,风雨敲响芸霁家的门,准备将洗得干干净净的棉衣还给他的时候。
女人开的门,刚刚睡醒的样子,长发微乱,墨绿真丝睡衣松松垮垮的挂在风韵犹存的身体上,雪白的赤足站在地板上,每一个脚趾甲都均匀饱满的涂着鲜艳的大红色。她眯着眼睛,只透过一丝缝隙打量风雨。
风雨未料想到她会在,局促紧张,小声的问:“阿,阿姨,芸霁在家吗?”
“不在,还没回来,”女人倚在门上,玉白修长的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只燃烧到一半的女士香烟,细长洁白,火星点点,“你是他小女朋友?”
“啊?不是不是,我们是朋友。”风雨急急摆手否认。
女人秀眉轻挑,余光扫过风雨双手紧攥的纸袋子,男生藏青色棉衣的衣领露出一角。
“叫什么?”她问。
“阿姨,我叫吴风雨。”
“姓吴?”香烟举到嘴边顿住,女人柳眉轻蹙,微微睁开了眼睛,眸光带着几分仔细落在风雨脸上。“丁家的小媳妇儿?上次也是你?”
风雨扑闪着大眼睛,满脸迷惑,一知半解,“啊?”
女人忽然微微倾身靠过来,还夹着香烟的手指撩开她右额的一撮流海,“破相了呀,难怪程语泽那么生气。”
程语泽?小舅舅?
“你又来干嘛?!”男孩儿凌冽的声音兀的从身后传来,让风雨来不及细思女人的话。
回身便看到芸霁比夜还阴鹜的脸色,眸光向着蓝迪,毫不掩饰其中的厌恶暗沉。
“阿霁,”女人站直身子,没了方才面对风雨的慵懒,反而像风雨方才面对自己时那般拘谨的看着那英俊少年,“妈妈来······”
“我爸已经和你离婚了,房子是我爸的,走得时候把钥匙留下,以后不要来了。”
芸霁走到风雨身边,拽着她的手臂掉头走回电梯,只留给女人一句冷冷的话,和同样冰冷无情的背影。
“芸霁,你妈妈说我是丁家的小媳妇儿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回学校的路上,风雨忍不住好奇的问。
他们并肩走在飘着细雪的黯蓝夜色中,男孩儿将大衣帽子套在头上,帽子上蓬松黑亮的绒毛将圈住了他一张清秀俊美的容颜。他侧眸看她一眼,洗了洗冻得通红的鼻头。
“她瞎说的,你别理她。”
“哦。”风雨很乖巧的点点头,不再问。
“吴风雨,”芸霁下巴缩在衣领里,声音含糊的传出。“过年你回家吗?我是说,你老家。”
听他提起这事儿,风雨情绪愈加沮丧,闷闷的摇头,“不回的,彦叔说我第一年回来,要在这边过年。”
“嗯,”少年颔首,脸颊边的绒毛一晃一晃,像极了古时闺中女子用的孔雀扇,他又说:“那过年,我带你去放烟花。”
风雨惊喜的仰头,“烟花?自己放?”
不怪姑娘如此大惊小怪,老家镇里,小家是鲜少有自己花钱买烟花放的,过年大家都跑去镇里唯一的中心广场,看政府免费放的烟花,那样的大场面,绵绵不断,能闪亮很大一片夜空的才叫烟花呀,开门红窜天猴什么的就算了吧。
风雨和阿南每年都去看,两个小孩儿裹着奶奶和婶婶缝的花花绿绿的新棉袄,穿山甲似的在拥挤的人缝中溜来溜去,总是能挤到最前面看到最好看的烟花,一大朵接一大朵嗖嗖嗖的窜上天,然后砰砰砰的炸开,将那星罗棋布的夜空生生撕开口子,五颜六色的光芒从那口子里窜出,舞向人间。
有一年地里收成好,叔叔吴建国整个冬天都喜滋滋的,过年更是难得的买回来一筒烟花。风雨和阿南雀跃,争抢着去点火,叔叔不耐的走过来推了风雨一把,小小的火柴盒便被塞进了阿南手中。
风雨紧紧咬着嘴唇,冻裂了口子的双手在胸前搓来搓去,眼睛瞪得铜铃似的盯着阿南的一举一动。火柴头小小一团微弱跳动的火苗一触上捏的细长的引子,银灰的引子立刻嘶嘶作响,火星子像偷得了米的老鼠蹿得迅疾。
像偷得了米的老鼠的还有胆小的阿南,火一点燃,他就捂着耳朵弓着身子蹿回风雨身旁,嘴里还不住的念叨,太刺激了太刺激了。
到底只是一筒几十块的烟花,嗖嗖嗖几声蹿到天上的只有单调的白色光芒,啪啪啪绽放开来也丝毫照不亮夜空,像细株细茎的花枝,摇摇欲坠,转瞬即逝。
不过短短几分钟,风雨一直昂着小小的头颅,直到硝烟的痕迹都消弭,当时年纪小,心里更多的是羡慕阿南口中那一句句的刺激。长大后再想起,她觉得,那一晚被她家单薄的烟花粉饰过的夜空,比平时不放烟花时还要空旷,还要孤寂。
雪花渐大,女孩儿看着自己的眼睛又黑又亮,将周遭五光十色的霓虹都比下去,芸霁感觉有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在心脏最柔软的一处拂扫,痒痒的。
“嗯,我们自己放。”他说,颊边的翻飞的绒毛上已染了层白雪。
风雨笑逐颜开,“能自己放,一定很好。”
后来的一年冬天,风雨初次被困在那方黑暗,时值半月。远在大洋彼岸的大男孩儿喜悦的声音在嘈杂的电波声中凸现,他喊,风雨,风雨,新年快乐!
风雨窝在狭小的阁楼窗台,窗外灯火通明,整个城市流光溢彩,屋里却是冷冷清清。b城早已不准许在市区里放烟花,一年最重要的节日因此失了许多气氛,反倒不是节气时间的他那一头却是轰轰隆隆烟火升天的热闹。
“芸霁,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想你。”她捂着电话,声音轻轻地,泪流满面。
那一段轰的一声,又是一记烟火绽放,他跟着旁人吼了一声,然后笑问:“风雨,你说什么?”
阁楼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雨身子缩得更紧,恨不能将自己缩进墙壁里去。
那个男人发容整齐,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刚刚赴宴回来的模样。程亮的牛头皮鞋踩在阁楼松翘的木质地板上,吱吱呀呀,他一步一步走近她,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左手轻落在她久未梳洗的黑发上。
眼泪如泉水喷涌而出,要很用力咬住嘴唇才能不发出哽咽,她的男孩儿呼喊风雨的声音还在耳际,她多想再多听听他的好听的声音,可是男人被光阴雕刻得立体刚毅的容颜在一寸一寸的贴近,她终于挂断了电话,热闹戛然而止。
“乖女孩儿。”他俯在她的耳边,气息温热。
风雨依旧哭着,依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