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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僧人站起身来,把破扇子忽打了一下,笑着说道:
“这个数说来呀,说大也不算太大,说小也不算小,一年一钱银子的蹦蹦利。”
二奶奶李凤娇连想都没想,手一挥说道:
“小二儿!带这位僧爷到账房结账。”
过了时间不大,店小二急匆匆的又回来了,告诉李凤娇:
“二奶奶!这帐结不了了,您快去瞧瞧吧。”
李凤娇生气地说道:
“顶多也就是千八百两的银子,有什么结不了的?还来烦我。”
她来到帐房,见僧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左手端着茶水,右手摇着那把破扇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很是得意的样子。
再看账房先生,苦着脸朝自己看着,递过来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低声说道:
“二奶奶呀!是您答应了这位僧爷的债么?那可是一年一钱纹银的蹦蹦利呀!”
李凤娇稳稳当当地道:
“告诉我,能有多少两银子?值当得这么紧张吗!”
账房先生拿起算盘来“噼里啪啦”地一阵猛打,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二奶奶!褚家老店有二十八年了,按一年一钱纹银的蹦蹦利计算,合该纹银一千三百四十二万一千七百七十二点八两。”
李凤娇听罢,以为听错了,又追问了一句:
“是多少?你、你再说一遍!”
账房先生说道:
“二奶奶!数都在这呢,您自个看吧。”
李凤娇拿过账单来,看了好一会儿,迟疑的问僧人道:
“僧爷!是这个数吗?”
邋遢僧人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个数不对,还少了三两的本金哩!”
李凤娇急得说话都结巴了:
“我、我说僧爷!这么多的银子,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清了。你是不是穷疯了,上这来讹诈我们哪?请您拿出证据来,不然的话,咱们就到衙门讲理去!”
邋遢僧人把手伸进怀里,摸出来一张油渍麻花的纸来,放在了破蒲扇上,朝李二奶奶面前递过来。
李凤娇拿过来细看,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某年某月某日,褚百发借僧人纹银三两,年息一钱银子的蹦蹦利。证据在手,李凤娇没话可说了,就去找褚恭商议此事。褚恭见她脸色很难看,便关切地问道:
“凤娇!你这是怎么啦?”
李凤娇一屁股坐在炕上,堵着气说道:
“这日子没法过了,告诉伙计们,赶紧散伙吧!”
褚恭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劝道:
“到底发生了啥事?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了?”
李凤娇把帐单递给了褚恭道:
“你自个看看吧,这是咱家老爷子欠的债,总共才一千多万两纹银!”
褚恭把账单看了一遍道:
“爹爹在世时,是有个出家的朋友,那时候我还小,借钱的事我不知道。父债子还吗,天经地义,没啥好说的,我和僧人说去,该咋办咋办。”
褚恭从内室出来,李凤娇紧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了。
褚恭来到账房,看见邋遢僧喝着茶水,掂着二郎腿,摇着破蒲扇,便跪倒在地道:“晚辈褚恭!拜见前辈。”
邋遢僧说道:
“你这个晚辈气派好大呀,这是多难请呦!害的老衲用一千多万两银子,才把你请出来呦。那个账单还给我吧,你留着它有啥用啊?”
褚恭把账单递了过去,邋遢僧用扇子接住,立时就不见了。他这才知道遇上了神仙,慌不迭的磕起头来,嘴里说道:
“老神仙在上!请恕小可眼拙,恭候来迟之罪!”
邋遢僧说道:
“不知者不怪,何罪之有哇?你起来吧。老衲先到了一步,等会儿还要来个道士,我们要借你一方宝地,做场法事,望你不要怪罪才是。阿弥陀佛!”
褚恭叩首说道:“佛爷能在这做法事,这是我们家的造化呀,我这欢迎还来不及呢,何敢怪罪也!”
邋遢僧宣了声佛号道:
“无量寿佛!褚施主仁心如炬,却埋藏祸根十五载,断绝了福禄。正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今年秋季,甘、陕两地闹蝗灾,你当散尽家资,皈依我佛,将来必成正果。”
褚恭慌忙跪倒谢恩道:
“承蒙真佛引渡,佛光惠及,褚恭定当竭力施为。”
忽听门外有人说道:
“胆敢泄露禅机者,必是邋遢一圣僧。”
随着话音,进来一位跛足道人,头发挽了个鬏子,用牛角簪子别了,生的是宽脑门,尖下颌,眉清目秀,准头端正,菱角口,海下一部银白胡须,在胸前飘洒,看上去一派仙风道骨。身上穿灰布道装,足蹬一双多耳麻鞋。走起路来一高一低,右脚明显的短了一些。
邋遢僧悄声问道:
“使者肯回来么?”
跛足道士压低了声音说道:
“正赶上在蹉跎河边徘徊,就让我给领来了。”
褚恭也弄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听邋遢僧说道:
“这里还好,咱进去看看。”
他们俩说着话,往后堂走去。
褚恭在后面跟着,等到了静室门前,就见金光一闪,便不见了他二人的踪影。
静室里是供着谢九月地方,褚恭有心想进去看个究竟,就觉得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给挡住了,连脚都难以抬起来。他只好停下来,侧耳细听,从屋里传出来阵阵梵语,钟磬铙钹之声时紧时缓。
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只见一道光环透壁而出“啵啵”有声。褚恭好奇地用手按了按,觉得就像充足了气的皮球,软中有硬,硬中有软,簌簌地有些麻。他那里正使劲按呢,没想到一下按了个空,往前踉跄几步才没有摔倒。
静室的门开了,没见着邋遢僧、跛足道士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的竟是谢九月!只见他头戴闹龙金冠,身穿及膝黄衫,肋下佩金龙圣剑,脚下是一双抓地虎快靴,显得更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褚恭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跳过来就把他搂在怀里“呵呵”地笑着,泪水簌簌地顺着脸颊往下直流,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九月脸上却冷冰冰的,等他松开了手之后,才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是谁呀?见了我又哭又笑的,真莫名其妙!”
褚恭抓住他的肩头,使劲摇晃着道:
“贤弟!你这是怎么啦,我是褚恭啊!连我你都不认得了么?”
他急得直拍胸脯,跺着脚转了三圈。
谢九月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淡淡地说道:
“我从来没见过你,还说是我的盟兄褚恭,哼!睁着眼睛说瞎话。”
听谢九月这么一说,褚恭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拉上他就去找乔云平。大奶奶乔云平正在默咏金刚经,褚恭以前是不敢打扰的,顶多就是在一旁等待着。眼下事急,他大声说道:
“贤妻呀!你快睁开眼看看吧,我这个兄弟他竟不认识我啦!”
乔云平看了他一眼,面现惊疑之色,眼睛都看到他脸上来了,摇了下头说道:
“你跟谁叫贤妻呢?我可不认识你,这样胡乱说话,可是要吃官司的!”
褚恭这回更傻了,心里话:这是咋的啦,难道我变了吗,要不然的话,连结发之妻也会不认得我了吗?他拿过来铜镜来一照,里面竟然是一位很帅气的男子,惊得他瞪大了双眼,半张开嘴,大口地喘息着,用手摸摸脸,又摸摸身上,不由得惊呼起来道:
“哎呀!感谢菩萨感谢菩萨呀!”说完“扑通”一声跪在菩萨塑像前“梆梆”地就磕了三个响头。
等他站起身来,乔云平问道:
“官人!奴家说句不该问的话,那位高僧都跟你说什么了?”
褚恭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嗯!他说让我散尽家资,皈依佛门,将来必成正果。贤妻呀!我也不明白这是啥意思,你是懂佛道的,能给我点拨一下么?”
乔云平笑道:
“这都是禅语,我又怎好点破呢?一切就随其自然好了,万事皆有一个缘,缘则圆也,待到功德圆满是时,就像瓜熟落地一样,为妻言尽于此,自己闲来领悟一回,必有灵光降临。”
褚恭说道:“好好好!我有空是该想想了。”他拉着谢九月的手道:“贤弟!你饿了没有?我去做几样拿手好菜,咱哥俩浮上几大白,我们因祸得福,该是好生庆贺一番的!”
谢九月笑道:“大哥!这都啥时候啦?伙计们已经散去,灶上也熄了火,小弟也不怎么饿,还不如沏上杯茶,咱兄弟畅谈一番,岂不是更好?”
褚恭大笑道:
“哈哈哈!好好好!就依贤弟之言,咱来个通宵品茶,该说是雅事一桩也。”
褚恭拿来茶具,演示了一番茶道。
乔云平也是茶道高手,就在下首坐了。
谢九月对茶道是门外汉,就依样画葫芦的跟褚恭学。
褚恭拎起紫砂泥壶,往青瓷茶碗里斟了大半盏,盖上盖子,探双手递向谢九月。
谢九月伸出右手就要接,褚恭笑道:
“贤弟呀!这样接法,是很不礼貌的,也该用双手来接,这是对茶神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