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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禾走向拱门外的穿堂,有着雅致的小石桌和石椅,这里专门用来招待未持帖的访客。
只见徐洛可安坐在石椅上,一旁站着她的贴身丫鬟春娘。
这些年来,她只要一找到机会,便会到尹府走走,用意在哪,实在不须点得太明,然而她偏偏就是不对尹于棠的味,所以只要她上门,他二话不说就逃。
“徐姐姐。”丹禾走上前去,清冷唤着,正要靠近对方时又突地顿住,只因一股浓艳香气从堂里迎面而来。
皱起秀眉,她直睇着这些年装扮得愈来愈俗艳的徐洛可。
“好妹妹,三少呢?”她就坐在石椅上,冷眼睨着她。
“小哥哥不在。”
“是吗?这么巧,每回找他,他都不在?”徐洛可眉倒竖,满脸不悦。
丹禾眼皮抽动,皮笑肉不笑地说:“聪明一点的人都该知道,这样屡次扑空代表什么意思。”正因为知道自己开口说不了什么好话,所以她才不让丫鬟跟着,也算是给对方一点面子。
徐洛可眯眼瞪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姐姐,你今儿个艳丽动人,让花儿都自惭形秽。”她突道。
“咦?”“也把我小哥哥给吓跑了呢。”丹禾掩嘴干笑,笑意中噙着几抹放肆。“徐姐姐,就算是妹妹求你了,小哥哥正要接手商事,正是繁忙之际,还请徐姐姐别三天两头就晃过来一次,吓得他不见踪影,让他老是在外流连不返,我可难对我娘交代呢。”
徐洛可闻言,蓦地站起身,正要发火,身旁的丫鬟春娘却先开口“尹小姐有所误解了,咱们主仆两人过府,其实是来跟三少借桃花酿的。”
“桃花酿?”
“前阵子,尹府赏枫桂,三少不知打哪买来的桃花酿,香醇入喉,齿颊留香又不易醉,教受邀前来的我家夫人好生喜爱,而三少也允诺献上一坛,可都等了好一阵子了仍是没有消息,我家夫人才要我们特来取那一坛桃花酿,不知道小姐能否作主,将桃花酿交给奴婢?”
春娘口条分明,说得头头是道,还不忘朝自家主子使了个眼色。
丹禾垂睫寻思片刻。“好吧,你们跟我来。”她不知道小哥哥是不是真有允诺此事,但要是能趁现在把话说开,把事办妥,好让她们再没有机会过来,也是好事一桩。
于是,她领着徐家主从绕过春棠水榭后方的小径,朝靠近后门的地窖走去。
开了地窖的门,她缓步下阶,却发现里头太暗,想要回头取火把时,门却突地被掩上。
她急忙上前拍门,却听见外头不客气的奚落声。
“明明就是个弃婴,还敢在徐家千金面前作威作福,真以为自个儿是凤凰了?告诉你,你不过是没人要的小雀!”
每回她们到尹府,总是被这小丫头挡着,早已看她不顺眼,再加上她对主子大不敬,她便决定趁机教训她。
丹禾蓦地愣住,随即咬牙低斥“你在胡说什么?春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关上门,还不快把门打开!”
“哼,没人告诉你真相,你就以为自己真是尹府千金了?”春娘低笑,在外头找了支扫帚顶住门板,让她出不来。“我告诉你,真正害尹三少变得无能的人就是你,要不是你,他不会无所事事地跟在你身边!尹三少从小聪颖,却因为你而开始懒于学习,造成他至今一事无成的人是你!”
“你胡说!小哥哥只是疼我而已,因为我小时候重病过,所以他放心不下我!”丹禾义正词严的反驳,却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那当然,听说是他捡着你的,那时候你只剩下一口气,是尹老爷花了不少钱才将你从鬼门关救回来。”徐洛可哼笑。“你的名字叫丹禾,你可知道意思?那是说,你只是个用药买回命的小杂草罢了!叫你丹禾,是要你记住恩情!”
徐、尹两家比邻而居,有着多年的好交情,丹禾是弃婴,是两家人知而不宣的秘密。而徐洛可会得知此事是因为前阵子和哥哥到尹府赏枫桂,哥哥欣赏丹禾的贴心,才脱口说出丹禾虽非亲生,却和尹家三兄弟像极了亲生兄妹。
一想到这个出身不明的弃婴,每回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如今,她要一口气把以往受到的侮辱讨回!
“胡说、胡说!我是尹丹禾,是尹府的千金,我你们快给我开门,否则我要爹爹跟徐家断绝往来!”她用力地拍着门。
“你要是出得来的话,大可去问尹府的资深下人,到时你就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实话了!”话落,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
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她不禁急得直拍门。“喂、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地窖靠近尹府后门,地属僻静,平常少有下人会从这里经过,而且窖里搁放的向来都是酒和易腐之物,冬天收集的雪亦放在这里,所以这里的温度要比外头凉上许多,此刻丹禾身上只穿着凉薄的衣裳,没多久就冻得直发抖。
她站在门前,望着阶梯底下的黑暗,不断摩挲双臂,不断地拍着门,也想着徐家主从说的话。
尽管觉得徐洛可的说法太可笑,但却又莫名的感到不安。
如果她只是个弃婴,尹府上下怎会对她这么好?尤其小哥哥待她,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如果她是弃婴为何从来没有人告诉她?
但如果她不是,她们又怎能造出如此生动的谎?
疑问在心里扎下了根,她想要证实,却苦于被关在地窖里动弹不得。自有记忆以来,她第一次尝到了饥寒交迫的滋味,这种求救无门的无助几乎让她快崩溃,直到她在黑暗之中,冻到失去意识。
***
当丹禾再清醒时,她感觉有人抱着自己,紧密的,不透半点风,搂得她浑身发烫,再也感觉不到半点冷意,而这股好闻的气味是非常熟悉的。
“小哥哥”
“乖,别开口,你唇都冻裂了。”
她张开眼,直睇着他泛红的眼眶。“小哥哥你哭了?”
“不是哭,是气得想打人。”他在府外过了一天,才被家人找了回来,告知丹禾失踪了。
家人和府里下人全都外出寻找,最终他心念一转,想起徐家千金可能是今日最后见着她的人,于是亲自到徐家一趟,才得知丹禾竟被徐家主仆给关在地窖里,待他将丹禾从地窖抱出时,早已过了两天两夜,她的唇不但冻得发裂,浑身还烧着高温。
目睹这一幕,教他目眦尽裂,心如刀剜,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他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愤怒。
“小哥哥,不可以”她伸出手紧揪着他,被子随着动作滑落,惊觉被子底下的自己是浑身赤裸,她羞得手忙脚乱。“小哥哥,被子、被子”
“冷吗?因为你的衣裳湿透了,我得替你脱下,裹上被子才不冷。”尹于棠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紧紧搂着她。“对不起,小哥哥没在你身边,竟让你被人给欺了,小哥哥真对不起你。”
丹禾脑袋浑沌不已,却将徐洛可的话记得一清二楚。那些尚未经过证实的话,正深深动摇着她这十二年来的生活。
“三少,老爷找你。”门板突地被人推开,是胡大娘慈祥的眉眼。“把小姐交给我吧。”
“不,你去跟我爹说,丹禾病着,我要陪她。”
丹禾闻言,心中发出尖锐警讯,扎痛了她。“小哥哥,你去吧,爹爹在找你呢,怎能不去?”
“可是”
“没有可是,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一句我不理你,吓得尹于棠立即弃械投降。“好,我去去就来。”临走前,他还不忘嘱托胡大娘“丹禾有什么状况,马上告诉我。”
“我知道了,三少。”她点头承诺。
看他又抚了抚丹禾的额,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胡大娘不禁想,他应该会疼爱丹禾一辈子的,丹禾虽然名义上为尹府千金,但大户人家养女为媳的前例,也不是没有。
“好好照顾丹禾。”
“我知道。”
待他一走,胡大娘随即将门掩好,走到床前,拧了湿手巾往丹禾额面一敷。“小姐,三少真是疼你疼得紧呢,他先前气得要找徐家理论,要不是因你病得重,需要人细心照顾,他早冲过去了。”
丹禾只是直睇着她。胡大娘在尹府已经待了二十年,那么,她一定能够证实她到底是不是尹府的千金。
可是,她要怎么问,才能让胡大娘说出实话?
“小姐,身体难受吗?”察觉她紧蹙着眉,胡大娘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轻抚着她的手。“小姐,喝药好吗?会舒服些。”
“大娘”她瘖嗓音一出口,胡大娘随即斥责起罪魁祸首。
“徐家千金也真是恶劣,竟将小姐关在地窖里,要是三少没想起徐家小姐曾过府拜访而跑去询问,又有谁猜得到小姐会在地窖里呢?她简直无法无天,会闹人命的。”不舍地抚着她玉嫩颊面,瞥见她被子底下的赤裸肩头,才想起还未替她穿上衣裳,赶紧起身去拿她的替换衣裳。
“大娘。”丹禾忙将她拉住。
“小姐,怎么了?”
“大娘,小哥哥说我的衣裳是他脱的。”
“是啊。”胡大娘不解地看着她。
“怎么可以?天底下有哪对兄妹是这般相处的?”
“有什么关系?你们是兄妹啊。”以往胡大娘虽对尹于棠太过亲近丹禾的举动感到不妥,但后来看见尹家人对她的疼爱,心想也许往后是要让她嫁进尹府,也就不觉得如何了。
“可,小哥哥说我不是他的亲妹妹。”
“咦?三少他说了?!”胡大娘不解低呼的同时,发觉丹禾倏地瞪大眼,这才明白自己在无意识下,将秘密说出了口。“是兄妹,是真的兄妹,小姐别胡想了。”她试着亡羊补牢,却已来不及。
“徐洛可说,我是被小哥哥捡回来的弃婴我真是弃婴”还是害小哥哥不务正业的凶手?
胡大娘闻言,眉头皱得极紧。“小姐,不管如何,老爷夫人待你像女儿一样,这是不争的事实,你又何必管别人怎么说?”她暗自气恼徐家千金竟连尹府的秘密都说出。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不能害了小哥哥。”丹禾心慌意乱却又力持镇静的告诉自己,必须想个法子阻止小哥哥再将心力放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