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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又是星期天。"
尤奇觉得这句话相当有意思,虽然它有点王朔语式的味道,于是在这一不小心就遇上的星期天里,拿它作了一篇小说的开头。一般说来,星期天是尤奇的做小说日,没有特殊情况那是雷打不动的。
但是接下来他的笔一不小心遇上了谭琴的手,小说就做不下去了。
谭琴夺下笔,不由分说塞进笔筒:
"就知道趴在这里写呀写,不痛苦吗?"尤奇说:"你以为不写就不痛苦了?"谭琴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走,跟我到雷局长家去。"
尤奇说:"那是你的局长,又不是我的局长,我去干啥?你的事不是不用我管吗?"
谭琴说:"我求求你行不行?你跟我一起去,显得对他尊重一些,你的那点小小虚名派上点用场,不好吗?也免得资源浪费呀。"
尤奇重重地坐回椅子里:"星期天也不放过我,让当官的糟蹋我的心情,我不去!"
谭琴咬咬嘴唇,脸就阴了:"哼,想跟我睡觉的时候就左一个爱右一个好,百依百顺;这么点小事都不愿做,还算夫妻吗?这还没到关键时候呢"
尤奇就无话可说了,只得乖乖地起身,跟在谭琴身后出了门。
他们先去了商店。去局长家当然不能两手空空去的,不带礼物不如不去,这是人之常情。尤奇再清高,也还是懂的,只是情感上总是别别扭扭不是味道。谭琴先要了两听雀巢咖啡,接着又称了十来斤苹果,她还要拿两盒太阳神口服液时,尤奇拦住了她:
"行了行了,我一个短篇小说的稿酬都要送光了!"
谭琴白他一眼:"你真是没见过世面,这点东西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
尤奇说:"真要舍得了孩子才能打得到狼的话,我们要打狼干什么,保住自己的孩子得了!"
谭琴说:"等会到了雷局长家你嘴巴消停点,我看你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尤奇说:"那我多谢你的照顾,我正嫌和当官的讲话心里累!"
他怏快地把一袋沉甸甸的礼物提在手里,心里如堵了一团棉花,呼吸不畅。
到了处级宿舍区,绿地开阔,花草鲜艳,还有不少盆景奇石点缀其间。谭琴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那笑极为少见,但尤奇晓得不是为他绽开的,他无权享受,掠了一眼就自觉地把目光挪开了。
到了雷局长家门口,谭琴拢拢头发,整整衣襟,才摁响门
铃。尤奇忽然觉得天天看惯了的妻子有点不对头,她的面部似乎都有点变形了。
门很久都没有动静,但尤奇感到有一缕目光从猫眼射出,直戳在他脸上。谭琴欲再摁门铃时,门悄然开了,同时,雷局长的声音也出来了:
"哟,小谭呀,稀客稀客,请进请进!"
谭琴欢快地说:"一直想来拜访您,又怕打扰了您,今天我想局里这一向没什么大事,您可能有空,就和尤奇看望您来了!"
"好,好,欢迎欢迎!"
一跨进门,就有一年轻保姆过来,熟练地从尤奇手中接过礼物。尤奇和谭琴在玄关换上拖鞋,才走入客厅。尤奇猛地看见自己和谭琴拘束地站在对面,不由一怔,定睛一瞧,才知那是块镶满墙的大镜子镜子里的自已是一脸的窘态。
客厅吊了顶,水晶吊灯像一朵巨大的花悬在那里,酒柜里摆着各种洋酒,木地板光可鉴人,大彩电里正播美国电视剧豪门恩怨,声音开得很小。尤奇在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心里直嘀咕,真他妈有处级气派。
谭琴和雷局长寒喧的时候,尤奇在一边悄悄地观察。尤奇发现局长和局长之间虽相貌各异,作派却十分相同,也就是说,在下属面前,他们都要端着一副官架子,那官架子的形式和内涵又都毫无二致,就仿佛是某个工厂成批制造出来的。尤奇杞人忧天地想,成天这样,他们累不累呢?
这时雷局长忽然把话扯到尤奇头上了:
"小尤,机关里都晓得你是笔杆子,知名人物呵!最近在写些什么呢?"
尤奇说:"我是写着玩,瞎写,想到什么写什么,丰富业余生活。"
谭琴插话说:"他呀,书呆子,就这么一点点长处,上次发了一篇反映改革的小说,据说省委宣传部鲁部长评价很高,说有资格在省里获奖,尤奇,是不是?"
尤奇脸蓦地红了,愠怒地瞥了谭琴一眼。在一个偶然的场合,鲁部长确实看过他的小说,在省作协的一次会议上,也确实说过他的小说还不错的话,但那小说与改革毫不搭界,被谭琴拿来如此渲染,令他十分难堪。她那显而易见的用心更让他鄙视,他没好气地摆手:"没有的事,谣传,谣传!"
雷局长笑道:"小尤如此谦虚,难得!"
谭琴说:"他呀,写那些东西,虽然没多大用处,可也算有点成绩,还有人提起,不像我把自己给耽误了"
雷局长说:"哎,小谭,不要小看自己嘛。你是我们局里的业务骨干哟!我二一向对你很看重的,你的能力和成绩,都在很多同志之上,组织上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谭琴说:"局长,有您这句话,我工作上再苦再累再吃亏,我也认了。士为知己者死嘛!可是,别人只怕不这么看呢,我进机关七年了,还原封未动,小蔡进来还不到三年,就提了副科长,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工作不好,或者犯了什么错误呢!"雷局长说:"你的苦恼我清楚,我也能够理解,可提干是个很复杂、很敏感的事,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再说,职数又有限。僧多粥少哇!机关里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这个位子上干了也有六年了,我也很苦恼呢!"
谭琴拿出一条手帕在手里缠着:"我时常心里苦闷,就想不清楚自己哪方面不如人?因为怕影响工作,我至今不敢要孩子!当然我不会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给您脸上抹黑;我是想我如果提了,更能发挥我的能力。党培养教育这么多年,不多做点工作,也问心有愧呀!我眨眼就是而立之年了,可还没立起来,连我妈都说我怎么还没有进步呵?再不提,我年纪大了,更没有竞争力,恐怕再也没希望了,我就完了"
谭琴说到伤心处,竞呜呜地哭了起来,用手帕捂住面孔,肩头一耸一耸。尤奇大吃一惊,急忙推了她一把。她瓮声瓮气地说:"你别管我!"哭得更起劲了,全身一抽一抽的。
尤奇心怦怦直跳,感到脸上有蚂蚁在爬,恨不得给她一耳光。她怎么能这样呢?心中的恼怒和耻辱感一寸一寸往上涨,他再也坐不下去了,立起身道:"你们谈吧。"就出了雷局长家。尤奇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该往哪里去。他在炫目的阳光里乱走了一通,踅到宿舍区中央的小花园,忿忿地把自己搁在葡萄架下的水磨石板凳上。
他背靠一根水泥柱,仰起头。忽然,没来由的忧伤像头顶那无边无际的浅蓝色天空一样覆盖了他。扭曲纠结爬满棚架的葡萄藤令他回忆起大学里的紫藤园在紫藤园里散步、读书的莘莘学子,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呵。园中小径旁有个宣传橱窗,是紫藤文学社的阵地。每过半月,作为文学社社长的尤奇就要把那些自办的油印社刊往橱窗里张贴。出于青春的激情和创作的兴奋,他总是边工作边吟诵着自己的诗文,让略带稚气却热情四溢的语言在树荫深处回荡不已。那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时光呵!
那一年秋天特别的清爽宁静,尤奇身边出现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她不声不响地帮他递图钉,晶莹的目光不时扫过他的脸。她不是尤奇班上的,但尤奇知道她。她脸上的天真和单纯太引人注目了。那时尤奇过于迷恋缪斯女神,对于优秀的女生并未予以更多注意。他是真正的心无旁骛呵。但是,这位女生一连数次的悄然出现,还是令他感到子有些异样。这傍晚,出完刊,女生消失了。尤奇还站在橱窗前自我欣赏。忽然,橱窗后面的紫藤架下传来嘤嘤的啜泣声,打断了他的雅兴。作为莲城师范学院一个有名的才子,不能对这样的哭泣不闻不问。他绕过橱窗,惊讶地觑见刚才那位当他下手的漂亮女生躲在藤影里,颤动着她婀娜的身子。他随即被一种古典的凄婉美打动了,缓缓过去,轻声唤道:"这位同学,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那女生慌张地看他一眼,埋下头不吱声,泪珠却从她脸上无声地滚落下来。尤奇柔肠百转,安慰她说:"有什么难处。只要说出来,总可以解决的。"女生擦了泪,却出乎他意料地说:"我想加入紫藤文学社,行吗?"尤奇说:"行呵,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行列!可是,你难道为这点小事,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眼泪吗?"女生难为情地红了脸,垂下眼帘,摇摇头说:"不,我哭是因为我没救了。"他说:"什么事让你没救了?"女生抬起头,红组的眼眸哀哀地瞥他一眼,望着别处说:"因为因为我太喜欢你的文章,也太喜欢你了!"尤奇像被一粒子弹击中,立即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就像一部外国电影里看到的一样,他先是探索着抓住她一只手,然后不声不响地将她搂进怀里,她滚烫湿润的脸蛋在他的胸脯上留下了经久难忘的感觉。
他的梦一般的初恋就这样诗意地开始了,并且一帆风顺地导致了曾使许多同学羡慕不已的婚姻。因为有了一位城里的女朋友,毕业时他就免去了分配到乡中学当教书匠的命运,而留在了城里;在市一中教书不到一年,又进了局机关,成了一名小公务员。
那位女生就是过去的谭琴。那是尤奇第一次看见她哭,在那个黄昏里她的泪珠像真正的珍珠晶莹闪烁,令他永世难忘。而多年后她的泪水再一次流出时,却玷污了自己的形象。尤奇想着多年前谭琴的那句话,那句说她没救了的话,觉得简直是一语成谶。
尤奇坐了很久,又坐了很久,看看太阳当了顶,记忆中的黄昏又已悄然隐去,才疲惫地踱回家。
四他把洗衣机搬到走廊上,接上水管,洗完一桶衣服,谭琴回来了。
尤奇瞟瞟她的脸,见她面容平静,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由几分诧异。不想理她,可又忍不住说:"打动局长没有?"
谭琴说:"他说明天就在局党组会上提出来,然后整理有关材料往组织部门报。"
尤奇倒吃了一惊:"他被你的泪弹击倒了?怎不见你兴高采烈?"
谭琴说:"这是我应该得的,有什么值得兴高采烈?"
尤奇点头:"嗯,,你操练出来了,领导的风采就是不动声色。看来我也只有靠声泪俱下去感动上帝了。"
谭琴白了脸:"尤奇,你为何对自己老婆这么刻薄?难道我愿意这样吗?"
一尤奇想了想说:"正因为你是我老婆,我才对你高标准、严要求,若不是我老婆,关我屁事!谭琴,说真心话,我真不愿意你这样你为什么要让我觉得你下贱呢?"
谭琴蓦地瞪大了眼,嘴唇一阵颤抖,尖起指头向他一戳:"你,你以为你有多高贵是吗?你连机关看大门的都不如你晓得吗?看大门的还有权,要你下车你就得下车!要权没权要钱没钱你以后子怎么过?还跟我谈什么高贵下贱,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
尤奇一时被妻子的激烈态度震慑住了。
尤奇当然用不着撒尿,别人的脸就是他的镜子。那些脸
每天都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那些脸跟谭琴的脸一样能清晰地照出他的样子,只是不像谭琴的脸那样毫不掩饰。每当人们恭维他是作家时,他都能读出那笑脸后面的潜台词:这小子是个书呆子,就会扒拉几个字。
机关就是机关,以级别论英雄,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本来,混迹机关多年,他是能够理解谭琴,对她的所作所为抱宽容态度的。毋论她谭琴,别的人不也是这样的吗?存在决定意识,马列经典理论早就说明了这个道理。但一面对她那益冷漠板结的脸,他就油然生厌,无法宽容起来。
他对妻子确实比对别人苛刻,他不知道为什么。
晚饭后,尤奇看着谭琴颀长的身影飘出门去,就坐在沙发上琢磨这件事。待天黑了,谭琴回来的时候,他觉得琢磨透了:原来谭琴的脸就是机关的脸,谭琴的态度就是机关的态度,这张脸漠视他,蔑视他,把他当作一个异己分子,他怎能不抱敌对情绪呢?何况这种敌对情绪出自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
尤奇心里豁然,脸上就对妻子舒展开一丝笑来。谭琴却不领情:"我晓得你高兴了的。"
尤奇说:"什么意思?"
谭琴的脸幽幽地白着:"雷局长说他的提议没通过,我提拔的事搁下来了。这回遂了你的心意吧?"尤奇哑然。
其实,尤奇并不反对她当官,妻贵夫也荣,他只是反感她求官的方式,鄙视她把官位看得高于一切的生活态度。空气凝滞而闷热,而他感到妻子的语调透着一股寒意。尤奇叹一口气,说:"谭琴,你怎么这样说话?家里的气氛已经够压抑的了,何必再弄得那么紧张?"
谭琴不理睬他,光灯下,她的神情凄凉。
尤奇想想说:"奇怪了,雷局长既然提议了,怎么会通不过呢?谁不晓得民主集电是大家来民主,主要负责人集中,一把手说了算?只怕根本就没有提你吧?"
谭琴闷声回应一句:"我知道。"
尤奇又想想说:"恐怕是你攻关力度不够。"谭琴说:"你怎知道是力度不够?"
尤奇说:"没吃过肉还见过猪走路呵,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是不行的。别人早抱在你前头去了。要不,就是你哪句话没说好、哪件事没做好,一不小心踩了他的尾巴。"
谭琴顿一顿说:"这是天意。"尤奇讶然:"真是这样呵?"谭琴欲言又止,咬咬牙,还是忍不住把事情说了。原来这
一向有提拔的动向,局里人工作都很积极,不仅串门的人没了,而且都要工作到下班时间过了才回家。谭琴当然更是要好好表现,于是有一天中午十二点半了,还想去打印室亲自打印一份文件。因她手头的材料多,为备急时之需,她是配了打印室的钥匙的。谁知,她一捅开门,就看见雷局长坐在椅子上,把打字员黄美丽抱在怀里。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竞僵在门口了。
"原来是这样!"尤奇急切地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急中生智,连忙跑过去叫道,呀,黄美丽是中暑晕倒了吧?打字室空气太不好了!我还掏出身上的清凉油,搽了一些在她脑门上。"
"妙,太妙了,真机智,太机智了,没有比这更好的应对方法了!"尤奇击掌叫绝,眼睛亮得好似他写小说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细节,"如此巧妙地替局长解了围,他该感激涕零呵!"
"感激?事后,一见我他的脸就板得像铁一样,你叫他,他也只用鼻子应付你了。"
尤奇沉沉地点点头:"是呵,你坏了他的美事,损了他的面子,看见了他官架子后面的丑陋,心里怎么都不会舒服的老婆,这事麻烦了,只要他不调走,只怕你永无出头之日呐!"谭琴不吱声,瘪了瘪嘴,竟流露出一些哭丧的模样来。她摇摇晃晃地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来织。那毛衣从去年冬天就开始织了的,离完工却还相当遥远。她的手在颤抖,针老是戳不准。
尤奇动了侧隐之一,坐拢去,搂住她的肩:"琴,你看淡一些,不就是一个破副科级吗,有什么了不起?不提干就不过日子了?你没见楼上肖阿姨,从妇联退休时,科长都不是的,照样乐乐呵呵,门球打得棒极了。而即使你是市委书记,退休了还不是和她一样要上市场买菜?流行歌唱得好,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呵。有权有势,也不一定生活就幸福。"
谭琴沉默无语,把毛衣放下了。
尤奇在她脖子上吻了吻,见她没有拒绝的表示,便把她抱了起来。
谭琴很结实,也很有重量。尤奇挺着腰,踉跄着走进卧室,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摁亮床头灯。
谭琴无言地蜷缩着,微弱灯光里那张晦暗的面孔似有无限的忧怨。
尤奇心头热潮涌起,捧住她的脸,轻声说:"谭琴,我真不希望你烦恼,你看你都把自己弄苍老了!后退一步天地宽,即使失去一切,我们也还有个家呀!以后你生个漂亮的小宝宝,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谭琴瞥他一眼,眸光闪闪,似有所动,侧转身子,缓缓地伸展开四肢。尤奇便帮她解开裙扣,稍稍搬动一下她的身体,将裙子小心翼翼地褪下来。
她忽然说:"你不是嫌我下贱吗?"尤奇的手就僵住了。
尤奇缄默了很久,才长叹一声说:"你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打击我!"
谭琴的目光鞭子一般狠狠地甩过来:"我是向你学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尤奇说:"我向你道歉行吗?我收回我说的话,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谭琴哼一声,偏过头去。
尤奇言辞恳切地:"谭琴,难道你就不需要爱吗?难道我在你眼里真的一钱不值,激不起你一丝半点的激情来了吗?"谭琴凝然不动,一声不吭。
"还记得紫藤园里那些时光吗?那时你多么纯真,多么质朴,你的身影多么动人是你让我尝到了爱情的真滋味,认识了幸福是什么模样我们就不能回到从前吗?"
尤奇捧起她的脸转过来,只见她眼里有薄薄的泪光,便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去,嘬起嘴唇啜吻她的眼睛,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和她的面颊。这些地方,他都有一些生疏感了。她开始还左右摇摆着头,躲避着他的热情,慢慢的也就听之任之了。后来,在尤奇顽强的攻击下,她那对他关闭了很久的双唇终于开启。他搂紧她,两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她的身体开始颤栗了,她的腰肢也难以抑制地扭动起来。这是很久以来他没有取得过的胜利,他的内心为这胜利呼号呐喊终于,他们都从欲望的巅峰滑到了谷底。尤奇仰躺着,只觉全身骨节松懈。便疲惫地摊开四肢。
谭琴起床去,少顷,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她不怕麻烦,每次都要冲洗自己。她有一个专门冲洗自己的东西,一个橡皮球,两端有皮管,能够插入很深的地方。她一这样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仿佛被冲洗掉的是他的感情。她说这是避孕的补救措施,但他知道主要是讲卫生,也就是说嫌他身体里的东西脏。他的激情他的爱欲乃至他的尊严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一冲了事。今天这种感觉分外强烈,随着妻子捏动那个皮球,他感到那药水直接冲到他脸上,他被自己的妻子羞辱了。谭琴回到卧室,带来了一身的人工香味。尤奇眼神茫然地望着她。她拿了条湿毛巾,擦干净她睡的那块地盘,然后坐在床沿上,觑着他说:"尤奇,你声声别人下贱,我希望你不要做下贱事。"没有比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气说这种话更滑稽的了。尤奇说:"难道你认为丈夫与妻子做ài是一件下贱的事吗?"
谭琴说:"你不要偷换概念,我并不是无的放矢。""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耐不住寂寞搞什么第三者、婚外恋。"尤奇一激灵,想了想说:"你为何要让我感到寂寞呢?我不能保证今后感情上不出一点差错,这不现实。但只要你以后对我好,我想我是能够约束自己,不发生这类事情的。"
谭琴逼视着他:"这就是说,我现在对你并不好,而且已经发生了这类事情喽?"
尤奇心中一跳:"你不要曲解我的话!"
谭琴鼻子哼哼:"曲解?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搞文学的总要闹点风流韵事的,把肉麻当有趣!"
尤奇反驳:"那你们搞政治的呢?把有趣当肉麻!"
谭琴喝道:"你不要胡搅蛮缠,早有人告诉我你和一个小女孩拉拉扯扯不清不白。"
尤奇极快地说:"那是一个文学青年。"
谭琴说:"你们有共同语言是不是?需要到河边去手把手地切磋技艺交流思想是不是?"
尤奇结巴了:"既然你,你你这样反感我,你刚才为什么还和我做ài?"
谭琴眼一瞪:"那不是你往我身上爬的吗?!"尤奇瞠目结舌,差点背过气去。
谭琴不再理他,背对他躺下了,不一会就打起了鼾。
尤奇熄了灯,呆坐在黑暗里,无比懊丧。羞耻感从惨痛的心境中渗出,渐渐地布满他的全身。似乎,他被自己强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