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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无涯。
笼在罩中的烛火隔纱透出一线微黄的暖。朦胧望去,一切均是水月镜花。
游女手中的花灯织就令人迷失的星海,他与她,人群中,缓缓擦肩,相逢在卖杂货的小摊前。
布衣男子推开斗笠,露出淡漠的容颜,却有双乌黑的眼。
夜空的颜色,悲伤的温柔。
在当时尚不知名的男子那里,感受到同类相近的物质。
但是,究竟是什么、又存在于哪里呢?
是眉眼、是手臂、是唇角她搜寻不见。
一直到后来的某个夜晚,在温泉水汽缭绕的小院落中,她才恍然了悟,所相似的,竟是那样名为伤口的东西。
苇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从邂逅的那晚起就不断思索,旋即否定推翻。他不喜欢说话,异样沉默却并非不善言谈。偶尔,他也会讲一些特别打动人心的句子,只是,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蹙着眉峰,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他像怀抱一个巨大的秘密,被它压得喘不过气,无法过着想要的生活,因此一言一行也都经过重重枷锁的限制成为了隐秘的暗喻。
当他捡起那颗石子投向天空,打断那根牵扯纸鸢的线时。她想,也许,那并不单纯是为了自己那是否,也包含苇八本人的心愿呢。
她与他,是一对纸鸢。
即使想要比翼,也总得先回眸看看系在身后那根若有若无的丝线。
纵为联理枝,安得并蒂开。
低下头,花如雪落寞地微笑了。
是现在就去质问,质问他究竟是谁,来这里抱有什么目的,还是什么都不问,就这样漠然地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呢
如果她是水月宫主,她必须要令自己做出第一个选择。
但同时她也是花如雪,她眷恋那份不想失去的温柔
哪怕这份温柔,是精心算计的陷阱与刻意施予的诱惑。
抬起斗笠边沿的男子,一双沉静的眼毫无防备地裸露。
“送你。”他说。
“哎呀。苇八!你不是没钱吗?”商人快嘴地插话。
“没关系。反正跟着你,包吃住。要这些也无用”他自怀中掏出寒酸的布袋,几枚桐板叮当掉出,勉强够付一朵绢花的价格。
“送你。”他的眼神带着难以形容的执着。
“为什么?”
“你和它很衬。”那眼睛低垂着,难听的声音却说得无比认真。
“宫主。”喑哑的嗓音渺渺的,像风里散落的花,营造绮色的梦“我不会骗你。”
“如果骗了我,你会怎样呢。”
“骗了你,苇八死。”
“你并不狠毒。并不。”
“我就像那个纸鸢,不管飞得多高,看起来多潇洒,也还是逃不开一根线。”
苇八弯腰捡起一颗石子,朝空中用力一掷。
“线断了。”
他静静地望向她,溢出一丝微笑“可以飞了。”
骤然捂住脸,她把头深深埋入臂弯。
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但只要没办法关闭心灵,那些错落的画面,那副低哑的嗓音,那些只要感受过一次就食髓知味的温柔
铺地盖地。
她握拳挡眼,没办法控制酸涩的液体流窜其间。
其实,她只想得到一个不抱持任何目的,只单纯因为她是她,而停留在她身边的人。
等了那么久,终于她以为这样的人出现了,又怎么能控制自己的心不奔向他呢。
“为什么”
骤然扬袖一卷,她拂灭摇曳不定的火烛。
静静伫立在黑暗的角落,一行清澈的碎钻在脸上慢慢划过
消失在唇齿间的话语是:为什么,即使亲眼所见,你是一个分明有问题存在,我却依旧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打赌。赌那一晚,你曾对我说“骗了你,苇八死”时,坚毅的眼神,浅浅的温柔,都并不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呢
轻风过后,桌上的烛飘浮起一缕火光熄灭后的青烟。
而那个倔强到凶狠的女子,已做出不容后退的抉择。
“你记住,当你动心的时候,也就意味这是危险正距离你最近的时候。”
大大的手按在她的肩上,说话的人耐心反复地叮嘱:“你不是为你一个人而生,所以你没有权利任性。”
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中,女孩平静地颔首,发角串系的五彩碎珠随着低头的动作磨蹭耳畔,残留下异样冰冷的触感。
其实她一直都想问——
为什么我不可以任性呢
为什么我不是为我自己而生呢
为什么,一定要无视她的喜好,做出配合大局的选取呢
她一直很想叛逆一次。
因此明知乌羽的身份,在她动手触犯到她之前,她都忍耐着。她不想和一枚棋子计较的理由是因为她自己也只是一枚棋子。
然而棋子,也拥有灵魂与名为心的东西。
只要付出的够多,就可以把别人的棋子变成自己的。她如此相信。
尽管在乌羽那里,她输了。
但在苇八这里,她还要赌。
只是花如雪没有想过,她输得起乌羽那一盘棋,并不意味她输得起苇八的这一局。
这一局中有一朵红花,过早地种下孽缘。
它时时迷炫她的眼,让她看不清所谓的前缘只是个迷魂的陷阱。
踩过红锦地衣,黄色的绢裙冰冷地迤逦。她像一缕幽魂,带着倔强的表情,烟一般拂过重重阁宇。
千步长廊,月浅灯深,手指碰触到那扇雕花门。推开之后,她会不会无法回头,她会不会失去不可能再挽回的东西而她已没有犹豫的时间,熟悉的声音已近在耳畔:“宫主?”
侧卧的男子若有所察,警觉地睁眼,挺身跃起,却发现站在门前的,是他意想不到的人。
虚幻如烟的微笑,清瘦却不觉纤弱的身体,发似流泉,优雅如莲,淡定通透又有一双嚣张凤眼。这个一直以来都惯常自我压抑的女子有种惊人的魅力。
那是属于毁灭性的禁断的甜蜜。
双眼开阖间,仿佛做了什么决定,瞬息万变的黑瞳闪烁出烟朵般明明烁烁的美丽,令保持开门动作的男子瞬间屏息。
喉结滚动,他知道一定要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个她设下的魔法。但受过伤的喉咙异常干噪,凝望她美丽到惊心的眼睛,他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如他面对她时,他所能做的,通常只有沉默。
“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好吗”
歪过头,她略偏着脸,微笑着对他说。一如某个大胆的平常女子在邀约心仪的男子。
“春天的晚上,不知为什么,总是很难入睡,而在这样的夜里,我不想一个人。”幽凉的音调,飘飘渺渺。伸出的手,白玉一般,却因练武而骨节分明。
修长却并不纤弱的手,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失神地望着它,苇八想,如果一生,他只遇到过一次邀约,该有多好。定定地抬眼,他看着花如雪的脸。如果,先遇到的是她,或许自己会得到遥远的几乎不可能属于他的幸福吧。
然而有些事已经注定无法改变。
所以他也只好默然地握住她的手,默然地取下外衣,披上她的肩。
“那么苇八,就陪宫主走一走吧。”
两个人,乘着夜风,飞驰碧野清宵。由近郊至城内,虽然没有说要去哪里,却都自觉地奔向同一个目的地。
“苇八的轻功真好”“不!我学的是刀法。轻功在同门中最差。”
“刀很霸气,又很决绝。为什么你会喜欢刀呢?”
“我不喜欢刀,宫主。”
“那你喜欢什么呢?”她驻足回问。
“我喜欢安静。”
他回答,眼眸里流露某种看不透却深重的感情。
“我想找到我梦中的地方。我常常做那样的梦——梦里,有麦田,有稻草人,有溪水,有”
蓦地睫毛一颤,目光暗淡下去,他闭上了嘴。
梦中还有一把从背后斩向他的锋利弯刀。
他的记忆就像水中的鱼与外界只隔一层薄薄的冰面,却无法穿越脆弱的空间。但他还惦念着曾经感受过的温暖,因此,有所执着耿耿于怀。
发丝吹起,拂过依旧没有表情的脸,带出仿佛落寞的轨迹。
花如雪伸出手,在意识到之前,已将指尖停留在他的侧面。想要抚平的是他眉宇间莫名的忧伤,还是他心中不可能言明的郁结呢
“失落的东西,是寻不回来的。但是我们可以找到新的东西来代替。”
望着他,她竟说出令自己心惊的话语:“也许有一天,我们两个人,能找到一个苇八梦中所见的安静的小村落,然后让脚步永远停留”
无法抑制澎湃的心情,她径自越说越快,用甜美的话语编织成恍惚的梦境。也许这不是在宽慰苇八,说得如此顺畅的理由,只是她在不觉中也堕入了苇八的梦
想要很安静。
这是那些渴求轰轰烈烈的人永远也不可能理解的心情。
她痴痴地望着他。
被她的目光胶着,他便也只好望向她了。
眼前的女子锦衣长发,他们在不觉中,又回到初相遇的街口。夜色苍茫,不见游人如梭,绮丽繁华的中都也像只有他们二人醒着。
但周边却有无穷幻影,穿梭往来,将他们重重包裹。
在幻影交织的喧闹声里,突然爆响有谁放烟火的轰鸣。
两个人同时抬头。
天空散落纷纷艳艳的烟火迤逦绽放似扬扬洒洒的藕花。那一朵朵繁复的烟花、在夜空划出明亮、烁动的曲线,却残忍地惊醒有着不同立场的她与他。
于是有些原本终生也不会说的话,虽已滚到嘴边,却终究还是成为了终其一生也不会说的话。
烟花过后使人愁。
凉凉的夜风拂起女子要漫扬到天际的发。
花如雪低头微笑了。
撩起耳边的碎发,固定住它飞扬的欲望,她说:“天快亮了,苇八,我们得回去了。”
洁白的指尖以绾发的动作遮挡住眉目间的一缕凄然,回去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心也回得去
榆叶梅是稀疏的花,但种植稠密,交错的枝条便搭出火红的漫天花网。梳着低低宫髻的少女,手捧香炉垂容敛立。飘来的芬芳香却驱不散前方的官装丽人一脸凶狠的煞气。
抬手搭上一簇开得正艳的花枝。
水云纱层层褪至肘部,露出一截完美无瑕的手臂,手臂的主人轻柔地抚摸沾染露水的花瓣,莹白如玉的脸庞却看不到丝毫怜爱花朵的模样。
“娘娘”捧着一件丝绸斗篷的小宫女怯怯地迈上一步“春寒风凉。还是披上吧”
手指一颤,几片花瓣自指缝间辗转飘零,神色阴霾的女子毫不理会来自身后的叮咛,垂睫,望着缓慢飞落的花瓣,唇角扬起一丝郁悒的弧线。
“不必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再等下去,乌羽大概也是来不了了。而水月宫亦未见传出任何消息。若是花如雪出了事,此刻一定不会如此安静。想来只有一个原因,是乌羽输了。深吸一口气,肺腑中全是沁凉的花香。远处灿烂的云霞映着赤红的花簇,为女子妍丽的容貌平添一抹赤色的阴影。
“花如雪,你敢动我的人。”眉间拧起一道煞气,金国皇后抬起漠然的眼,倏地吹散掌中的碎花“就莫怪我让你付出代价”
“娘娘”
两个小宫女提着裙角跟上来问:“回赤松殿吗?”
“不。”浮起一丝冷笑,女子幽然回转“去参见咱们大金皇帝陛下。”
“这是什么?”
花如雪放下手中的书卷,微挑的凤眼直直射向用双手递过一样物什的白衣少女。
少女小嘴微翘,十分不满地暗中叨咕,据说乌羽被宫主派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自己的工作凭空多了一半的量。那帮堂主啊香主啊简直联合起来欺侮她比乌羽好说话嘛,连这种明显吃力不讨好注定要挨骂的事都交给她来做。
“我在问你——”花如雪加强语气,眼中明显射出凌厉的光耀。
“真是的,不是明明看到了嘛”少女更小声地嘀咕,旋即双腿微曲,挤出一朵灿烂的笑花“禀报宫主!这是皇宫里面传来的令牌!皇帝老儿嗯,是皇帝陛下,要和我们暂借一个人。”
“什么令牌?”花如雪气恼交加“他怎么不亲自来和我说!”
“宫主”少女眨眨眼睛,费劲地吐出结巴的句子“您没事吧”水月宫原本就是皇帝直属管辖嘛。他想从这里调个人,不是轻而易举吗?还需要亲自来和她打招呼?哦,她怀疑宫主哪里不正常了。对,反正沾上韦总管的事,宫主一向都很失常
“我知道他欣赏苇八,但苇八已经当面拒绝过一次了。”花如雪把手指握得咯咯响,她知道这其中一定另有缘由。自己对苇八另眼相看已不是秘密,完颜雍没理由不知道才是明知如此,还是执着要从她这里调走苇八。甚至没有和她事先招呼,而下达了公式的要人令牌,完全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知道这是那位一直以来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皇后娘娘的报复。
她杀了皇后派来监视她的心腹,所以皇后要夺走她垂青的男子。
而显然,一直以来偏宠侧妃的完颜雍这次出于愧歉的心理同意了皇后少见的请求。
“要苇八去当她的侍卫”花如雪想要冷笑,牵动唇瓣,却因太多复杂的心绪变成了唇边的一抹苦楚。
如果这就是皇后想要的目的,那么,她达成了。
握紧手中的令牌,花如雪茫然地转身,窗外飘落一地白花,取代它绽放枝头的,是如火如荼的隶棠。
“苇八。”
“宫主。”
春日的午后,两个人一起漫步荷塘。
穿着浅色衣裳的女子微笑着信手洒下零星鱼食“你的名字很怪异呢。怎么会起得这般古怪?”
见到她难得一见俏皮的一面,男子阳光下的容颜也似乎多了抹温暖。他静静垂睫,任由阳光在眼皮跳跃洒下淡淡金芒。
“我受伤之后就忘记以前的事。救我的那个人是从芦苇丛中捡到我,于是他就让我姓了苇。其实他不擅长起名字,却总要给别人起名字。他说每个人都有一种命运,而那命运不见得就都适合我们。他如是,我也如是。所以,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他愿意那样叫就好”“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她偏头,看着他的脸。
“嗯?”他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你在提起他的时候,会有一种很温暖的表情。”低头,拉过一条绿色的垂柳,她问:“何时呢,当你想到我的时候,如果也可以露出这种温暖的表情”
“我”他怔了怔,想要说话。
一只手却先掩住他的口。
“没关系。”抬眼,她粲然一笑“不要可怜我。你明白我想要的,一直都是别样的东西。”
他讷讷别眼,躲避这个女子清澈的视线。
“那样东西,苇八并不是不愿意付出,只是有些东西,我付不起”
“你付得起的,这件东西,是你所拥有的。”女子微笑转头,将淡定的目光投向绿柳下粼粼的水面“只是你并不愿意。”
“宫主,你误会了”
“我一直都误会了太多事,但我知道,这件事却并没有误会呢。”
她径自蹲下去,托着腮,像个小姑娘似的捡起石子掷向水面。
“苇八只是个乡下人,不擅长打哑谜。”他复杂地注视她的背影“宫主有话,可以直言。”
“我已直言了太多,但是并没有得到过直言的回应。”
花如雪径自微笑,却微笑得异常寂寥。
“苇八,你想进皇宫吧。”
“苇八不愿意。”挺直的背将头扭向另一方“苇八早已说过,只愿在宫主身旁做事。”
“那么,就当成是我让你去吧。”她叹了口气,深邃幽寂的目光下,是一直荡漾着深深微笑的面颊“是我让你去的,是我送你去的,这样就可以了吧。”
“苇八听不懂”
“你只是听不懂我的话,我却不明白太多事。”花如雪寂然回首“比如拥有一切的人为什么要和我争我仅有的东西,比如我付出的心为什么可以被漠视到如此地步,比如究竟要怎样才能打动你。”
“宫主与苇八是云泥之差,不需要谁来打动谁。”
“呵呵好狠的一句。”她把手浸入水中,撩动那冰冷的物质,漫在唇边的尽是嘲讽“不需要谁来打动谁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打动我呢?”
无比凄冷的一句过后,有人愤然一掌拍击水面,毫无预兆地倏忽起身,抱住了身后如影随形的男子。
万千柳丝垂覆早春荷塘。
此季不是盛夏,此时没有莲香。
只有柳絮成团,盈盈似梦,香球无数,才圆却碎。
交汇的眼波,刹那凝伫。
于这个午后,看到无法回避的真实。
比如某个女子睫上的眼泪。
比如某个男子沉默的痛楚。
她曾把他想得太过简单,以为在中都自己可以只手遮天,给这个男子以幸福曾是她心中轻而易举的事。
“苇八,”脸孔贴上他的胸膛,她闭上眼,不想再看他固执的容颜“苇八”一遍遍叫他的名字,纵然连这个名字也许都不是真实的。
“苇八若你是个乡下人,我与你一起去做村妇好不好”“你累了。宫主,这样的话,平常的你是不会说的。”而他试图推开她。
“是的”她垂头抓紧他的衣角,不肯放手“我累了我一直都太累了请你送我回房间,韦总管。”
“是”轻而易举地打横抱起她,他僵硬地走向她的住处,一直看着遥远的前方,不敢也不想低头看她的脸。
“进宫以后,打算做些什么呢?”她用唱歌似的声音很轻很轻地问。
“做我应该做的事。”他毫不动摇地如此答。
“你该做的事,如果会伤害到我,你也会做吗?”
“若我做的事要伤害宫主,宫主就不该给我做的机会。”
“我想给”
“那便不要问”
“我想知道”
“你太倔强”
“你终于不叫我宫主了吗?”
一双手紧紧抓住他肩膀的头发,迫他低下头,怀中的女子像凭空缩小,再不复初相识时凛冽淡然的模样
“宫主你变了。”
“但是,你却没有变。”她幽幽别开眼“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一头热更让人难堪的事了。”
“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
失落的喃语像风一般消失,却温柔地触碰她的耳鼓。
乍然抬眸,撞入视野,是男子温柔如夜空的眼眸。
侧肩撞开那扇门,他认真、郑重且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慎重得像怀抱着的是一个宝藏。
“宫主,不是一头热。”
一步步地后退,在退开房间之前那男子回眸苦笑“不是的”
“那么你以为,你还可以这样抽身而退吗?”任由眼泪刹那纵横,把一个枕头狠狠摔来,她蓦然冲来从背后抱住了他。她的手在他的胸前十指交织,紧紧地紧紧的禁锢了他,限制他的离去。
“不许走、不许走请不要这样离开我。我会很害怕,苇八,请你不要就这样走。”让人无法拒绝的脆弱的话语伴随滚热的眼泪淌下。
僵硬的背停止一切动作,他说:“宫主不愿意的话,我就哪也不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把头扎入那个厚实的背“我不要勉强你留在我身边。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任性的事,而你”她强迫他转身,捧住他的脸,灼热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说:“你就是我这一生一世唯一的一次任性!”
即使明知他有问题,明知他来到她身边,原与旁人无异,也是抱有企图与目的。她依然只是一个跳板。明知不该送他进皇宫,明知他一定会伤害到自己,但是、但是,为什么即使明知如此,还是想要任性地相信
相信他曾对她说:“骗了你,苇八死。”
因为那样绝烈的誓言是出自他的口中,所以就信了。根本就不想怀疑。从来没有一个人,肯对她这样立誓。
“苇八”
她望进这个男子弱水般的眼眸,那不管她付出什么都会转瞬沉没的眼睛,怔怔地说出:“我想要你”眼泪怔然地划破姣好的面容。
她说着花如雪这一生最激烈的告白。
他们没有明天,也没有未来。
明天他将入宫,去做他一定要做的事。
而她不能也完全不想阻止。
她在和自己打赌,她在和命运任性,她想向某人证明,却抓不住可以相信的任何一点凭证。
“你曾经爱过某个人吗”
当他的发丝掺入她的发丝时,她轻轻蹙眉问。
那双盯着她的眼睛,一瞬间,亮若秋星。
重重幕帷下的旖旎,把复杂的事变成更加复杂,却把复杂的感情变得很单一。发丝相绕,颈颈缠绵。他一直凝望她的眼,像要把她的形容从此嵌入灵魂深处。
“若是爱过,她便是花如雪了”
那个告白之后缄封的吻,吻住她的回应,似乎他从来不需要回应,似乎他拒绝她的回应。而那个女子枕下一朵灼然明艳的红花,依然刺痛他看似无波的眼睛。
“万事请斟酌。”
于是,在天明之际,当他将要离开的时候。
穿着洁白的单衣坐在床上的女子,挂着浅浅的笑,伸手递来的正是那朵红色绢花,她说:“不论你打算做什么,现在我都不会阻止你了。只是不管你要做什么,请你看它一眼,再想想我。”
那是一种浸入灵魂的渴盼,它写在花如雪美丽的脸上。
她是在恳求他了。
这风华彰显的傲然人物,变成平凡女子。然这平常女子却比风华彰显卓然华美的她,更让他萦绕牵挂。
那一朵花,比任何兵器都来得更加锋利。
只消望一眼,就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卑鄙。想起她浅浅的笑意,想起自己即将的背弃但即使如此,也还是不足以改变他一早做出的抉择。
所以,宫主
“对不起”
这是随着她眼前渐渐合拢的木门,即将消失在一线晨曦中的身影,离开前,最后留下的三个字。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