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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离开渡船之前,李扶摇便已经知道那对夫妇不是一般人,至少不是普通百姓,只不过具体身份,他没必要去深究,既然那对夫妇没有生出任何想要加害他的想法,那说的难听一些,就算他们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李扶摇也未必会出手,他实在是不算是那种喜欢仗剑斩尽世间不平事的江湖大侠。
实际上,他现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说他不想做那种大侠,只是做不了罢了。
那座山河之中被剑士视为圣地的剑山在大余边境,但是具体位置其实不好描述,至少在之前李扶摇所买的那张大余疆域图上便都没有标注,这座剑士一脉最后的传承之地,虽说名头响彻大余,但实际上去过的不多,能够登上山顶的更不多。
背着半截柴刀的李扶摇在大余边境走过数日,询问了许多大余百姓,这些大余百姓对于那座剑山的具体所处方位虽说不太清楚,但最后都是说爬上门尘山便可知晓。
门尘山是大余边境的一座高山,名字由来已经不可考究,就连世世代代所处边境的大余百姓都不清楚,只不过毫无疑问,这座门尘山甚至还要比那座剑山存世时间更为久远。
要想去剑山,得先登上那座门尘山,而要来到门尘山脚,则需要经过一片水绿水湖,李扶摇来到渡口处时虽说得见几条渡船,但并无人守在渡口处,站立片刻便转向临近的村子,想来船夫不应该跑太远才是。
才到村头,便在一处茅草亭子下看见不少互相说着浑话的庄稼汉子,见着明显便是在赶路的李扶摇出现在了视线中,亭子中便站起来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汉子。
见到这个汉子站起来之后,亭子里的说话声渐渐便小了去,等到汉子走出亭子之后,亭子里也就没人再说话。
汉子来到李扶摇面前,微笑着开门见山问道:“客人可是要渡船?”
李扶摇停下脚步,点了点头,“是想着要,只不过渡口处不见有人,只好寻到这里来了。”
那汉子致歉,“门尘山这边人迹罕至,这渡口处几日都不见有一位客人,兄弟们不愿意在渡口出苦等,来到这村子前,若是有人家有让帮忙做农活的,也好挣几分银钱,倒是有些怠慢客人了,客人要去哪里?我安排兄弟撑船送客人过去。”
李扶摇笑道:“去那座门尘山,去不去?”
门尘山三个字一从李扶摇嘴巴里说出来,便能很直观的看见面前的那个汉子身体变得很坚硬,然后显得很不自然,等到李扶摇这句话说完很久,那汉子才微涩的问道:“客人是剑客,要去剑山学剑?”
这么些在大余边境传遍了的事情,李扶摇没有藏着掖着,“是想去那座剑山,只不过听说须得登上那座门尘山才能知晓剑山在何处,只得先去那座门尘山。”
汉子苦笑着低声道:“倒是这么个事,公子有所不知,那座门尘山的确是登上那座剑山的关键之处,以前倒是有许多剑客大侠都要来看看,只是大侠但请见谅,现如今那座门尘山,兄弟们不敢去。”
一句话之间便换了个称呼的汉子苦笑着摇头,心里想着这生意黄了不说,要是这少年真是那种江湖上飞檐走壁的剑客,到时候钻牛角的性子来了,非要拉着他们去那座山送死,便算是亏大发了,因此停顿片刻,汉子便很快解释道:“不是说那个地方有啥古怪,实际上那座门尘山常年都看不到个人,也说不上古怪,只是那绿水湖里有水妖,已经吃了许多人,门尘山恰巧在绿水湖后,是必经之路,前些年便有许多不信邪的大侠在湖里丧了命,要不然这渡口也不会如此萧条,既然是手上有功夫的大侠们都过不去,咱们这些撑船的船夫也就更过不去了,现如今不说是我,就连那边亭子里的兄弟们也没人敢送大侠前去。”
李扶摇皱了眉头,在延陵那边的时候,恰好他便在边境不远处的酒肆碰见过一位妖修,那位受了伤的青丝境酒肆掌柜的,那般小心翼翼不去害人依然是被一位北军府的随军修士给盯上了,可大余这边,难不成要宽松这么许多,吃了许多人的水妖都无人来管?
“官府不管?”
李扶摇随口问道。
汉子摇头道:“边境上本来就复杂,再说这水妖也不是咱们大余官府能够管的,听说要想降服也要去都城请那些仙师出手,一来一回也不方便,再说了,那些仙师追求的是大道,没几个愿意管咱们的死活的。”
李扶摇点点头,除去大余朝廷供奉的修士之外,其余修士实在是不好管辖,大余这边没有三教之中的任何哪一教在背后把持,向来是鱼龙混杂,许多境界不差的修士或是被三教视为忤逆之辈,或是根本是山河大凶大恶之辈,亦或是眼见大余没有三教势力想着好好静修的修士,哪里有人会愿意出手管这档子事,除非那水妖已经化形,结成了妖丹,有人觊觎才或许会出手,只不过水妖要是已经结成了妖丹,想必也不会再吃人了吧,这般生出了灵智的妖修不好好潜修不好好的提升自己的境界,还如此招摇,不怕被人盯上?
李扶摇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五十两银子,找个船夫,我竭力护住他性命,可否?”
汉子咋一听到五十两银子,眼睛放光,但很快便回复平常神态,他摇摇头道:“钱虽然不少,但要是买条性命,其实不够。”
“可我觉得这个价钱挺公道的,我不是要他的性命,也不是非要让他去做些什么,我甚至还要竭力保住他的性命。”
李扶摇耐心说道:“我只是找个撑船的,不取性命。要不这样,我自己去问一问?”
汉子点点头,倒是没有拦着,只不过他显然是不相信李扶摇的五十两银子真能换来一个不怕死的兄弟跟着他去送死。
毕竟钱这种东西是好东西,可有命拿没命花就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就在片刻之后,李扶摇从亭子里走回来的时候,身后便跟着了一个身材瘦弱的汉子,也没太高,年龄看起来也不大。手里拿着一张银票,正好五十两。
银票这种东西,不管是在延陵还是大余,亦或是另外一座王朝梁溪,向来都是流通的,并不存在延陵的银票在大余换不出现银的情况。
汉子才看到他的身影,便怒不可遏,“刘远路,为了这点钱,你他娘的真的命都不想要了?!”
名字叫刘远路的汉子神情自若,好像没有听到这汉子在说些什么,走过两步,把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塞到汉子手里,平静道:“谁也不欠谁了。”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
汉子瞪大眼睛,就要去怀里取出银票,刘远路轻飘飘的说道:“嫂子身体不好,侄子这些天就要出生了,免不得买些东西补一补,没有这五十两银子,你怎么过?”
汉子的手停在半空,片刻之后还是将那张银票拿了出来,最后说了句,“要去也是我去,你的命五十两银子,怎么够?”
这番话明显语气都变得很轻了。
“怎么够?我乐意,怎么不行啊?”
汉子脸色黯然,低声说道:“远路,那件事我没有怪过你,就连我妹子,也没有怪过你,你别去,钱可以再挣,但是命真的就只有一条了。”
刘远路貌似不屑的甩了甩头,“我刘远路这辈子不欠任何人,你就看着老子从那条绿水湖走过一趟然后再回来,让你把下巴掉到地上去!”
然后刘远路不等那汉子再开口,转身朝着李扶摇笑道:“公子,走吧。”
他是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那点勇气就这一两句之后便一点都不剩了。
李扶摇点点头,没有去看那汉子,和刘远路走出村口。
他自然有办法保住这个汉子。
两人一路走向那处渡口。
登上渡船之前,李扶摇在渡口处随意坐下,笑着说道:“聊上两句?不然等会真遇上水妖了,遗言都没得说。不觉得有些可惜?只可惜之前被我顺的酒喝完了,早知道该多带些,只不过没个放东西的地方,带太多了倒是不伦不类,现在我才发现那些只愿意带一柄剑的剑士除去可能是真潇洒以外,还有可能就是穷,没有能够储物的法器。”
刘远路诧异的看了看这个操着一口延陵口音的少年,说着些自己听不太懂的话,之前还有些担忧这个出手阔绰的少年脾气不会太好,现在又想着之后八成就要死了,那还管你是个啥身份,也就没啥负担的坐在这少年身边,苦笑道:“有啥好说的,欠下了账,人情债还不起,也没地方还,只能还些银子了。”
李扶摇平静说道:“其实人情债能用钱来还就很简单了。”
刘远路叹了口气,主动说起那件事,“半年前最后一次撑船去绿水湖,便是送一位大侠去门尘山,我也不知道为啥你们这些学剑的都想着要去那座剑山,反正在哪练剑不是练啊?当时那大侠开出的银两是十两,原本那个地方已经小几个月无人去了,想来那头水妖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在等着有人来,再加上我那娘亲缺钱吃药,我便接下了这个差事,只是最后我吃了隔夜的饭菜,吃坏肚子,去不了,必须得找人顶上,原本我是不愿意谁替我去死的,可柱子哥的弟弟知道我缺那笔钱,便主动替我去了,去了就没能回来。这件事发生之后,柱子哥也没拿这件事膈应我,还是待我和之前一样,怕我愧疚,也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他弟弟,可越是这样,我刘远路越来越觉得憋屈,之前喜欢的姑娘就是柱子哥的妹妹,现在也不敢去找她了,要是这趟能够活着,我反正不欠他了,我再去找他提亲就是。”
李扶摇仰起头,不多说话,他不认为刘远路这样就是还清了,但也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远路看了李扶摇好几眼,诧异道:“公子还这般年轻,就非要想着去送死,之前柱子哥说那些事可是一点都没有骗你,再说就算是找到了剑山,其实也没见有几个当真走上去的,学到绝世剑术的就一个都没看见。”
李扶摇笑了笑,“或许我就是下一个,不管能不能登上山去,总要去看一看,况且我还答应过一个姑娘,学了过得去的本事,要让她行走江湖的时候报我的名字,别人就不敢欺负她。”
刘远路由衷说道:“真好。”
李扶摇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千里戒放在这家伙手里,笑着解释道:“这东西只要你也捏碎,别说水妖,就连是千军万马都伤害不了你,只不过需得麻烦你从好远的地方走回家了,等会儿上船之后,去到门尘山途中要是遇见了那头水妖,别急着捏碎,要是被我一剑斩了呢,到时候你再回到这边渡口就没危险了,要把这东西还给我的,要是去的时候没碰到,这东西就只能送给你了,在半道上碰见水妖,你捏碎这东西就行了。再说一遍,等会儿去的时候真不要急着捏碎这东西,一定要看着我被那水妖吞了之后才捏,这东西很值钱,很贵重,再说了,还是那姑娘送我的。”
刘远路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手里的保命符,他莫名其妙的有些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说的话是真的。
可下一刻,当他们走上渡船,李扶摇解下背后被布条缠着的断刀,拿出那把已经断了一把的柴刀的时候,刘远路就实在有些懵了。
咋,现如今的江湖剑客出门不带剑了?
——
有个一身绿色衣衫的少女穿过大余来到梁溪,这位出身不凡的少女从延陵走到延陵边境用了差不多两月,可穿过大余却只用了数日。
来到梁溪之后,少女的速度一点不慢,直接往那座道观而去,期间在路途上遇到的大江大河都是一掠而过,丝毫不做停留。
只有偶尔午夜时分,这位少女才会在某颗大树上坐着看看月亮,神情平静。
梁溪十年一次的道会要在近日召开,赶往那处道观的修士便越发不少,作为和延陵学宫在儒教门下一样地位的梁溪道观,也是在梁溪王朝矗立了六千年,期间各种人杰辈出,除去从道观走出的三位圣人以外,其余强大的修士更是数不胜数,春秋登楼境界的修士更是走出不知道多少,现如今山河之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几乎的第一人,便是道观之中的道种叶笙歌。
之所以还没能坐实年轻一代第一人的说法,便是山河之中尚未流传出这位道种踏足太清境的消息,若是一旦传出,自然便是板上钉钉的第一人,其实现如今其余的几位天才人物,也只存在理论上有可能可以和这道种争上一争,绝不可能力压这位道种登顶!
因此这场道会,各路修士的想法便是想看看那位闭关数年的年轻道种是不是已经破开青丝境踏足太清境了。
这也是梁溪道会这些年来,第一次众人的主要目的是放在一个年轻弟子身上的。
在以往,绝无有之。
青槐踏足梁溪地界之后,耳中关于那位道种的传闻便不知道多了多少,众人对那位道种的事情似乎很感兴趣,这边的修士都在传言那位道种出身不凡,是那位境界只差一步便可成圣的观主子嗣,虽说不知真假,可有些修士便已经在认为此事假不了,理由倒也是简单,也只有观主这般境界高深的修士的血脉生出的子嗣资质才会高到这般地步,要不然何以问鼎年轻一代第一人?
青槐完全对这些不感兴趣,这位同样是出身不凡的妖土少女,在出身上从不认为她会输给某一个人,即便这个人是叶笙歌。
甚至于这些天赶路的时候,青槐也没有如何去想叶笙歌,反倒想的是那位已经踏上独自前往剑山路途的李扶摇。
有些时候,发现自己身边没有那个家伙的时候,青槐才会觉得有些无趣和失落,毕竟也没人能在她出言嘲讽的时候还笑着点头的。
在妖土的时候倒是有大把人想听。
可她不想说。
这世上的笨蛋很多,可能够提根木棍就去找一位朝暮境剑士麻烦的,可就只有李扶摇一个人。
所以她不嘲讽他嘲讽谁啊!
青槐第一次有些想念李扶摇的好了,那小子别的不说,但脾气是真的不错,而且肯为了朋友豁出命去,哪怕胆子不大,有些畏首畏尾的,但青槐不知道怎么的,偏偏觉得他很有可能登上那座剑山,过不了好些年就会成为顶有名的剑士。
虽然这些想法没什么根据,可她就是觉得很有可能嘛!
这个少女坐在大树树枝上平静道:“李扶摇,你登上那座剑山了?要是登不上去,以后别说是我青槐在这山河里唯一的朋友!”
——
登上渡船,行至绿水湖面上,李扶摇忽然低声喃喃道:“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