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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武康县依旧人来人往,安逸祥和的江南小城没有因为沈约的到来而乱了方寸,毕竟沈约虽然位高权重,但也是因为太高,反倒让小城百姓没那么关注,生逢乱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小人物们在这里安稳度日,谁会在乎什么大人物?
不过比起沈约,武康的百姓今天更关心的是一年一度的“棋弈”大会,如今天下下棋之风盛行,武康自然不例外,下棋是多数人家老少皆宜的娱乐方式,不过除了陈庆之。
“陈老爷子今日也要出手,多少年没见他参加棋弈了,真让人期待啊”...
“陈公子,你父亲那样的棋艺你竟然不学,真是可惜啊”陈庆之听着旁人的话,看着此刻围在自家棋舍里的众人只得摊手一笑,他总不能跟人说,自己不学下棋是怕真跟历史上的陈庆之一样,因为下棋入朝为官吧。
陈家的棋舍远近闻名,最开始只是陈升开馆教棋的地方,后来陈家把棋舍与酒楼联合起来,来往众人不仅可以下棋娱乐,也可以在此饮酒品茶,与三五好友畅谈聚会,加上棋舍装饰清新淡雅,檀香环绕其中,更有乐师为人助乐,平日里有不少周边临县士子都会慕名而来,这一年一度的武康棋弈大会便设在此处。
说起这棋舍,众人不知道这其实得归功于陈庆之,当时刚满十岁的陈庆之给父亲建议的时候,谁能想着他脑子里想的,可是几千年以后的“麻将馆”...。
“这棋舍放到以后,那也是得五星好评的”陈庆之望着自己的杰作偷笑着。
突然一阵喧嚣打断他的思路,循声看去只见门外进来一老者,身长挺拔足有七尺,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慈祥和蔼,头发往后梳的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只有一根根银丝一般的白发穿插在黑发中,悄悄诉说岁月的痕迹。
“诸位邻里同乡,今日乃我武康一年一度的棋弈大会,棋道三百六十余一,顺应周天之数,更应人心善恶,世有黑白,吾辈学棋下棋是为分清善恶、通晓事理、守正自清,正所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今日与诸位一同切磋,不争棋技高低,只为琢磨棋道,随意手谈便好”老者走上棋舍中央,朗声说完坐在青石打造的桌椅上。
“陈老您棋艺高超,就是当朝棋官也不敢言胜,我们这些小辈哪里比得上...”。
陈升抚须而笑,正欲说话却又听得门外一阵疾驰的车轮声传来,扭头看去,只见一辆牛车停在棋舍门口,牛车被两头牛拉着,四方以绢制的帷幕披着,车顶和柱子都雕刻着精美装饰,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上面下来三人,看到中间那人时陈庆之眉头一紧,正是昨日被他赶走的沈趋。
魏晋南北朝是历史上一个很特殊的时期,不论在这之前还是以后,牛车都是穷苦的象征,而只有在此时,随着连忙战乱,马匹数量有限,加上南北对立,南朝很难获得北方良马,所以从天子到大臣便开始了流行坐牛车,像沈趋这样可以被两头毛色相同的牛拉着的,已然是贵族标志了。
“好大的口气,以前常听父亲说武康求学之风浓厚,却不知尽是些井底之蛙,区区一介商贩也配和棋官相比了”?
陈庆之看着向自己投来挑衅目光的沈趋,换了一身锦绣云纹的乌衣,正是建康城乌衣巷富家子弟的打扮。
“怎么沈公子,难不成我朝律法有了不许商贩下棋比棋官厉害这一条了吗”陈庆之对于沈趋的挑衅视而不见,平淡地问着,说话间陈升也走到了前面。“哼,你不用在这强词夺理,听闻今天是武康棋弈,我沈家作为武康名门,自然不愿家乡父老被一叶蔽目,特地前来重振武康棋道”沈趋收起折扇冷哼道。
“既然沈公子前来参加大会,那老朽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那就请吧”陈庆之看着拦下自己发话的父亲旋即释然,自己父亲的棋技他还是信得过的。
“慢着,既然你要自比棋官,本公子便请来了当朝棋官,你可敢与之手谈一局”?
沈趋言罢陈庆之抬眼看去,刚刚倒忽视了门外两人,此刻细看是两名穿着淡蓝色道袍的男子,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年纪较长,一双丹凤眼不见波澜,颇有高深之气。
“在下正一教茅山宗陶永,得沈大人抬爱,曾向陛下举荐受封棋官,今日应沈公子之邀前来,棋道与我正一法门相辅相成,既是传道那我也是义不容辞的”说话的正是那个年长的道士。
“姓沈的原来你是狐假虎威啊,怎么你是怕你不如我爹是吗”陈庆之听完立刻回应道,他没想到沈趋把正一教都给搬来了,听得来人说正一教门人众人都是一惊,且不说这陶姓道士棋官与否,单单正一教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也足以让人瞩目了。
自当年开山祖师张道陵创教以来,如今的正一教早已是道家正统,上至天子众臣,下达黎民百姓,信徒广布天下,门中不仅弟子过万,更有龙虎山、茅山和阁皂山三大道场,凭借高深的剑法和道家心法威名远播,虽然在北朝正一教略微势弱,但在南朝可谓风光无二。
“唉,这位公子此言差矣,既然是传道授业,何来狐假虎威,这位老先生意下如何呢”陶永不慌不忙说着。
“既然道长不吝赐教,老朽自然愿意,庆儿不得无礼”陈升虽然察觉到了来者不善,不过也是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好,既然答应了那本公子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输了那就是你们自大妄为,为正视听可别怪我砸了你家这骗人的棋舍”沈趋一听急忙说道。
“爹...”陈庆之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升挥手打断,只见他缓缓与那陶永一同走到棋桌,众人连忙把棋桌围得水泄不通,毕竟不论这棋局谁胜谁输,都不是寻常可见的对弈。
“那你们要是输了呢”陈庆之赶忙问道。
“若输了,随你惩罚”沈趋不屑一顾道。
“道长,今日对弈您执白还是执黑呢”棋桌旁的棋童突然一愣对着陶永问道。
陈升看着陶永微微皱眉笑道:“道长为尊,自然是我执白了”。
“陈老爷可多少年没有先手了啊,这道士当真如此厉害”?
“你知道什么,棋局黑白可是蕴含地位之分的,像咱们都是白丁便是白棋,人家可是正一教的高人,自然地位尊贵,往常陈老与我们下棋那是因为咱们尊陈老棋艺高超,所以让陈老执黑,现在也只能让对面执黑了,而白先黑后就是说那些达官贵人礼贤下士让着我们百姓,让白棋先走了”。
陈庆之听后心中冷哼一声,这陶永看着仙风道骨以为是世外高人,却不过也是个假意清高之人。
随着陈升白棋落下,对弈就此开始,往来参观的人早把宽敞的棋舍围的里三圈外三圈,要知道陈升在武康与人对弈上千局都未曾一败,可对方毕竟也是当朝棋官,虽是虚名那也算莫大的认可,谁输谁赢都是让人难以预料的。
半晌过后,二人对弈已经三百多步竟然未见分晓,众人皆屏住呼吸欣赏这难得的高手之争,陈庆之虽然不愿下棋,但棋路倒是看得出来,虽然场上黑棋攻势凶猛接连在开局吃掉不少白子,但陈升都能冷静应对化解危机,再寻找机会蚕食对手,现在反而隐约有反攻之势了。
正如陈庆之看的那样,此刻的陶永微微皱眉心中苦闷不语,他一开始丝毫不把陈升放在眼里,为了在沈趋面前展现自己的水平,一时间急于功成下的过于凌厉,没曾想对方不但不着急,反而是多点开花,在自己急功近利的局势里找到破绽逐一击破,想到这他抬起头看了眼对面的陈升,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小看这老儿了,但是我绝对不能输了”。
“陈老这一招秒啊,反走一条龙,这黑子首尾无法相顾了啊”只见陈升突然抬手往一子落去,倒有人眼尖一眼看出其用意不由地喝彩道。
“嗯?”突然不知怎的,陈升的手竟然停在落在上方迟迟不落下,陈升狐疑一声看了眼对面陶永转而把白子落在了旁边位置轻声道:“道长,好计策”。
“哼,凭你也想赢我”陶永心中暗暗说着,手中两指在桌下轻轻转动着,刚刚正是他用内力逼得陈升无法落子。
“这老家伙耍诈”陈庆之自然察觉到此间变化,一时气愤便要上前理论,却听陶永笑道:“庆儿,好好看,好好学”。
陈庆之一愣继续看去,接连几步白子都是即将落下之际突然改了位置,引得众人一阵惊异,那陶永倒是脸上满是得意,乘胜追击之下连吃了一大片白子。
“道长,道家无为二字何解”
陶永被陈升这么一问迟疑了一下,想着这老儿应该是故弄玄虚想要让自己分心便轻笑道:“无为便是天地生万物,然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老先生若是想要认输也无妨,胜负自有天定切莫强求”。
“这棋道也是如此,欲速则不达啊”。
陶永一愣突然看陈升随手一起赶忙再次去拦,却不料陈升不慌不忙落在一边,和刚刚几步相连却成了神龙摆尾之势,陶永顿时瞪大了瞳孔,明白了陈升这几步都是故意而为,在虚虚实实间引自己大意,看似被迫下的位置其实都是早就计算好的。
“这...这...”陶永顿时方寸大乱,只见陈升接连开始串起包围圈,不论黑子如何突围总是无法逃脱,而陈升更是虚虚实实让自己不知道该不该用内力拦下,短短几十步后场上局势大变,黑子已然是颓败之势了。
“我说道长,认输也无妨的,胜负自有天定切莫强求啊”陈庆之看胜券在握,笑嘻嘻地搬运着刚刚陶永的话,而陶永已经六神无主黑子在手却迟迟无法落下。
“我...我输了?”陶永不住地呢喃着。
“道长谦让了,老夫侥幸哈哈”陈升起身道。
一众喝彩声中沈趋脸色阴沉,看着陈家父子握紧拳头,冷哼一声便转头就要走,陈庆之见状赶忙喊道:“唉,沈公子,输了得有惩罚啊,今日也是家乡盛会,沈公子要不慷慨解囊,包了今天酒水,不多不多,五百钱就好”。
沈趋听得一阵肉疼,脸上肥肉一阵抽搐看着陈庆之咬牙道:“等着,稍后给你送来”。
“谢了沈公子,大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