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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当空,浮云渐淡,深夜之时,风带寒冷。廖展雄忙了半宿,周身烦热,经冷风一吹,十分惬意;终于寻得了财宝,欢悦之极,早把疲劳抛至一旁。
廖展雄欲待放下麻绳,突见林中奔来八条汉子,手持兵刃,将坑口团团围住,不禁转喜为怒,冷冷说道:“诸位夤夜来此,欲分一勺羹么?”因江湖上有“见者有份”的规矩,是以廖展雄有此一问。
那当先的汉子呵呵笑道:“岂止一勺羹?在下是要你全数留下!”
廖展雄冷笑道:“尊驾凭什么强夺这笔财宝?”
那汉子道:“我等已在此厮守多日,岂能容人染指!”
廖展雄悠然道:“既然‘厮守多日’,何不动手挖掘,却待别人挖出,便来强行夺取?”那汉子一时语塞。
旁边的一个劲装汉子道:“大哥,休与他废话,动手吧。我看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抖动手中的八环刀,当当作响。其余六人也抖动兵刃,龙吟之声,不绝于耳。
廖展雄鄙视众人,冁然一笑道:“诸位欲群殴么?”
那劲装汉子傲然道:“收拾你倒也用不着许多人,凭我手中这柄八环刀,谅你也走不了三十招!”
廖展雄一抱拳道:“请赐教。”
那劲装汉子道:“快快亮出兵刃,我堂堂汉子,焉能欺负小辈!”
廖展雄有意激他,道:“凭阁下那几手三脚猫的看家把式,也不配在下用剑,在下就凭这双肉掌,谅你也走不了三招。”
那劲装汉子身材雄伟,肩宽腰圆,几曾听过这等话,只气得虬髯戟张,哇呀怪叫,八环刀寒光闪处,照面砍来。只听得“呛啷”一声响,八环刀已断了尺余。那汉子为之一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紫光一点,手腕一麻,余下的半截刀已然脱手落地。他拭目一看,在青衫少年身前多了一个紫衣少年,手中一柄剑,紫光灿灿,威势逼人。这少年非他,正是胡宜秋。
胡宜秋在土坑之中,等待廖展雄放下麻绳,捆绑铜箱。她久等麻绳不至,又听到廖展雄与人说话,情知有变,于是持剑腾身而上。正赶上那劲装汉子的八环刀砍向廖展雄,他便出剑断刀,又剑点对方手腕,迫他弃刀。她本可取那汉子性命,但不明对方身分,是以手下留情。
胡宜秋迫劲装汉子弃刀后,一阵冷笑道:“凭你这点肤浅功夫,在我手下也不过一招,竟大言同我雄哥斗三十招,真不知世间还有‘惭愧’二字!”其实那汉子本不至差劲到这般程度,只是没料到如突如其来,又兼宝剑锋利,是以着了她一剑。
那被称为大哥的汉子见坑内跳出一个紫衣少年,比坑上的青衫少年还要年轻,身法已是矫捷灵动如斯,那青衫少年想来武功定然更胜一筹,于是藐视之态收敛,身形向后飘移两丈,挪出一块空地,说道:“这位小兄弟剑法精湛,在下愿领教几招。”
胡宜秋仗剑欲上,廖展雄从那大哥后退的身法上,看出这人武功不弱,胡宜秋连挖两坑,体力已消耗许多,怕她有所闪失,遂按住她肩头,道:“贤弟且站立一旁,待愚兄取他。”一言甫出,已飘至那大哥面前。
那大哥道:“既然阁下不愿使器械,在下便陪你走三拳两脚。”插剑入鞘,道:“请!”
廖展雄也道:“请!”左掌在他面门一晃,右掌向他肩头拍去。
那大哥见廖展雄出手快捷,不敢怠慢,右跨一步,避招进招,左掌外翻,一式“回风拂柳”向对方左额“太阳**”击去。廖展雄身形暴短,对方一掌走空,腹部露出个空档,于是探身进掌,按向对方小腹的“关元**”那大哥急切间右掌下沉,化掌为剑,切向廖展雄手腕;廖展雄身形疾旋,已欺至他身后,也化掌为剑,直斫那大哥背心“灵台**”廖展雄这一掌,是从九华剑法的精要招数“轻燕绕梁”中化出来的。
此时那大哥身形已然前探,无法躲闪,看光景只有实挨一掌,哪知他在不可能中生出可能,借身形前顷之势,一个“鲤鱼逆水”前纵五尺,硬是从对方的掌下滑走,脚一着地,再跃五尺,方转过身来,即是如此,也吓了一身冷汗,连叫:“好险!”
廖展雄立于原地,并未趁险进招,本想这一招必中,却被他逃脱,不禁心内暗赞,口中则说道:“尊驾三招两式,即狼狈如斯,还敢来劫财宝,可笑呀,可笑!”
就在这时,左边劲风疾至。廖展雄倏然腾起,侧目而视,见是左边一个汉子以链子锤偷袭,不由大怒,道:“鼠辈可恶!”随即在空中一转身,宛如大鹏展翅,向那汉子掠去,人到掌到,兜头罩下。身形在空中转动自如,而且横向飞掠,是何等绝妙的轻功!若非九华派的百步腾空术,又怎能办到?
那汉子链子锤走空,却招至强敌,口叫:“不好!”慌忙右闪,虽然避开了当头一击,左肩头侧被敌掌擦着,顿时左臂软绵无力,显是脱臼了。
那大哥早已恼羞成怒,又见自家兄弟受伤,顾不得江湖规矩,喊道:“并肩子上!拿住这两个盗宝贼!”发一声吼,仗剑欺来。那些汉子见大哥发话,各持兵刃,围了上来,五人攻廖展雄,三人攻胡宜秋。
廖展雄呵呵一笑道:“好气派!”左鞭右剑,分迎五般兵刃,左鞭荡开剑、刀、棍,右剑青光如电,划了一个半弧“当啷”两响,一只短戟头与一个链子锤,已然坠地。
就在右边二人惊异之际,廖展雄的金丝鳝王鞭,已将那汉子左手的另一只短戟卷下,手腕一翻,金丝鳝王鞭又缠住了那使链子锤的腰际,随手抛去,将他抛落在一丈之外。这两招快如迅雷掣电,当真是匪夷所思!
那使链子锤的被金丝鳝王鞭点了“腰麻**”在远处爬不起来;那使短戟的左手戟落地,右手尚有一根戟柄;那使剑的大哥与使刀的,经廖展雄金丝鳝王鞭一格,感到手臂酸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使棍的功力较低,给震得虎口出血,铁棍险些儿脱手,众人无不惊异,呆立当场。
那边厢胡宜秋仗着宝剑的威力,与那三条汉子斗在一处,倒也旗鼓相当,平分秋色。
那三条汉子两人使剑,一人使刀,而且是一柄半截八环刀。他们已知胡宜秋宝剑利害,不敢硬接来招,只是闪展腾挪,抵缝进隙,忽攻忽守,与之周旋,合三人之力,欲占一先机,却是不能。
胡宜秋尽情展开六十四式越女剑,划出一道又一道紫虹,身形于紫虹之中伸屈飘荡,丰采翩跹,英俊脱俗,迫得三条汉子绕之旋转不能近身。
廖展雄斜视胡宜秋那边一时分不出胜负,而这边一招便占先机,胜券在握,于是缓缓说道:“在下兄弟与诸位素不相识,也无恩怨过节,奉劝诸位即早退去,不要为财宝而徒伤性命。”
一经过招,那大哥便知眼前这青衫少年武功绝伦,内外兼修,堪为当今一流高手,就是那年纪较轻的紫衣少年,力战三人而不落败,武功也在自己之上,何况二人均持有削铁如泥的宝剑!当下思忖道:我兄弟八人威震云南,成名已二十年,是响当当的角色,难道今日便败于这两个少年之手不成?却又有何脸面再立足于云南?决心拼了,于是说道:“阁下果然英雄了得,但欲盗走建文财宝,却是万万不能!”剑已递到。
廖展雄闪身避过,道:“既然尊驾不肯见让,哪只有见真章了。”右手剑一招“摘花拂柳”分袭那大哥与那使刀的胁下,左手鞭一招“双蛇出洞”点向那使棍的与使戟的面门。
那大哥与使刀的在这八人中功力最高,见宝剑袭到,身形微晃,避过剑锋。使棍的与使戟的未料到对方一面说着话儿,一面抖手出鞭,急切间以铁棍、戟柄相格,哪知这招却是虚招,廖展雄见他俩手臂抬起,胁下暴露,鞭头倏地低沉,叫声:“着!”二人“腰麻**”点中,顿委于地。
这时那大哥与那使刀的剑刀已然斫来,好个廖展雄,右剑划了半弧剑花,扫向刀剑,对方知是宝剑,立即撤招,哪知廖展雄左鞭已到,快如电光石火,向二人“膻中**”、“肩井**”点去。那两个汉子当真了得,避招进招,又从左右偏锋攻来。
廖展雄与二人战在一处,宝剑忽左忽右,鳝鞭倏伸倏屈,身形潇洒,神态俊逸,从容不迫;那二人虽顾忌宝剑,却凭着一身上乘武功,进退有度,配合适当,与之周旋,只杀得劲风阵阵,木叶飘零。
忽然间“哎哟”、“当啷”两声响,那边胡宜秋刺伤了使半截八环刀的肩头,又削断一剑,由平手转为先手。这边使刀的一分神,腰际已被鳝王鞭点到,瘫软下去,只剩下那大哥独战廖展雄。
廖展雄精神一振,加紧攻势,将那大哥笼罩在剑光鞭影下。那大哥左支右绌,苦斗艰难,额头冒汗,背后淋湿,口吐粗气,行动渐渐地迟缓了。
廖展雄剑尖在他胸前一晃,迫他闪身,却变招疾走偏锋,刺向他左颊。那大哥再躲已是不及,只得举剑平推,岂料鳝王鞭又到,拦腰绕住,廖展雄左臂外甩,将他抛至丈外,那大哥**道受制,再也站立不起。
围攻胡宜秋的三条汉子,见同来八人已躺下两双半,无心恋战,撤腿便走。胡宜秋笑道:“撇下同伙不顾,这就走了,未免不太仗义了吧。”飞身赶上,骈指如戟,点了两人的**道。另一人已逃至五六丈外,廖展雄一个“飞鸟穿林”赶至他身后,鳝王鞭指处,乃腰间“肾俞**”那人也只得留在当场。
廖展雄转身对胡宜秋道:“我们速取财宝,以防再有人来。”二人走向坑口。
突然,从林边那参天古松上传来话音:“且慢!小兄弟,老夫欲讨教你几招。”声音沉厚,内力充沛,声到人到,面前已站一清癯老者,随后又跳下两人。
廖展雄举目一看,原来是白天称赞自己‘好颂词’的那个老者,及跟随他的那两个年轻人,抱拳笑道:“老先生夤夜也有此雅兴,来瞧这热闹?”
老者笑道:“小兄弟武功精湛,身手不凡,老夫已观望多时。好手难逢,机不可失,一时技痒,是以贸然讨教。”
廖展雄思忖,与其一战,势不可免,说道:“老先生既有此兴致,在下理应奉陪。只是在下技拙,恐贻笑方家,请老先生手下留情。”
那躺在地上的大哥见老者到来,身虽不能动,嘴却能说话,喊道:“老爷子你来得正好,千万不要放过这两个盗宝贼!”
老者顾首看了看他,道:“刘兄不用着急,老夫自有道理。”
廖展雄见他们是一路,便不再多话,插剑入鞘,道:“请!”他看对方未携刀剑,不愿占其便宜,是以收了兵刃。
老者也道:“请!”
廖展雄道:“在下有僭了!”一招“排山倒海”掌夹劲风,拍向老者胸膛。那老者有意试试他的功力,平举右掌迎上去,两股掌风中道相交,声如闷雷,只激得衣袂飘荡,尘沙飞扬,二人均倒退一步“噫”了一声。
廖展雄觉得这老者内功浑厚,与自己在仲伯之间,当属正宗门派,说道:“老先生好功夫!”
这一对掌,那老者的手臂给震得酸麻,不禁大吃一惊,心想:他已经斗了一场,不仅内力不亚于己,而且膂力还有如此之大!喟然道:“小兄弟,好身手!你是我出道以来所遇到的最强高手。唉,长江后浪推前浪,当真是后生可畏,难得呀,难得!”
廖展雄道:“岂敢,老先生谬誉了。”
老者道:“小兄弟,再领教你几招,看掌!”说话间,右掌按向廖展雄左胸的“乳中**”
廖展雄举掌相迎,老者却一个“轻燕绕梁”欺至他身后,左掌拍向他颈部“大椎**”廖展雄一掌走空,身形前倾,避闪已然不及,急忙中右身半转,反手一招“犀牛望月”接了一掌,又是一声闷雷。
二人两次对掌,气势雄劲,慑人心魄,胡宜秋与那两个年轻人看在眼里,钦佩之极,不禁喝采道:“好!”廖展雄身形半旋,双掌拇指向内,一招“金剪绞龙”快若流星飘风,夹击对方两胁。那老者身形后闪,即刻前跨一步,以掌代剑,一招“梦笔生花”连点对方九处要**。廖展雄腾空而起,从老者头上越过,借下坠之势,两掌后甩,一个“大摔碑手”猛击老者双肩。那老者一矮身形,随即后仰,一招“古木撞钟”以头抵向对方背心。廖展雄早料到有此一招,借双掌后甩反弹,已跃一丈开外。
那三个旁观的年轻人,以为这一头定难躲过,都替廖展雄捏了一把汗,此时见他从容跃出,情不自禁,大声喊道:“好俊的身法!”
廖展雄急转身形,与老者相对而立,抱拳道:“佩服,佩服!”
那老者呵呵笑道:“小兄弟,你我旗鼓相当,无须再斗了。看你招数尽得九华派嫡传,不知是哪位高手门下?小兄弟上下如何称呼?”
廖展雄道:“在下南直隶庐州廖展雄,恩师法慧禅师。”
老者道:“哦!原来是廖师弟,难怪出手非凡,老哥哥差点要败落呢。”
其实他在古松之上,业已看得分明,廖展雄在须臾之间便击倒五名高手,所施展的皆是九华派的上乘武功,所使用的又是九华派的镇山至宝青霜剑,焉有不识之理?是以**猜到对方是法慧禅师的传人。他本可以从树上一下来就与之相认,但他想试试这位小师弟的武功,这才出手过招。
廖展雄心里早已在犯嘀咕:这老者使的是纯正的九朵莲花掌,自是九华派同门,而且武功极高,是哪位师叔的门下呢?此刻听他称自己为“师弟”于是躬身一礼道:“师兄驾到,小弟有所不知,一时冒犯,多有得罪,望师兄宽宥。还未请问师兄大名尊称?”
老者道:“老哥哥姓魏名飞,江湖上送一个浑号:‘金眼神猴’。”
这名号廖展雄听师父说过,再看看他那副尊容,凸颧凹眼,活似灵猴,自不会错,复施礼道:“原来是魏师兄。三师叔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原来法慧禅师师兄弟三人,二师弟法聪禅师,三师弟法明禅师,都是身怀绝技的高僧,法聪、法明与法慧一样,收有僧、俗弟子,这金眼神猴魏飞便是法明禅师的俗家弟子。
魏飞道:“前不久我去飞云寺看望师父他老人家,如今筋骨甚健。他老人家曾说,大师伯告诉他,又收了一个关门弟子,乃是武学奇才。今见廖师弟,果然如大师伯所说。”
这位法明师叔,廖展雄在九华山时是见过的,没想到师父会在他面前如此称赞自己,心中自是欢喜,却谦逊道:“那是恩师他老人家的怜爱,小弟何才之有?”
魏飞道:“难得,难得。”他指着身旁那两个年轻人道:“这是小徒。”又道:“还不过来拜见廖师叔。”
那年近三十的躬身道:“小侄石海林拜见廖师叔。”
那年二十三四的也施礼道:“小侄许梦龙拜见廖师叔。”
廖展雄见这两个师侄,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一个年纪与自己相若,不便托大,还了半礼道:“二位大哥免礼。”
廖展雄向魏飞介绍道:“这是舍表妹胡宜秋。”
魏飞看了看胡宜秋,道:“胡姑娘英俊倜傥,若非师弟说破,倒不易看出是巾帼丽人呢。”众人皆笑,各各叙礼。
那躺在地上的大哥道:“魏老爷子,你们师兄弟只顾叙话,却把我们兄弟忘了。”
廖展雄道:“魏师兄,他们是什么人?”
魏飞道:“说话的那位是沐王府的刘果安参将,曾同我有一面之缘,另几位我却不认识,大概是与刘参将同列,为沐王府的八大家将。”
胡宜秋道:“小妹请教魏师兄,那沐家封为国公,却为何倒称‘王府’?”
魏飞道:“那沐家本朝第一代先祖沐英,是太祖洪武皇帝的义子,平定云南后,受封世袭黔国公。因他功大,殁后追封黔宁王,故其府第称为沐王府。但那追封的黔宁王是不能世袭的,是以子孙承袭的只是黔国公。就像徐达一样,生前受封魏国公,殁后追封为中山王,而子孙承袭的只能是魏国公。”
二人说话间,廖展雄已替沐王府的八大家将解了**道。刘果安上前施礼道:“多亏魏老爷子来了,否则我兄弟八人还不知要躺到什么时候呢。”又道:“廖大侠、胡女侠侠骨义胆,在下早有耳闻,适才鲁莽,特此谢罪。”
廖、胡二人还礼道:“在下兄妹不问就理,冒犯虎威,在此负荆,还望海涵。”
为建文财宝而争斗的三拨人既已相认,大家便席地而坐,各叙情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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