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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踌躇满志的九皇子带着徐州,青州的军队北上攻进洛阳,所有人翘首观望,洛阳城城门紧闭,军队强攻不下,驻扎城外。围城半月,幽州赵氏带军进入洛阳,两军交战,九皇子大败,再次逃出洛阳。
“骄兵必败,洛阳虽然易守难攻,可半月围攻都没破城,可见他才能平庸。”卫渊一边剥着栗子,一边说。
一个冬天不见,卫渊眉眼间有了成熟之色,言辞也越发犀利了,殷正说这肯定是跟着殷子都染上的坏习惯。
殷绾绾关注的是殷子都在海上一圈下来黑了不少,卫渊却一点没变。据他的小厮三山说快到豫章郡的前半个月卫渊每天吃菜蔬果子能不出舱就不出舱,生生把晒黑的面皮给养回来了。
殷绾绾不知道卫渊也这么爱美,所以当卫渊轻描淡写地说他天生就晒不黑的时候,殷绾绾很配合地表达了惊讶和羡慕之情,没有把三山出卖他的事说出来,她觉得卫渊一本正经的模样很可爱。
卫渊不知道她笑什么,还道:“赵家势大,幽州兵精马强,历代与北方游牧民族征战,哪是青州那一群公子哥打得过的!”
“此次幽州兵马入主洛阳,洛阳的局势又稳定了一步,九皇子的希望恐怕是要落空了!”
“幽州的兵马南下,北方岂不是无人守了?”殷绾绾不解道。
卫渊冷笑:“北方算什么,洛阳是京都,当然比幽州这样的不毛之地好了!恐怕九皇子也想不到,赵太守居然敢抛下幽州,将大鄢的国土拱手相让,北蛮白得了一州之地,真恨不得洛阳再热闹点才好!”他是卫家人,幽州被北蛮入侵,让他有一种自家祖屋门被强拆的愤怒,偏偏堂兄弟还在争正房该谁住,又有一群外人跳出来指手画脚,真是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阿爹说大鄢近三百年无人敢欺了……”殷绾绾蹙着眉:“西北也频频传来战报,狄人和羌人蠢蠢欲动,要趁大鄢内乱来分一杯羹呢!”
“他们休想!”卫渊一掌拍在桌上,愤怒又压抑:“有朝一日……有朝一日我定要北方诸狄,南方蛮夷,皆俯首称臣,莫敢有犯!”他望着北边高远的天空,目光里仿佛有火在燃烧,那是与生俱来的王族骄傲。
殷绾绾拉着他的手问:“疼吗?”
“不疼,这算什么。”卫渊摇摇头,以手握拳,“太守说了,以后再有战事,我便可以上战场了!”他野心勃勃,大海的广阔和暗流汹涌让他心潮澎湃,他终于了解到这天下有多大。
山河壮阔,九州如画,太守教导他,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可他知道,这也是卫家的天下,他父王留给他的不止是一块兵符,更是一种象征,是王权和正统。
殷绾绾觉得卫渊年纪还小,杀敌也不急于一时,可她明白他心里是向往的,男儿志在四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嫌早,“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保护自己!”
卫渊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让你担心太久。”
紫欣立在一边,总觉得他们的对话听着怪怪的。
三山拿了一匣子珍珠过来,卫渊道:“这是我和子都表哥在一座岛上发现的,那里的岛民会一种养蚌的手艺,靠珍珠与来往的船只交易货物。岛周围海域险恶,极难航行,因此岛上物资匮乏,珍珠价格十分便宜。”
卫渊笑道:“我们留了一队人马在岛上,帮助他们筑房种粮。前几天,太守还派了两艘船去岛上运珍珠,还招揽养珠人来豫章郡,管吃管房管娶媳妇,我看很多人都会跟着船队一起回来。”
殷绾绾笑了起来,道:“阿爹就喜欢这么做,他说了人才是最重要的资源。”
卫渊也听卫殷正说过这句话,心里还蛮服气的。他打开匣子,一时间,柔和的珠光几乎晃花了人眼,珍珠个个都有弹丸那么大,其中一个甚至如鹌鹑蛋一般大小,圆润光滑,殷绾绾看得目不转睛。珍珠难得,更何况是这么多质地上佳的珍珠,她有一对珍珠耳坠,是殷正送给她的生辰礼,据说还是宫中的贡品,可跟这些比起来,简直就是瓦砾了。
身边一众丫鬟也目瞪口呆:“我的天,这一匣子宝贝,能买下好几座岛了吧!”
卫渊看到殷绾绾眼中的异色,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这是岛上历来所珍藏的,都是采珠人下海找到的天然珍珠。”
殷绾绾心扑通扑通地跳,艰难地移开眼,道:“这么珍贵……他们怎么会给你呢?”
卫渊还没说话,三山就插嘴道:“姑娘您不知道,那片海上风浪大,又有许多暗礁,一不小心就会沉船,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商船到岛上了,冬天食物匮乏,岛上产出艰难,已经饿死不少人了。我们去的时候讲船上大部分食物都分给他们了。嘿嘿,还是少将军有手段,食物药材什么的全都免费送给他们!”
“啊?白给啊!”青浦惊讶道。
“可不是吗,刚开始我们这群粗人还纳闷了,咱们海上做生意的又不是大善人,凭什么白给啊!后来呀,那些岛民对我们感恩戴德,把最珍贵的珍珠都送给我们了,就是这一匣子了!”
殷绾绾笑了:“哥哥真厉害!”
卫渊凑到她耳边一脸邀功的表情,说道:“这主意是我想的!”
殷绾绾望见他亮晶晶的眸子,忽然抬手捂了捂他的耳朵,笑道:“渊弟弟真聪明!”
卫渊脸红了,眼神闪烁,不敢看殷绾绾的脸,拼命压着嘴角,道:“不要叫我渊弟弟了……”
殷绾绾笑眯眯的:“知道了知道了,你长大了,也学会收买人心了。”
卫渊低头看白瓷盘上鲜红的樱桃,长长的睫毛闪了一下,心想我要人心做什么,你的心就够了……
殷绾绾满脸赞叹地拿起那颗最大的珍珠,道:“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卫渊点了点头,拿出最大的那一个:“不过这个暂时不能给你。”
殷绾绾问:“哦?你要它做什么?”
卫渊笑得神神秘秘的:“这是个秘密,以后你就知道了。”
殷绾绾得了一匣子珍珠,又问他们航行的事,卫渊不会讲故事,三山嘴巧,表情生动,说起话来十分有趣,殷绾绾等人都围过来听他讲。
“那一场拼杀可谓惊险!”三山手舞足蹈:“黎明的时候一群海贼攻打我们的船队。他们先射死了甲板上的守卫,然后一小队人从海上潜水过来,趁我们还没睡醒就杀了上来!瞬间鲜血飙开,洒满了墙……”
“咳咳!”卫渊提醒他不要太夸张了。
三山会意,过滤了一下血腥暴力的情节:“我们一抹脸就醒了过来,眼睛还没睁开,抄起板凳儿就跟他们拼了!”
“人家用刀,你们用板凳,怎么打得过人家!?”青浦道。
三山眉飞色舞道:“这才能体现我方的勇猛啊!我们拿着顺手的武器跟这群海贼在船舱里大战一场,杀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眼看我们要扛不住了。只听两声巨响,仿佛山川炸裂,那贼船被炸开了两个大口子,冒起烟来,船上的人纷纷落水!少将军和我家公子拿着剑杀出来,那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那群海贼没了船,又被杀了个七七八八,没多久就投降了,我们把他们全丢进海里喂鱼了……”
云岚皱了皱眉:“全杀了么?”
三山摇了摇头,道:“各位姐姐可不知道,这海贼也分好坏。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见船就抢,见岛就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海贼中的大恶人,大败类!我们打败他们以后,上船一看,底下还囚禁着许多海民呢,大部分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青浦出生在一个靠海的村子里,就是因为遇上海贼,整个村子被屠烧殆尽,她和兄长死里逃生才保住命,因此十分嫉恶如仇,闻言便讽道:“海贼还有好的!?都是一丘之貉,杀人抢劫,亡命海上,通通都该叫海水淹死,叫大鱼嚼碎骨头才是!”
三山苦笑:“青浦姐姐,不是所有海贼都是恶人,你看我今年才十二岁,已经在海上漂了五年了,七岁的时候我能做什么?当海贼也不过是家被淹了,要饭得饿死,不得已才在海上跑跑腿,我们这群人胆子小心也不大,没做过烧杀屠掠的事,顶多是趁人不备偷偷东西,运运货,糊口罢了!少将军招募我们前,我们连唯一的破船都被人抢走了,几十个人虽然混了点,真正拿过刀的却没几个啊!要不是熟悉海上的情况,有幸被少将军招募过去,我说不定又得要饭了……”
青浦沉默不语,她离开家乡到达豫章郡的那段时间也和兄长讨饭为生,受尽白眼,三山的命运跟她有点像,只不过她有兄长保护,还能到太守府来,已是极其幸运的了。
“行了行了,已经过去了。”云岚岔开话题:“再给我们讲讲珍珠岛的事吧……”
殷绾绾撑着下巴看着三山讲故事,卫渊往她身边挪了一点,道:“子都表哥很有眼光,用起人来不拘一格。”
殷绾绾道:“阿爹说过,天底下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善恶就像阴阳两极存在于人的内心,随着人的想法不停地转,有时候转到黑的那一面,有时候转到白的那一面。我们要选择看到好的那一面,也要让自己在好的一面多停留一会儿。如果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按照他的方式转动,那么他就可以控制他,利用他,这就是用人之道。”
卫渊点点头,用人就像用刀,用利刃对着敌人,用刀柄对着自己,确保不被反噬就行。
殷绾绾转头看这卫渊,眸子如一泓清泉:“同样的,如果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保持好的一面,那么他就可以信任他,依靠他,因为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是爱的表现。”
卫渊定定地望着她,春日深深草木葳蕤,她歪头看过来,笑起来如清风拂面,暖意融融。他想,若有一天,他在野心中迷失了自己,他也会为她永远转到白色那端,因为纯白是她的笑容,黑色是她的阴霾,他愿意拂去所有阴霾,只为保留她的笑容……
卫渊心中一片柔情:“绾绾,我……”
“诶?怀笙哥,你怎么来了?”殷绾绾看到徐怀笙走进院子,唤了一声。
卫渊远远看到一身蓝衣的少年走了过来,目光警惕。
徐怀笙拿出一本琴谱,道:“先生最近染了风寒,不方便出门,叫我把这琴谱交给你。”
殷绾绾接过琴谱,问道:“盛舅舅病得严重吗?要不要我去探望?”
徐怀笙摇了摇头,道:“不严重,吃两剂药便好了,先生特意嘱咐不用去看他。”
殷绾绾又道:“他还是不愿意吃药吗?”
徐怀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的,不过,有殷将军在,想来先生不会抗拒了。”
殷绾绾想想就觉得好笑,看起来如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盛舅舅居然怕苦药,生病的时候能拖着就拖着,每每只有大伯才能让他喝下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其实大伯可以把方法告诉怀笙哥,这样以后就不用麻烦他了嘛。
“大伯还在盛舅舅院子里吗?”
徐怀笙点点头。
殷绾绾道:“那怀笙哥先在我这待一会儿吧?”
徐怀笙犹豫了一下,但卫渊目光灼灼地看来,他又一向喜静,院子里有一群丫鬟吵吵嚷嚷的,便道:“不了,我去药庐看看。”
徐怀笙起身要走,殷绾绾却眼尖的看见他手上有伤痕,不由蹙眉:“怀笙哥,你受伤了?”
徐怀笙看了一眼,不在意地说道:“无碍,炼药的时候被火燎到了。”
殷绾绾点点头,“我这里还有女医留下的药,要不要带上一些?”
卫渊赶紧插嘴道:“他是大夫,什么药没有,让他回去上药吧!”
“那好吧,怀笙哥走好。”徐怀笙点点头便离开了。
卫渊见殷绾绾目光落在他身上,心里止不住地嫉妒,这个徐怀笙有什么好的,闷罐子似的,整天臭着张脸跟谁欠他钱似的,嘴又笨,绾绾干嘛那么在乎他!
卫渊低头托着自己的手,故意皱眉。
殷绾绾很奇怪:“卫渊你怎么了?”
“我手疼,刚才拍桌子拍疼了……”
“可是你刚才不疼啊,都过去好久了。”
“刚才没反应过来,慢慢地就疼起来了……”卫渊睁眼说瞎话,眼都不带眨一下。
殷绾绾笑了一下,拉起他的手:“那我给你揉一揉好不好,揉一揉就不疼了。”
卫渊伸出手,有点害羞:“好啊……”
殷绾绾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大笑:“卫渊,你怎么那么孩子气?你是不是吃怀笙哥的醋了!?”
卫渊任她取笑,也不否认,静静地看她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不管是孩子气的我还是男子汉的我,都是因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