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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爷子走以后,邻居们都来道贺。凤鸾避羞躲在房中不见人,只有陆家的小蛾等人进去陪她。
女儿要出嫁,其实是喜人的。抛开郭朴病卧,同时进门三个妻子不提,别的一切一切,周家是相当满意,别人也会艳羡。
圆木桌子旁坐着幼年玩伴,凤鸾坐在其中,娇红面庞分外动人。兰枝手里拿着东西过来,对桂枝招招手:“老爷说有客人来,才让人送不少火炭,老妈子要帮忙前面,咱们去笼火。”
房子里是地下笼火,最近天虽然冷,凤鸾为省钱,她的房里还没有生火。桂枝和兰枝把一小篓火炭提着,再把家里扫的碎枝子树叶也放进去。
火起时,小心避开出来的黑烟,兰枝感叹:“还以为姑娘今年没有火用,不想这”桂枝看着她,兰枝艰难地把话说完:“不想这有是有了,可这亲事怎么能叫好?”
几声嘻笑从房中传来,桂枝对着渐暖融的火门,神色却是悠然的:“兰枝姐姐,我却觉得好呢。戏文上说木兰为阿爷从军,又有什么女子救父敢进京面圣,就是不割鼻子的那一个,”
“看你戏听的粗糙,那叫缇萦救父,”兰枝面上,也被桂枝的悠然神色感染。火光渐大,两个人在“噼啪”声里各自心思,同时张嘴:“你,”
兰枝笑眉笑眼:“你先说,”桂枝嫣然:“姐姐先说。”
“依着你这小蹄子的话想,姑娘这亲事也好。”兰枝拉着桂枝为凤鸾盘算:“公子虽然起不来,倒少好些烦心事。”
桂枝面颊上泛出笑来:“姐姐说,我听着。”
兰枝伸出兰花指比划着:“就你们屯的钱大官人,我也听说不少。”桂枝噘嘴:“好好的提他作什么?”
“提他只是比划一下,”兰枝轻点桂枝的额头:“这些有钱人家不妻妾成群,全不管女孩儿心里怎么想。吴掌柜的娶第三个妾,大娘子寻上她的错,提到当街撕破衣服打她,打出一身血来,啧啧,不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桂枝想起来,叹气道:“她也是为钱才嫁的吴掌柜。”
“就是咱们县太爷邱大人,娶的夫人是京里小姐,都说是最贤淑的。前天姑娘寻我买什么去,外面遇到邱夫人房里丫头,说为邱大人又要纳小,夫人哭了几天几夜,白天还要见人笑,夜里一包子眼泪无处洒,唉桂枝,有时候我真的想当男人呢。”兰枝掉下几滴子泪,为天下可怜的女人们一掬同情之泪。
这一席话,把桂枝的眼泪引出来,她泪眼汪汪地道:“兰枝姐姐,所以我守着姑娘不嫁人,要我嫁,就得好男人。”
旁边地火温暖,兰枝和桂枝在火光融融中,执手相看泪眼。桂枝先想起来:“怎么姑娘这就叫好,”她噘高嘴:“郭家那病公子爬都爬不起来,还要娶上三个,可怜我们姑娘,以后日子怎么过?”
“昨儿晚上我烧高香,请菩萨保佑他这辈子起不来,不但昨天是这样求,自从姑娘说要嫁郭家,我晚晚都是这样求。”兰枝微昂着头说着,桂枝惊骇得用力抓紧她的手:“这怎么行!为姑娘好,”桂枝红了脸放低声音:“公子要是爬不起来,姑娘不是要守活寡。”
说过桂枝难为情的看地下:“我不懂,是听人说一句半句,这样的人要守活寡,滋味儿不好过。”
见地火足够,兰枝带着桂枝坐下来,对着天上不断下来的雪花斩钉截铁道:“要守三个人一起守,姑娘守着,她们也得守着。你看咱们这街上,隔壁韩婆子家兰芬,见天儿挨打,她男人天天不在家,这不是守活寡?错开几间屋住的刘家,夫妻生得多般配,过门没一年,刘武爷走镖伤了,人看着好好的,都说不行,这不也是守活寡。”
说到这些话,兰枝红着脸,桂枝也红着脸,兰枝似对自己,又似对桂枝,又似为凤鸾祝福地道:“郭家姑爷起不来,就没有争宠的事,别人能就他,姑娘也能就他是不是?他就是有心多去哪一个房里,他也起不来。”
桂枝恍然大悟:“是了,姐姐烧香也带上我,我也央求菩萨保佑他一辈子起不来。”
亲事还没有成,凤鸾的两个丫头都祈求“保佑”郭姑爷从此好不了,这辈子睡在床上。
两个丫头后面坐着说话,凤鸾在房中喊人添茶,喊了几声无人理,路过的来安答应一嗓子,他答应过就来寻丫头们。
寻到房后见兰枝红衫绿裤,桂桂绿裤红衫,在雪地中就像两朵子莲花。来安悄无声息掩到她们身后,支着耳朵来偷听。
“这些全抛开,郭家有钱,姑娘嫁过去衣食至少无忧,郭家是本城里最大的官儿,虽然没有实权,是官总有几分薄面,县太爷都要买他几分,姑娘不会被人欺凌,”说到这里,兰枝撸撸袖子,雪白的手腕露出来,被北风吹得一个寒噤。
寒噤着,兰枝还带着昂扬气势:“你和我是要随姑娘去的人,桂枝,到了那里有欺负咱们的,只管打!”
桂枝很是佩服,翘起大拇指,先答应一声:“好!”豪气一闪就过,桂枝讷讷道:“郭家的人,打不打人?”到底以后是主人。
“这个”兰枝也为了难,她把汪氏和曹氏当成假想敌,天天心里就转着这个想法,越转越中邪,提起来就要撸袖子,好似战场就在眼前。
桂枝为兰枝找个台阶下:“反正咱们呀,要护着咱们家姑娘。”兰枝响亮地回答一声:“是!”再“啊嚏”几声,几个喷嚏重重打出来,来安在后面心里一颤,见兰枝还光着手腕,没好气道:“姑娘叫添茶,你们在这里作死!”
“啊呀,”丫头们急急跳起来,急走几步,兰枝回身怒目来安:“你说哪一个作死?”来安冷笑连连,劈头盖脸道:“郭家有权,郭家有薄面,郭家有钱,你到了郭家,就寻上一个有钱有权有薄面的人吧!”
兰枝被抢白得脸涨红,知道自己刚才说的私房话全被来安听了去。这是女儿私房话,怎么能被男人听到,又当着自己面来抢白。兰枝大怒,眸子更显水灵,也是劈头盖脸抢白回去:“关你何事!与你何干!碍你何事!”
说过袖子重重一拂,碎步急急而去当差。留下的来安怒火中烧,幸好有北风吹着,才没有把他自己烧成头晕脑涨做出跳脚的事来。
想一想郭家见过的小厮长平,清秀伶俐,就是打扮也与别的家人不一样。一个当家人,还金簪子束发,腰间是织锦绣带,这带上竟然还敢挂着荷包,这这这,这是小子吗?
来安忽然怒火更升一筹,兰枝莫不是看上了他!他大步怒气冲冲而去,今天晚上一定烧香,一定央请菩萨保佑郭家的小厮,也随着他们家公子一起爬不起来!
凤鸾房中也是说这亲事,而且又多了一个人。韩婆子的媳妇,挨打受气的兰芬也过来。凤鸾请她坐,喊丫头添茶就是为的她。
桂枝先回来送上热茶,对兰芬道:“韩家嫂嫂,你婆婆今天不在?”要是在家,怎么得出来。兰芬当着邻居们并不太难为情,只是有自己不如人的一丝子难堪。见小蛾等人等自己回话,低声怯怯道:“她来贺喜,让我来对周姑娘贺喜。”
“哦,她是让你来打听什么的吧?”小蛾嘴快,指着她说出来。兰芬难过了,低下头对着自己手中热茶,再怯生生道:“我也想来贺喜,你们放心,我不会说什么。”
小蛾对她扁扁嘴,狐疑道:“你真的不会说?”兰芬更尴尬,慢慢站起来正要说走,凤鸾亲切地拉住她:“何必走,以后再想这样聚,只怕不多,”说到这里,她不无伤感环视几个闺中玩伴:“今天尽情一聚,在这里用饭。”
这话说得人人感伤,大家都是要出嫁的人,由凤鸾的亲事想到自己的亲事,虽然是个康健的人,却不知道夫妻是不是和气,妯娌是不是相得,公婆们又体贴儿女否?大家一起叹气:“唉。”
兰芬更不好意思:“都是为我你们才伤心,姑娘们看着我是极苦的,你们不会呢。咱们这街上,葛家田家杨家,小夫妻不都很好。姑娘们,请多看看过得好的人。”
小蛾“咕”地先一声笑,手按在兰芬肩头道:“有这句话,你可以坐下来说话。兰芬嫂嫂自己受苦,却想着别人会好。兰芬嫂嫂,我也送你一句,叫守得云开盼月明呢。”
兰芬苦笑,她挨打无处求告时,也想到过这句话。只是韩婆子年纪不大,还是身体康健的中年妇人呀,哪有诅咒自己家里人死的呢,兰芬住了想法,只听姑娘们和凤鸾说话。
妇人们在一起,经常说的是家长里短,丈夫、妯娌和公婆。没出门子的姑娘们在一起,私房话里经常是出嫁的事。
“汪家的金贵姑娘听说有手段,凤鸾你过去第一个要防备她,”大家一起为凤鸾担心,再说曹家:“我们特意打听,说曹家的姑娘也是厉害的。这可怎么办,你房中没有小妾,倒有两个平妻。”
这些话,把丫头们也听得停住脚,担心地看着凤鸾姑娘。
凤鸾依然温柔语声:“多谢姐妹们,还记得前年同到庙里拜佛,师傅们说随缘随分,自有因果。她强让她强,她狠让她狠。我想郭家这样的人家,总是有规矩道理的。”
众人一起宾服,素然起敬道:“你说得很对。”
在这宾服声中,凤鸾悄悄松一口气。有时候别人的关怀,让当事人难过。凤鸾想了好几天,才把一些难回答的问题答案想好,这时候说出来可以搪塞,凤鸾心里落下一块石头。还有几块悬着,几时落下来,还不知道。
“周姐姐,你也不能太软弱,人善是被人欺的。要是未来姐夫只喜欢别人不喜欢你,你可怎么办?该争的还是要争。”小蛾佩服过,还是好言相劝一句。兰芬用力点头,在韩家,她强让她强,她就更强更不是东西了。
这一块大石头,凤鸾也有答案,她笑容婉约,殷殷笑语似乎全不放在心上:“女子三从,她会侍候让人喜欢,自然让她三分。”
小蛾瞪大眼睛:“她再占上三分呢?”凤鸾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摆出最自然的笑容嫣然:“再就再让她三分。”
“再让三分,你就退到郭家门外了,你还让吗?”小蛾步步紧逼,凤鸾心里格登一下,退到郭家门外?喜色从她面上一闪而过,此时的笑容满面完全发自内心:“想来她不会这样,真要让我退到郭家门外,只要是公子吩咐,我也只能依从,是不是,小蛾妹妹,夫主为大。”
她甚至轻巧的眨一眨眼睛,看上去真的是全不在意的样子。
小蛾认真树起自己的大拇指:“周姐姐,我要劝你的就是这话!”凤鸾“啊”地一声,略有诧异地瞪大眼,难道小蛾猜到自己心里的话?
“我姑姑嫁到福建没两年,姑夫就有了别人,那个人泼辣得不行,姑姑是个好性子,一步一步地让着她,后来还是容不下,我姑姑主动对我姑夫说,既然这样,不如分开别过的好。我姑夫答应了,按两头大的算法给我姑姑重新安置了房子,日用按月送来,这就相安无事。后来我姑姑又说,日用这样送来也麻烦,我表哥表妹也大了,不如把她们以后的嫁妆全折成铺子银子给了,这样不用月月问我姑夫要钱。”
小蛾抿一抿嘴笑:“我姑夫心里到底有余情,觉得内疚他就答应了。这几年,我姑姑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姑夫的生意越来越差,姑夫就住到我姑姑那里,又盘算一下,说那泼辣人花费太大,今年来信,要把她赶走,只把孩子留下。”
兰芬听得入神,还可以这样。凤鸾忍不住笑,她被小蛾的话提醒,忽然想到自己是卖身契,真有那么一天郭公子为别人容不下自己,自己是可以赎身的。而且不是说咒他,他不是起不来,当然不能人道。赎身后这身子玉全贞洁,还是自己的。
周凤鸾是个乐观的人,或许有人认为这样的乐观属于逃避,可她还是欢喜了,而且是认真的欢喜。
旁边传来兰芬的话,兰芬问个不停:“小蛾姑娘,你姑姑几时回娘家,我想拜拜她?”小蛾刚扬眉,兰芬又接着纳罕地问:“真的可以这样,没有人管没有人问?”
姑娘们一起笑,小蛾笑得要拍桌子:“兰芬嫂嫂,我说的句句实话,我姑姑对我说,女人手里要有钱,在夫家腰杆子就是硬的。”
兰芬黯然,她哪里有钱。凤鸾欣然,她又想到以后要多存私房,为自己赎身。兰芬抓住小蛾的一只手,伤感地道:“话是有理的,只是我办不来。”凤鸾抓住小蛾的另一只手眉开眼笑:“小蛾妹妹,我多喜欢你。”她嘟起嘴又看别的玩伴们:“以后咱们常相聚,该有多好。”
小蛾被人这样感激,虽然兰芬是苦,凤鸾是笑,她也乐得笑眯眯。由凤鸾说相聚的话,小蛾对姐姐妹妹们道:“我依周姐姐的话,以后咱们有了人家,也要常相聚才好。”
姐妹们一起答应,又一起对着凤鸾为难:“你嫁到郭家,肯请我们去吗?”凤鸾用力颦眉,用力思索,用力保证:“我尽力请你们。”
这样一说,姐妹们都欢笑起来,又来评论郭家的好。刚才说的,全是郭家的不好。这一会儿,说郭家的财力和权势。
“刚才我来,还看到邱县太爷往郭家去,前天我给铺子里爹妈送饭,也看到邱太爷从郭家门里出来,不知道他这么巴结为什么?”说这话的是开米行的魏家姑娘有容。
苏家的青柳是向往:“周姐姐,你一定要请我们去郭家坐一坐,听说他们家有个小园子很不错。据说那园子有我们家大。”
小蛾嘟起嘴:“郭家肯定气派大,架子大,规矩多。”她放低嗓音笑:“都说郭公子眼里没人,以前寻亲事一心要在京里寻,后来怎么样,”她幸灾乐祸:“退亲了不是,人家哪里会嫁废人。一听到他病重,就赶快退了亲。听说还是特地快马从京里赶过来退的亲呢。”
她着重地咬了两个字“快马”又对着凤鸾抱歉:“周姐姐嫁给他,我以后当然要说他好。”凤鸾笑眉笑眼,她现在听到也当笑话看,她对郭朴还没有什么感情,越发笑得摇头晃脑:“是快马特地去退亲?既如此,以后他不待见我,我就笑话他。”
丫头们杂在中间一起笑,人人眼中都觉得凤鸾应该笑话他。
魏有容不得不打断这笑声:“咳,现在嫁他的汪家,可是省里不小的富户,以前比郭家强,现在虽说不如郭家,族大人多也差不到哪里去。”
小蛾正在兴头上,不服气地道:“汪家再好也不如郭家,周姐夫是个官儿,汪家是官吗?”兰芬没见识,好奇地问:“当官有什么好?秀才们全熬心熬力地要当官。依我看,有钱才是好。”兰芬的心思被小蛾的姑姑吸引开,认为有自己的生意才是好。
“吓!你真是没见识,”小蛾说话口没掩拦,兰芬面红一下,想想自己就是没见识,附合地道:“也是。”
小蛾眉飞色舞,好似郭家简直就像她自己家地道:“当官可以减不少税,城外修路修码头,邱太爷对于我们,是晚给一天的钱,官差就上门来讨要。要是郭家,他敢去吗?”
“可是郭家也不少出,他是城里最有钱的人家,理当多出。”苏青柳提醒小蛾,小蛾想想也是,眨眼又想出来一条:“当官的出来,要人叩头的,周姐姐以后,也是很多人叩头的。”
兰芬没志气地道:“叩就叩吧,反正见谁我都得叩头。”大家一起笑起来,兰芬被笑得没好意思,心想这些姑娘们见到官太爷,也是一样要叩头。这样一想,兰芬明白过来,果然凤鸾嫁给郭家,是不错的。
这一番谈话下来,众人各自心思。来安来传韩婆子的话:“请兰芬嫂嫂同回。”兰芬一听到,好似听到圣旨,赶快告辞出来,韩婆子和她同回家,细细地问:“周姑娘哭得如何?”
兰芬明知道她是找笑话看,当然不想让她时时得意,正好听了一篇话,忙学给韩婆子听:“周姑娘气色好,”
这第一句,韩婆子就不相信,她打兰芬是习惯了的,举手就是一下子骂道:“小娼妇,你敢说谎!”
兰芬在心里骂她,嘴里求饶:“全是实话,魏家的姑娘,陆家的姑娘,苏家的姑娘全在,都说郭家这亲事好,要周姑娘以后不忘请她们去郭家坐坐。郭家是官儿,又有钱,聘礼嫁妆都肯出,在婆婆眼里,周姑娘倒要不喜欢?”
韩婆子被顶得没话说,气得瞪圆了眼骂道:“你倒教训起我来!你是死人,就不会说郭家那是废人,郭家要娶三个,以后没她站的地方。亏你是邻居,这些话不知道提醒!”
站起来,很是熟练的取过扫炕的扫帚,开始上演经常出现的一出子,打兰芬。
兰芬挨了打心中气苦,一个人躲在房中哭时,就想到小蛾的姑姑时,紧紧咬着自己帕子止泪,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精明强干的妇人来。
这样的人,过得应该是好!
凤鸾送姐妹们出门,回来经过客厅下,见客厅里烟雾弥漫,坐着家里的所有债主。周士元坐在中间满面笑容,声音也很洪亮:“欠各位的钱许久,真是难为情。今天咱们一一开发了,以后还是常来往。”
周士元背地暗恨自己拖累女儿,可是郭家这亲事的确带来实在的好处。郭家敢上门提亲,也是这好处是周家迫切需要的,提这亲事不算欺负人。
来的人反而客气了:“不急不急,你用着就是。”
凤鸾低头不想再听,人情冷暖,全在这一刻尽显。不是上门逼迫才叫人情冷暖,这见风转舵,也一样让当事人酸心。
如今全是不急的人,前几天全是急着用钱的人。
回到房中只有自己在,凤鸾心思好似长草。平时会做针指,今天斜倚窗下呆坐着,只是出神。兰枝和桂枝见到并不去打搅她,见凤鸾面上并不是伤心难过,两个丫头反而出来私下里笑:“姑娘要成亲,想心事呢。”
来的人都说这亲事好,丫头们暂时把郭公子爬不起来,凤鸾要守活寡的事抛在脑后,欣欣然只觉得这亲事好。
凤鸾姑娘在想什么呢?她一丝丝一缕缕地细细抽出以后的日子,咬唇不无担心,要是不让我赎身呢?要是喜欢别人,也不放我走呢,他花钱买的,会轻易放走?她这一会儿担心的,全是这个。
郭朴在房中睡着,听长平一一报上成亲各项事情,忽然心中异样,打断长平沉吟道:“你再去周家,对周姑娘说喜娘等人几时去,再问问她们家还少什么。”
不知为什么,郭朴此时总觉得应该再去问问凤鸾。长平答应而去,郭朴闭目沉思。他对于答应成亲的凤鸾,是寄于不少期望。
凤鸾可以为家里奔波,看上去是个懂事的人。那么,成亲后也懂事一些,安心陪伴如果起不来的自己。
郭大人别无他人可想,丫头他不要,别的人上门主动提亲,肯定有所图而来。汪家和曹家,有为钱的成分,也是郭家欲图扩大产业的一个手法,总是让郭朴觉得有太多利益成分在内。
凤鸾虽然也为钱上门,可是她一开始是拒过亲,而且周家是大骂拒亲。
这样一来,郭朴对凤鸾相当有些放心,放心之后又相对是有期待。
外面雪更浓,长平冒雪来到周家敲门。来安是带着喜色来应门,因为最近来的,全应该是道喜的人。
大门打开,见外面是长平低头在掸雪。来安那脸色立即是日头天转变大雪天,还是阴雪蒙蒙的大雪天。
长平没理他,只顾着自己含笑不失礼:“公子命我来见周姑娘。”来安没好气瞪着眼:“请进!”这一声如切金断玉,嘎嘣脆的把长平吓了一下。
来安得意了,洋洋得意地用手不耐烦拍着厚重木门:“进还是不进!”长平打量着他,这气是对着自己来,可自己肯定没有得罪他!
算了这周家的人,可能全没有见识。以前公子提亲,能把媒婆大骂出门,至少两个媒婆说是被骂到大门口撵出来的。
现在自己来遇到这样一位仁兄,也不用一般见识。
长平往里面进,路上遇到兰枝手里捧着几枝子梅花。兰枝眼下还不喜欢长平,不喜欢郭家,可见到不能不说话,忙下个礼儿:“姑娘在房里等我的花,请随我来。”
来安在后面看着,眼珠子可以血红。几时见到我这样客气?几时见到我这样笑语娇音?在来安的瞪视下,长平和兰枝去了。
凤鸾见到长平大喜,这喜悦把长平又吓一跳,以前没看出来周姑娘会这么喜欢。听过长平来意,凤鸾羞羞答答欲言不止,对着长平要说,又止住,长平纳闷,他只能猜:“有话要我带?”
“嗯”下面没有了,只有凤鸾飞起的眼波中,还满是话语。长平办差遇到这样的事情时,总是很头疼,有话不说让人猜最难。他再猜:“不方便让我带?”凤鸾羞涩垂下头,慢慢才点了一点头。
姑娘们羞人答答时候的点头,最是难为人的时候。长平睁大眼睛,凝聚视力,全神贯注,才算看到凤鸾垂下的头动了一动,他擦一把额头上虚无,却感觉应该有的冷汗,我的妈呀,这个费事劲儿。
陪笑过:“容我回去告诉公子。”长平走出来,好笑得不行。是什么话,还不让我带?他这样笑意融融走出来,来安看到,气得三魂要出窍。
兰枝接他进去,虽然没有送出来,他笑成那一摔就要咧开嘴的西瓜样,肯定是兰枝和他说了什么。
正在痛恨,兰枝从后面赶来,喊一声:“喂,”长平没有回头,喂是哪一个,兰枝不得已,再喊一声:“小哥,”
长平站住了,回身取笑:“今天放过你,以后要喊哥哥才答应。”兰枝啐他:“哪个要喊你哥哥。”
长平笑得有得色:“听说你们全跟着来,以后少不得有事要问我,不喊哥哥的,以后我可不帮。”
兰枝噎住,他这说的全是实话。衡量过,兰枝忍气吞声,低声下气地喊一声:“哥哥,姑娘让我说,这话不说也罢。”心里骂长平没皮没脸哥。
凤鸾这没头没脑的话,长平听得懂,他当然不能听从凤鸾的吩咐,还是要回去如实告诉郭朴,当着兰枝的面,长平答应下来,再摆一摆谱:“以后记住了,我是长平哥哥,见到临安,可以喊小哥。”
把不在的临安也扯进来开个玩笑,长平转身往大门上来。来安气得脑袋发蒙,仅余的一点儿理智里,全是兰枝刚才的那一个礼,外加一声哥哥,是以这一点儿理智全荡然无存。
见长平走出门,来安用力把大门摔上,对着关上还震动几下的大门长长吐一口气,才发现心里也闷得难过。
这没皮没脸的小子,真是气死人!
“砰”地巨响在身后响起,对于刚走出去的人来说,这是撵人的动静!长平虽然是小厮,跟着郭朴很少遇到这样场面。
就是在京里见冷遇郭朴的官员们,也是端茶送客门人冷淡罢了,哪有人会做出这样事来!随着这一声摔门响,长平全身血液一下子拥到头上,面上一下子通红。
大怒回身就要责问,等了一时不见那个横鼻子瞪眼的门人出来。北风吹息长平一部分不能控制的怒气,余下的怒气长平揣着,一路回家来。
来见郭朴回话:“周姑娘有话说,只是羞涩不肯说,肯出来时,又让丫头来对我说,这话不必回公子。”
郭朴没有多想,只是道:“姑娘出嫁,应该还有挑剔,带轿子去接她来,我来问她。”见长平眼角有不忿,郭朴问道:“哪里又惹的气?”
“是周姑娘家的门人不忿,把我摔门出来的。周姑娘倒是羞涩的,这门人不知道哪里不对,我并没有开罪过他。回公子,让临安去吧,如果还这样,那就是周家还有气在心,公子要训诫周姑娘才是,如果不是,那就是对着奴才来的。奴才心里奇怪,从来去没有失过礼。”
长平这样回话,郭朴道:“让临安去。”
临安和长平最好,听到这事立即就去周家打探带接人,来安开了门,不是长平他当然没有气恼。凤鸾羞得不肯去,临安再三劝着才上了轿,在路上奇怪,长平怎么得罪的周家门人?
凤鸾到郭朴房中,人已经羞得不敢抬头。郭朴见她十分一个新嫁娘样,也觉得心里畅快,要是别扭着受了好处,还不肯嫁,那郭朴觉得凤鸾没有良心以外,会认为这亲事十分的棘手,不如不成。
“还有什么不如意?”郭朴温和地问凤鸾,凤鸾扭一扭身子,双手握住帕子在身前不肯说。郭朴等了一会儿,再问:“我在等着。”
凤鸾扭捏不过去了,才声若蚊呐说了一句话。郭朴没听到,他微笑:“你这是欺负我,我不能把耳朵凑过来,你大声些。”
“你以后,会一样对待吗?”凤鸾略提声音问出来,郭朴面上的笑容慢慢没了,凤鸾看到他这样子,心中的羞涩也慢慢凉下去。
感受到凤鸾身子僵直的郭朴,觉得自己还是留恋凤鸾刚才的羞答答。他想一想道:“花轿全是吉时到,汪氏先进门,曹氏在中间,你的花轿在最后进门。”凤鸾幽黑的眸子看着他,郭朴耐心地道:“你最小,你小曹氏几个月,小了汪氏一岁呢。”
凤鸾轻轻咬一咬红唇,郭朴不悦,干脆全说出来:“汪氏和曹氏全下了上万的聘礼,你只有四千,你要是不嫁,现在还来得及。”
“你才是欺负我呢。”凤鸾气呼呼。郭朴嗓音变冷:“进门后不许争这个,怎么对待我自己明白。”狠狠瞪凤鸾一眼:“不许争!”
凤鸾想到姐妹们的话,又想到小蛾的姑姑,一步一步退到门外去。她压抑却带着反抗再道:“我不和她们争,我知道,”眼中有了泪:“她们全比我强,有一句话我必要说清楚,公子依我也罢,不依我就把亲事退了吧!”
郭朴大怒:“你倒上来了!”他冷笑:“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和我这样说话!”他瞪着凤鸾,自己动都动不了,再管不了这几个人,家里可以翻天。
凤鸾气得呜呜哭出来:“我怎么敢,可是以后要是不论道理的偏心,只知道欺负我这没能耐的,我就一头撞死!”
她越说越要哭:“我做错了,由公子责罚,要是别人欺负我,要是别人没道理,我死也不从!”
长平和临安见到郭朴生气,走到床前恭敬低声问候:“公子有什么吩咐?”长平不客气地喝斥凤鸾:“周姑娘,你太放肆!”
临安瞪眼:“跪下说话!”
凤鸾气得手脚冰凉“扑通”往地上一跪,压着声音哭起来。
郭朴消消气,想一想凤鸾说的话,她的担心也应该。让凤鸾第三个进门,不仅是她年纪小,的确是周家最差。
他对长平和临安道:“出去。”再喊凤鸾:“起来,近前来。”凤鸾过来,已经是一个泪人儿。她气得头也昏人也晕,什么也不顾只是哭:“我记着定这亲事才帮了家里,我记着呢,我来自然是小心的,那别人呢,会不会欺负我,我可不会欺负人,那我怎么办?”
郭朴听到最后,气全消了,微微有笑容,喊一声“凤鸾”凤鸾只用帕子拭眼泪,郭朴再回想她的话,全是孩子话。到哪里都有欺负人的人,官场上商场上,没有公平二字,只有能耐二字。
凤鸾有这样的担心,她还是个孩子。
“不要哭,我不会一碗水端平,”郭朴道:“也端不平。但是日用对待上,你们三个人全一样。”凤鸾立即不哭了,问道:“那什么地方端不平?”
郭朴又微笑,这还用问吗?除了日用月银衣服首饰可以端得平,别处全是没法子端平的。当然凤鸾刚才说出来那一番话,她是不懂的。
“你担心哪些事,一一对我说。”郭朴重拾耐心,语气也温和。凤鸾又难为情上来,郭朴催促两次,才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听说汪家和曹家的姑娘全是厉害的,我不厉害,我以后肯定不如她们,”
郭朴打断道:“不一定。”厉害就一定能行,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对凤鸾道:“接着说,”凤鸾竭力表达,结结巴巴:“就是以后,肯定喜欢别人不喜欢我,到时候你就不待见,就看也不能看我,就”
“哦,”郭朴道:“这真是个问题。”凤鸾得到理解,抬起头道:“可不是,这样可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问:“到这样时候,你是不是会不要我?”
少女微伏身子,体香扑面而来,郭朴差一点儿就要动心,陷入一时的绮梦之中。他及时的发现,是凤鸾眼中不是伤心难过,而有几丝兴奋。
她兴奋什么?自己喜欢别人不要她,她很喜欢?郭朴明白过来,冷冷道:“你签的是卖身契!现在你不嫁,都不由你来说话!”
凤鸾挨了这一棒,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临安在外面听到,又进来对郭朴躬身道:“公子不必动怒,我来问她。”
郭朴没有说话,他一直知道这三个人全都不会是心中情愿,全有原因。凤鸾的话提醒郭朴一直在考虑的打算,他唇边全是冷笑,管不住你们,我还能重归战场当将军。
临安进来,凤鸾退了一步,她反而更怕临安他们,或许是临安起得来,郭朴起不来的原因。临安责问道:“周姑娘,你太不知足!你忘了你四处求告的时候,你忘了你家被人打破大门的时候!”
凤鸾红了脸,恨不能地上有个地缝钻进去。她倒不在乎小厮的责问丢面子,她只是想到自己的确是忘了,自己是想和这个人过日子,才会有这样的担心。
眼泪在凤鸾眼圈里打转,她轻泣着辩解:“这是以后一辈子的事情,公子让我说,我才说的,我都说了,不必来回,为什么还要回给公子知道,是喊我来的,不是我要来的。”
临安也生气了:“周姑娘,你这说的全是什么话!什么叫喊你来的,不是你要来的!”他还要再问下去,郭朴道:“你出去吧。”
临安只得出去,凤鸾哭得更厉害:“让我说,我说的全是实话,为什么又要生气,不喜欢,我以后不说,以后问的时候,我也不说了。”
长平在外面同临安咬耳朵:“周姑娘是个没规矩的人,”什么也不懂,不管什么话全说出来。
郭朴凝神听完,放缓了声音道:“喊你来,就是让你说话,你说吧,我不生气,随你说什么,反正这亲事,已经不由你作主!”
凤鸾哭着不肯说,郭朴厉声道:“让你说!”这一声好似惊雷,在将军的帐篷里也会起作用,此时把凤鸾吓得眼泪都不流,怯生生地道:“我不会欺负人,要有人欺负我,我可以忍一天,明天未必忍得。明天可以忍,后天未必忍得,要是我忍不住,我怎么办?”
褚敬斋从外面进来,面有喜色:“大人好了,这一嗓子可够厉害的。”长平和临安一起对他翻眼睛:“几时好了,是在生气!”
偏偏褚先生还要问:“同谁生气,有这样大的声音!”他拉帘要看,长平和临安一起推他出去:“嘘,这你别管,这和医生无关。”
凤鸾的哭声渐小,变成抹眼泪儿。郭朴真的听进去,正在寻思这三个人以后,估计是不会消停的那种。
汪氏母亲见过,说是个能干的人。以郭朴带兵的经验来说,能干的人大多是刺儿头,特别是年青的能干人,不会收敛更是刺头。
他想到自己以前心心念念要在京里寻亲事,为着什么,还是为着心太高。老天看不下去,给了自己狠狠一击。
再来曹氏,听说是不愿意,曹家的父母爱钱爱权,一定要让曹氏嫁。再来凤鸾,今天有这些话,要么是孩子话,要么她是刻意为之,想让自己对她格外怜爱,那就是个有心计的人。
看一眼还在哀哀的凤鸾,怎么看都不像有心计的人。郭朴到此失笑,他被凤鸾这些话带得想歪十万八千里。
来三个人,当然会有纠分,没有才叫奇怪。这和来几个新兵,用几个新家人,请几个新管事的,一定会出些事情一样。
如果事先全担心,可以不用出门躲在家里不会人,这就没有什么事情。一个人,可能躲在家里不出门不见任何人吗?
凤鸾这些担心,是她还是个孩子。
她当然是个孩子才会有这些担心,她要是有心计,应该在第一次提亲时就答应才是。汪家和曹家都没有上来就拒绝,是他们明白郭家有钱,郭朴是独子。像周家那样大骂出门的人,要说是有心计,他也不怕把郭朴骂恼了。要说周家有心计,怎么能遇到几千两银子的债务,就落到求告无门的地步。
郭朴淡淡一笑,凤鸾不是有心计的人。他心思百转千回过,再回到凤鸾身上:“过来,我对你说话。”
凤鸾犹犹豫豫的过来,郭朴面无表情,他板着的脸更不中看,看着更吓人。凤鸾只扫了一眼不敢看他,小声道:“我说错了,请不要生气,我知道是公子帮了家里一把,我只是想到这里,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郭朴心情大好,不过他没有打算对凤鸾客气,不管哪一个想到这里,他全不打算客气,只冷冷道:“你要对别人和睦,挑头尖刺的人,我不会客气,望你不要弄到我收拾你的地步!”
凤鸾懊恼自己真是倒霉,为什么要来对他说这些。
“送周姑娘回去。”房中传出话,长平和临安进来。临安陪着凤鸾出去,路上不客气地再提醒她:“周姑娘,请想想这亲事的来由。”
凤鸾紫涨面庞,低低地应一声:“是。”
坐上小轿,凤鸾才觉得好些。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不舒服。要存钱要赎身,让别人对他说实话,还让他骂去吧。
早上还感爱郭家的凤鸾,现在又不喜欢了。
到了家门口前,见车轿欢腾。凤鸾惊喜莫明,喊一个正在下轿子的少女:“三表妹,”临安在凤鸾对郭朴无礼的时候要喝斥她,现在见到来客人,还是很会装面子。他殷勤打起轿帘,躬身侍候凤鸾下轿。
三表姑娘笑嘻嘻看在眼里,又见凤鸾坐回来的轿子虽然小,轿帘帏幔上绣花全精致无比,又有轿夫们垂手,小厮垂手,三表姑娘喜笑盈盈伸出手:“表姐,你从哪里来?”
凤鸾腾地红了脸,慌张失措地对临安道:“有劳你,请回。”临安刚才得罪凤鸾,现在就找补回来,再殷勤地道:“姑娘有客人,要用轿子,只管打发人来说。”
门前来的车轿里,两位舅母也下来,见到这话,越发的有笑容。凤鸾面庞涨得更红,胡乱点了一点头,急忙到舅母面前行礼。
大舅舅顾玉堂从车后转出来,对凤鸾使一个眼色。凤鸾会意,如她所想,舅舅把地契拿出来的事情,舅母肯定不知道。
大舅母纪氏是心软却口快的人,说话从来尖刻,要她帮忙也从来肯帮。顾玉堂不愿意对妻子说,是不愿意妹夫在妻子面前永远矮上一头。
纪氏此时在看周家的轿子走,对凤鸾道:“苦了你,要是我的女儿,吃糠咽菜也是不肯嫁的。”这话当着人说,是很难听的。凤鸾才被郭朴敲打过,没什么脾气的听着。
二舅母姚氏忙圆转:“听妹妹说聘礼很整齐。”凤鸾陪上一笑。两个舅舅怕外甥女难过,让妻子进去。凤鸾陪着来的三表妹和四表弟进去,表妹表弟亲热又敬佩她:“表姐,你是为着家里才这样,我们都敬服呢。”
来到先看聘礼,纪氏不得不点头:“样数不多,很是整齐。”她下面一句又不中听:“曹氏就在我们那城里,听说聘礼比这多,街上走了好一阵子。”
凤鸾的自尊心“吧嗒”垂下来,头也随着垂下来。姚氏看着聘礼有些眼红,这一会儿也不帮着说好话。
只有顾氏自己一脸是笑:“人家嫁妆肯定也多,我们嫁妆一分不出。”纪氏和姚氏一起问:“是真的?”
就是三表妹也有些不舒服,她伸着头道:“嫁妆在哪里?”纪氏瞅着她笑:“我说三姑娘,你急个什么劲儿。”
说得三表妹面红耳赤不敢抬头,见顾氏邀请去看嫁妆,她也跟上。
凤鸾的嫁妆只有十抬,上面全盖着红布。纪氏先笑一声:“这也太少,一会儿功夫就走得完。前面的人还没有看到什么,后面的人只能追个影子看。”
顾氏知道这位大嫂就是这样性子,容不得别人比她好,但是你不如她时,她也会伸手帮忙的人。在家里素来就是刚强不让人,从来不会改变。
姚氏和女儿三姑娘一样心急,伸手揭开一个看,大家“哇”地一声,这一抬分量不小。里面是十套织锦衣裳,要是出门哪一天,可以一套装一抬,装成十抬。
古代计较衣服插不下去手,不用衣箱子全抬过去,这就可以分得开。
三表妹有些眼红,用手抚着衣服上的金银线对母亲姚氏噘一噘嘴,纪氏看到又要取笑:“我明白了,三姑娘也要这样的衣服。”
凤鸾到此时,才觉得有些颜面。想一想郭朴心中生气,再看看这送来的衣服,不是金钱织就就是银线缝制,凤鸾暂时原谅一下郭朴。
再看第二抬,纪氏也说出来一句好听话:“真是实在。”这里面是一整套的玉器,房中使用的镜盒,玉梳,铜镜等全叠在一处,姚氏叹气:“这是个厚道人家,这也可以多分几抬出来。”
镜盒和铜镜原本就是两件东西。
顾氏把镜匣打开,大家又睁大眼睛,里面是十数根簪子,有金有银有玉的。玉本无价不好猜,金簪子银簪子掂一掂分量,这全是现钱。
到这时,顾氏可以扬一扬眉,亲手把簪子一根一根递给亲戚们:“你们看看,这金的足有几分重。”
姚氏说上一句公道话:“这首饰也可以分两抬出来。”簪子归簪子,珠花归珠花。还有铜镜也是钱,铜钱也是铜,铜器再差的价值不会低,就是可以铸成铜钱的原因。
再往下看,是房中各色灵巧运用的东西,有些是大家没有见过的,有些是大家见过的,都是叠在一处送来。
凤鸾今天看又多了一个心思,郭家要是分得清爽一抬抬送来,他是更有面子,周家更没有面子。
郭家只送十抬来,周家陪出去几十抬,这是周家的面子。
她是个知道感激的人,把郭朴生气的话抛开,又有些感爱。
正在看着,来安带着不是好脸色的表情来回话:“郭家的人又来了。”这语气,听得后面跟着的长平想要踹他。
顾氏忙道:“快请。”长平进来,众人眼前一亮,一个清秀干净的小厮,他进来礼数恭敬:“衙门里有话出来,我来回姑娘,说是几个地痞审不出来什么。邱大人来问公子,公子让我来问姑娘,是打几板子罚几个钱,还是重刑再审。”
几个地痞有义气,死扛着不说出是毛蛋的指使。他们是没有想到周家附近埋伏的有衙役,现在知道了,都是滚刀肉的混混权衡轻重,再打也不多说。
大家的眼光一下子投到凤鸾身上,人大多时候是面子动物,凤鸾在这样的眼光中心情大好,彻底被治愈。
特别是她看到尖酸的大舅母纪氏诧异的眼光,这眼光骤然而发无法掩饰,可以看到纪氏也眼红。
古代商人的社会待遇最低,再遇到这样见官的事情,再加上这几个全是女人,她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
凤鸾有了这门亲事,看上去可以执掌生杀大权。
身前的长平躬身候着,凤鸾有些手足无措,纪氏催促她,满面含笑:“我的儿,别让人等着。”以纪氏来想,这到底不是你周家的家人。
凤鸾慌慌张张说一句:“不必再打,人还在,放了他们吧。”长平要笑,周姑娘果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只是妇人一味的好心肠。他提醒道:“既然抓了,当然要有成效。再关三天,打上几顿再放不迟,让他们知道厉害。”
“不必了,放了吧。”凤鸾不习惯吩咐长平,长平又一下子变得卑躬屈膝,她很是紧张地道:“可怜见的,放了吧。”
长平只得道:“好,让他们来府上叩头再放。”凤鸾吓了一跳,摇着双手:“不必不必,不必来。”
纪氏和姚氏倒镇定下来,细声细语劝道:“外甥女儿只是好心,忘了这样坏心的人,要惩治才行。你不让他们知道知道是你厉害,以后还了得。”
凤鸾只是不肯,她心里慌成一团,对长平甚至低声下气:“请放了吧,他们的家人也肯定想着。”
在凤鸾心里,没有什么真正的坏人。家里有难时,她恨所有的债主,所有的强盗,把天下所有的强盗全恨光。现在境况好了,她的心柔软起来,眼里就没有坏人。
再加上郭家虽然才结成亲事,却给凤鸾很安全的依靠感。要是她身处惶恐不安之中,只怕会盼着那些坏人关上一辈子。
人的心情,和人的境遇,所处环境有关。凤鸾自己,此时是不会明白全是郭家给她的心理依靠感强,她由自己刚才受郭朴斥责,而同情所有人。
长平无奈:“是。”再行一礼:“公子说姑娘有什么想的要的,只管来告诉。”这是一句话给凤鸾装面子的话,凤鸾在心里撇嘴,装模作样,谁要再同他说什么。
顾氏听到喜欢得不行,她觉得面子上光彩十足,对长平道:“回去问公子好,代我们也问好。”又推一把凤鸾:“我的儿,你时常亲手做东西送去,这倒不会说话了。”
长平至此,才知道那送去的吃的,全是凤鸾亲手做的。
凤鸾被推着,这才垂首道:“说多谢他。”
长平出来,收起笑容先和廊下的来安瞪上眼。来安当然毫不示弱,狠狠瞪回来。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到门口,长平停下脚步。
背后被人摔门的感觉实在不好,相信没有人会喜欢。长平再来,就是要和这个小子见见真章。门后放着来安锄草用的锄头,长平拿在手里,来安人一激灵,往后跳开两步,双手比划着在身前,圆瞪成牛眼道:“你要干什么!”
长平冷笑一下,一手举着锄头,一手成掌,对着锄把劈去。来安惊吓中,小儿手臂粗的锄把“格吱”一声,硬生生断开,受长平掌风影响,重重落在地上。
这落地声吓得来安又一跳,好似这半截子锄把砸在他脚上,他不安又惊恐地动动脚,人绷得更紧,还不示弱的瞪着长平。
他是收不回来眼光了。
长平挥手再扔掉手上别半截锄头,袖子里取出碎银子,手心里惦一惦,往来安脚下一扔,傲气地道:“这个,你去买把新锄头,以后再对小爷不客气,小爷我,”手一挥刚动一动,来安一把捡起他扔下的半截子锄头,对着长平挥舞两下:“你,你敢!”
“哼!”长平随郭朴上京打仗,见过不少人,知道来安这其实已经是服输。哼上一声拍拍双手,扬长而去。
这一次身后,果然没有摔门声。来安在他身后又去捡起另一把半截子锄把,泪眼汪汪地说一声:“我的兰枝,我对不起你。”
竟然害怕他了。
长平回来告诉郭朴,又回他:“周家送来吃的,全是周姑娘做的。”郭朴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有一刻认为自己很聪明。下一刻他又把凤鸾的话想一遍,不得不再次承认凤鸾说的实话,是她心里想的实话。
有心问长平凤鸾现在如何?郭朴想想又没有问。他闭目养神状,觉得改天哄哄她也罢。
这种打一巴掌给三个枣的事,官场上商场上,人与人交往之间,是常出现的。郭朴将军,当然也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