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立威(下)

淡墨青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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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下敢在张府大门外稍做停留者都是少之又少,更别提敢在张府内大声喧哗,正是那何斌与陈永华携手而来。

    张伟迎上几步,笑道:“廷斌兄,你这话说的可不地道,你府中的花园新近花了几万银子修缮,小桥流水,鸟语花香,你当我不知道么,前几天你请我过府喝酒,居然舍不得让我去享用一下,可真是小气的紧。”

    何斌向陈永华笑道:“你看这人,好心请他去喝酒,当时他不说要去花园看看,现下却拿这个来堵我的嘴,好生没劲。”

    陈永华笑道:“花园再好看,也不过是人工雕凿而成,哪有那自然野趣来的真实可爱,两位,若闲暇时不妨到那台北各处转转,比窝在这小花园里强多啦。”

    张伟何斌两人却似早料到陈永华会如此说,也不与他争论,只都一笑,便各自入席。

    张伟向陈永华道:“复甫,自从你将内地家眷接来,可就没有邀我去你家中一次。这年酒也不清我喝,真是小气的紧。”

    陈永华笑道:“到不是我不想请你,实在是你身高位尊,我家中又甚是窄小,哪容得下你这大人物。”

    张伟喟然一叹,道:“你也罢了,施倔驴也好似与我生份了似的。从印度回来后,他忙碌的很,便很少与我见面,上次械斗乱子起后,他更是很少与我沾边,怕是我这身上有血腥气,他怕闻到吧。”

    陈永华不便答话,何斌只得安慰张伟道:“志华放心,尊候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弹压内乱,压制这些宗族势力,也是迫不得已。日子久了,他会理解的。”

    张伟叹一口气,不再抱怨,心头却甚是不悦。何陈两人见他如此,也各自气闷,三人不再说话,只是闷声喝酒。

    酒过一巡,何斌见气氛沉闷,便强笑道:“志华,复甫,枯酒无趣,咱们不如来行个酒令?”

    张伟却最怕这玩意,连连摆手,正要推辞,却听有人在花园角门处笑道:“行酒令,那我还是趁早离场的好,没的在这出乖露丑。”

    众人回头一看,却不是那施琅是谁。何斌大笑道:“尊候,你来迟了,又抗我的酒令,罚酒加倍,先饮了六杯再入席说话。”

    当下把那青花细瓷的酒杯递与施琅,三人笑看着施琅饮了,方才准他入席。

    施琅到是无所谓,饮完哈着酒气坐下,向各人陪罪道:“不是我有意怠慢,实在是家里有亲戚在,非逼我喝了一巡才放行。小弟向各位大哥陪个不是,恕了小弟这一回吧。”

    张伟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尊候,你家里的酒难饮的很哪。非得我请你才赏光,怎地,我便不能上你府里去了?”

    施琅先是一阵尴尬,全然没想到张伟会一开场便如此直白,抓耳挠腮半响,却是答不出话来。

    张伟见状,冷笑道:“尊候,此次邀你们过来,便是要把话说清楚了。动手之前,你们也都隐约知道此事,怎地,现在都与我划清界限,自个儿大义凛然去了?”

    施琅无奈,只得道:“大哥,此次你误会重了。此番举措我完全赞同,这阵子之所以少见你,是因为和英国人在商讨一桩事情。事情没有眉目之前,没有与你讲而已。”

    “喔?是前次与你一共前来的那几个英国人,他们说啥了?”

    “他们对大哥这次的行动,很是赞同。另外,他们有些想法,正在与我商议。”

    “什么想法?”

    “他们说,咱们中国人看似集权,其实民间掣肘的力量很强,皇权其实是貌似强大罢了。”

    “此话怎讲?”

    “他们说,根据这些年在中国沿海的所见所闻,再加上对大哥治理台北的观察,他们认为,在最高统治者下,有这么几个阶层:一,儒生士大夫阶层。他们是道德的捍卫者,他们是舆论导向的左右者,在很大程度上,在朝堂的儒生没有在乡野的儒生更能影响更多的人。”

    “很对,这些洋鬼子的话听起来很怪,不过说的是实情。复甫,廷斌,你们如何看?”

    陈永华点头道:“诚然如此。数千年下来,便是皇帝也无法改变现下儒家独大,儒生操持经典,掌握舆论的力量,当年后唐朱温将唐朝数百名儒臣投入黄河,曰:汝辈自号清流,今日吾让你们变浊流。朱家天下从此臭名远扬,短短数十年而亡,算是要遗臭万年啦。志华,对儒生的处断,将来你不可不慎。”

    张伟沉默不瓖,向施琅道:“尊候,还有什么?”

    “二,族权在相当程度上削弱了中国政府中央集权的力量。而族权的理论基础,便是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地方官员很多时候都对地方豪族无能为力,大哥你在台北宗族一事的处置,英国人都很赞同。只是,光在肉体上消灭还无济于事,将来若是没有大哥这样的铁腕人物,只怕一切又是白费功夫。他们说,还得在经济和理论形态上,彻底铲除儒生及宗族,才能形成真正的强力的中央集权。如何在最大程度上的利用民间有一切力量,这是摆在大哥你面前的命题。”

    张伟在心中暗想:“这些英国佬眼光到准的紧,末来中国人提出来的君权、族权。夫权等等,他们现下就看的出来,但中国现下没有工业,没有真正的城市带,没有市民阶层,一下子想割断这些农业政治传统中的东西,谈何容易。”

    因向施琅道:“他们现下和你说了这么许多,可有什么具体的建议?”

    “办工厂。这些英国人说咱们可以建立一些棉布厂,把小规模的手工生产变为大规模的工厂,还有丝厂,糖厂,可以在咱们公办的同时鼓励商人投资,一来可以化农为公,二来可以将镇上那些游手好闲的人都投入工厂。还可以把犯罪的人弄到工厂里做苦役赎罪。”

    “喔?”

    “英国人说了,他们英国前些年就有个什么圈地运动,大地主把土地改为牧场,于是大量的农民无地可种,跑到各处流浪。这要在咱中国,又会起乱子,有人鼓动造反了。人家英国国王下了个法令,凡流浪者第一次抓到打鞭子,第二次便砍手,第三次便是死刑。一时间这些农民不敢流浪,便都到工厂里做工去了,一来没有了乱源,二来城市里得了很多便宜工人,这工业一下子便发展起来了。我思谋着这些话都有道理,这些日子里便带着这些人四处考察选址,看看咱们台北能不能也这样搞。”

    张伟为之愕然,想不到历史上有名的所谓“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居然这么堂而皇之的变相出现在台北,虽心头一阵郁闷,但心下也明白,这确实是改变末来台北发展瓶颈的不二良方,只有改变农业在台北产业中的比重,真正的发展起工业来,再借助海上贸易,才能使台湾富庶到可以承受自已要发动的大陆统一战争,而将来改变整个中国内地落后,也非得这样从根本处着手才是最佳方案。

    何斌陈永华到是觉得这法子未免太过残酷,两人皆摇头,何斌更向施琅道:“尊候,还以为你对志华的举措不满,不想你走的更远,小心在后世留下骂名。”

    施琅将头一扭,道:“这我一概不管,只要是有利咱们发展壮大,我都觉得可行。至于后世是什么名声,现下管它干什么。若是不干出一番事业来,史书上哪有施琅二字可言。”

    陈永华道:“即便如此,这办法也未免过激,小心弄出民变来。”

    “咱们给了地给他们,不好生耕种,却不务正业,自做自受罢了。民变,只要火枪在手,咱们什么民变也不怕。”

    “尊候说的话有道理。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我想,日后募人来台,仍是以耕作为主,适量的招些不愿种地的去办糖厂和棉厂,这两样都是利大本小,这棉花和甘蔗咱们自个儿就能生产,周期快,见利大,就先搞这些。至于其它,先缓缓吧。”

    三人见张伟拿了主意,便不再多说,只是喝酒闲聊。张伟却在心里想:“台北还有几个金矿,至于罚人去做苦役之类,挖矿实乃不二之良法。但现下不能弄出动静来,以防人眼红。”

    心下明白,却也不好对三人明说,只是又向施琅问道:“尊候,你上次去印度交了定银,这军船什么时候能到?还有,他们说要帮咱们弄一个比澳门波加农炮厂还大的炮厂,怎地现在来这几个人,制炮专家一个也没有,这可不是在骗咱们么。”

    施琅笑道:“诸般事情千头万绪,总得一桩桩来才好,现下咱们这港口才弄好,我听那几个英国人说,军舰就快来了。至于炮厂……”

    施琅搓了搓手,笑道:“银子啊。人家总不能帮咱们倒帖钱吧,现下这台北四处都要用钱,库里可没多少银子了。一个大炮厂总得几十万银子才建的起来,当年徐光启在澳门买了葡萄牙人几门红衣大炮,还花了十几万银子呢。”

    张伟心头一阵郁闷,道:“咱们这糖也制出来不少了,他们不来买,现在却怪我没有银子。是是,我知道是码头太小,人家的船只来往不便,现下这港口弄好了,告诉他们,可要加快贸易,要是没有实力,咱们就不和他们做啦。”

    又向何斌道:“咱们那开往南美的船也该回来了吧?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唉,还是郑芝龙赚钱容易啊。幕府锁国,现下能和日本做生意的只有他了,这银子是整船的往回运,好不羡杀人也。”

    何斌笑道:“羡也没用,人家在海上经营的早,现下势力盘根错节,这整个闽南,谁人不知郑芝龙?”

    张伟不服道:“知道我张老大的,也不少吧?”

    “是啊,官府都知道了,有空派兵来进剿才好呢。”

    “官府,只怕要自顾不暇啦。”

    “此话怎讲?”

    “天机不可泄漏。”

    几人顿时鼓噪起来,要逼张伟说出原故,张伟却抵死也不说,几人无奈,只好拼命灌他的酒,谁知道张伟来者不拒,到是喝了个痛快,待酒劲上来,往桌上一趴,便自睡去,却是一语也不曾道出。

    何斌等三人自然不知道,历史在永历七年将有怎样的变化。那个木匠皇帝失足落水,不治身亡,临终命乃弟信王由检继位,改元崇祯,自元年起,便是闽南大旱,灾民流离失所,整个福建顿成人间地狱。越二年,又是陕西大旱,朝廷又废除驿站,驿丁李自成将跟随高迎祥造反,从此明朝正式踏入亡国之途。

    而这福建,也将在不久后迎来崇祯年间的名臣熊文灿,他招降郑芝龙,借助郑芝龙之力铲除了不肯被招安的广东海盗刘老香,郑芝龙得已被授游击将军,后又官至广东总兵,整个郑家势力,将由海上返回大陆。至于熊文灿怎么处置这段历史中的插队者张伟,现下却是未知之数。

    脸红耳赤的张伟在被下人搬到床上后,入睡前仍在迷迷糊糊的想:“是招安要一个名份,还是造反到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