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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见堂下各人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张伟坐将下来,啜一口茶,笑道:“才
半年多没有打仗,各人都手痒痒了?”
向孔有德道:“龙武军我月前去看了一次,训练的好!此番吕宋一战,用不着龙武新军。不过将军不能疏怠,我将龙武全军交给将军,可是指望将来派大用场的!”
孔有德连忙应了,又出列熟练地给张伟行了个礼,这才笑咪咪的退下。此番出战,想来一定不会动用成军半年,又一直训练格斗的龙武军,吕宋一战,应是纯火器军队的对决。张伟不忘安慰几句,孔有德自然是胸怀大畅。
他满心欢喜退下,其余汉军诸将却是一脑门的官司,吕宋全岛约是台湾的十倍,人口数目虽是不曾统计,约摸也有二三百万人,其中尚有十多万华人。全吕宋七千多个大大小小的岛屿,吕宋之战自然是以海战为主。西班牙人在全吕宋驻军不过四五千人,光凭着台湾水师自备的四千陆战队便能与之一战。战线长,补给不易,再加上敌军势弱,张伟势必不会多派军队登岛。做将军的谁不想多立战功,各人皆是眼巴巴看着张伟,指望此次出征能有自已的份儿。
张伟自是知道诸将的心思,只是此事难以两全,只得皱着眉头笑道:“这仗将来有的打呢。打一个小小吕宋,没的争的跟乌眼鸡似的,象什么样子!”
见各人都低头微笑,张伟又道:“都甭想了。吕宋的事,我已决定。打是小事,重要的是守。那西班牙虽是欧洲小国,不过论起实力来并不在英国、荷兰之下。他们的殖民地只怕比大明的疆域还要广大,咱们这里得手了,还得提防人家来反攻。堂上的诸位将军都是勇武之士,论起行军打仗都是好手,不过论起亲民、守御、小心谨慎、识大体晓政治的,那该属谁?”
他话未说完,各人便一齐往周全斌望去,刘国轩抢先向周全斌道:“恭喜吕宋总督周大人啦!”
周全斌听他话语中略有醋意,却也不放在心上,因站起身来,向张伟一躬,恭声
道:“大人,全斌以为大人曾言军人不得干政的举措甚好,派驻吕宋的军队需将军统领,不过文武分开,政事还是需要大人派文官过去为好。”
张伟点头应道:“诚然。全斌此言有理。军人确乎不能干预政务,是以全斌先去,待打下吕宋全岛后,看看再说。”
又笑道:“先这么着,十日后神策卫全军上船,随台北水师一同进发。”
说罢挥手令诸将退下,自回府邸。待十日后,张伟交待了台湾诸务,因虑及吕宋
土著甚多,虽有不少汉人在那岛上,到底不如台湾岛容易治理。因又特地挑选了
诸多干员随行,便是那吕唯风亦是奉命同行。只待打下吕宋全岛,便可抚境安民。
以吕唯风的意思,还打算在台北台南的官学中挑选新毕业的人才同行,以为官员佐辅,张伟却道:“这些人多半二十不到,虽然在官学中学了满腹的知识,到底不是积年的干吏,还是留在台湾,再历练几年,再行委用较妥。你现下将他们带了去,那吕宋岛两眼一抹黑的,好好的人才也得毁了。”
吕唯风这数年来帮办政务,每日都窝在那军机处值房内,成日的批示公文,呈写
节略,引见官员,协理诸衙门的事务。只不过几年功夫,精神虽然仍是健旺,模
样却已是比当年出使日本时憔悴苍老许多。
因笑道:“这一年来我手下使唤了不少台北官学毕业的孩子,都是头脑清醒灵活,见识超凡的好苗子。难得的是没有腐儒酸气,敢想敢做,不拘泥。我心里委实喜欢,所以想的左了。”
张伟闻言到是一叹,眉宇间现出忧色,向吕唯风道:“这都是复甫兄的功劳!我只说了个大略方针,他就用心做将起来,无论是西洋的算术、天文、地理、乃至政治、哲学,他都单独开了课程,甚至重金礼聘洋人教师前来台湾。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么!光说那地理中的绘制海图,就比咱们中国人用眼睛和脑子记忆强过百倍吧?这几年台湾水师人才甚缺,若不是从官学中招募了几十个地理学的甚佳的孩子,这些船造将起来,却没有人会看海图,开出去就可能触礁,那有什么用?现下复甫兄在台南办学,所有的台南子弟尽皆入学,比之当年台北官学草创,却是强过许多。只是这台北官学,自从交给何老夫子,论语说的多了些,经世致用的却少了许多。这样下去,我只能免了他的学正,再另寻贤明了。”
吕唯风先是不语,待他说到要免了何楷学正,忙打量四周,因见都是张伟心腹亲兵,方放心埋怨道:“大人,您的身份,说话可不能太过随意。适才的话要是传到何兄耳里,只怕不待你免,何兄自会带着弟子离台而去。”
“是了。我也是太过着急,我千辛万苦不怕花钱,可不是想教出一群老夫子来!”
吕唯风笑道:“大人是关心则乱。虽则何学正爱讲经义,到底官学分科甚多,何兄又不能将学子们都抓去听他讲课,大人尽管放心!”
又压低声音,向张伟道:“自何楷来台,已经引了闽、浙、两广,甚至有两湖、南直隶的不少名士来台。且大人破辽之后,声名大显,士林间皆道大人虽是跋扈,到底是有忠义之心。光是年前,就有不少士子乘船来台,一则是年前南方局势不稳,贼兵四处抢掠屠城,二则也是大人威名,加上何楷等人在此,方引了不少读书人来台。大人不重读书人,以为书生无用,其实咱们汉人最重儒生,乡间有事,多半是请宗族族长或是年高德重的儒士来评断,一个老儒生振臂一呼,比当地的府县官儿还管用呢!大人只需善待这些儒士,将他们看管约束在台北城中,不使他们妄议政治影响大局,那凭着这些儒士名流的声望,与大人将来大有利焉。”
张伟沉思片刻,向他笑道:“你说的对!这程子我一直考虑对吕宋的战事,虽然知道年前来了不少避乱的文士,到底也没有放在心上,经你这么一说,到是拨得云开见月明!你说说,来台的文士中最有名的是哪几个,我挨个去拜访一下。书人最重礼,我可不能失礼于人。”
说罢便笑,等那吕唯风回答。他嘴说是因吕宋战事耽搁此事,到底也是因心中极
是厌恶百无一用的书生,故而从不将此类人等放在心上。经吕唯风一提点,到是想起此类人用来收拢人心,改善形象却是最有用处。朱元璋强过陈友谅、张士诚,就是因其善用乡间的儒生。那朱升不过乡下一老儒,在朱元璋善待儒士的感召,至集庆献:“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基本战略,朱氏得天下,便在这九个字上。张伟虽是用不着什么老儒来献策,到底是一直行的是霸道,在人前一直是以枭雄形象著称。在南洋日本等海外张伟不需要改变什么形象,将来进入大陆征战,能迅速稳定后方,平服乱局的,则必然是这些满嘴胡柴的儒生。是以连张伟这般的强势人物,也当真是不能将儒生抛下。
他脸带微笑,却是不能将心底对传统士大夫的鄙视露将出来,两千余年尊礼儒家的传承当真是不可轻撼,那些目不识丁的农夫在田间地头遇着文人还要恭称一声:“先生”,张伟想改变社会,便得先向这个传统低头。
“大人,年前过来的名士甚多,南京危急时,不少人从下关码头上船出海,直逃
台湾。其中最有名的当是当年与顾宪成一同成立东林书院,号称“东林八君子”的高攀龙、黄尊素,还有那江南国子监生吴应箕,这三人声名最显,是为来台士子的领袖。大人需一一拜访,以得文人之心。”
那吴应箕原本是崇祯六年在苏州虎丘大集两千士子,声言:“吾以嗣东林”的复
社领袖之一。他以国之监生的身份,八试南闱不中,一直到崇祯十一年方中了副
榜秀才,为人方正忠直,最得士林敬重。那个有名的《留都防乱公揭》,便出自
其手。后来南明弘光朝覆灭,他在家乡募兵抗清,后英勇就义。张伟虽鄙薄文士,对明朝末年号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东林党人却有几分敬意,对当年在南明时期纷纷起兵抗清的这些文人志士更加佩服几分,以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困书生,只凭借在乡间威望,断然起兵抗击异族入侵,可比那些贵戚、武将、大臣们高尚许多。
却突地想起一事,向吕唯风问道:“那黄尊素可是有子名曰黄宗羲么?”
吕维风诧道:“正是。我曾上黄府拜见黄老先生,当时黄老先生身边侍立一青年
男子,老先生言道:这是吾子宗羲。大人如何得知?”
张伟含糊道:“黄尊素老先生为东林八君子之一,我早前派人打听过他的家世,是以知晓。”
心中只想:“这位著述《明夷待访录》,我心中最敬佩的明末大家,竟然已在我
的治下了!”
黄宗羲多才博学,于经史百家及天文、算术、乐律以及释、道无不研
究。他提出天下设立君主,原本是要利天下,结果君主把天下视为私有,苦害天下百姓。士子出仕,不应以报效君主为念,而要以天下为已任。又提倡以相权制约君权,以民权制政权,以监督体系制约腐败,在卢梭等人的民主论述尚未出来前的数十年,中国就有黄宗羲这样土产的颠覆数千年专制传统,非议君主,强调分权而治的先贤,张伟读其传略,总是心生佩服。只可惜康熙以雄才大略自诩,却从来没有把这他的真知灼见当一回事。虽然尊礼不已,却也只是当成于其它儒士那样,视为“遗老”,尊礼荣养罢了。
张伟一直苦于制度,全仿西式显然不符当时的国情,那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全凭儒生和宗族的左右,弄什么议会之类,只能成为野心家操控影响的工具。若是张伟仍复专制,固然在他生时可以致中国富强,但一旦身死,中国仍然会回到治乱兴亡的老路上。这一心病一直悬在心内,如何治天下却比打天下更令张伟头痛。此时听得那黄宗羲已在台湾,张伟大喜过望,黄宗羲此时已二十出头,思想经历虽未成熟,但必然已有不同常人的学识,只要张伟稍加点拨引导,他必然能思索出一套适合的政治体系来。
张伟喜上眉梢,因向吕唯风道:“走,这便去黄府拜谒尊素先生父子。”
吕唯风瞠目结舌,呆看着张伟道:“大人,这会子便要开船往征吕宋。结交读书
人尽自重要,也比不上征伐大事啊!待大人从吕宋回来,再去拜访黄府便是了。”
张伟闻言一楞,步到船舱内窗前,向外一看,只见船上众水手已是起锚升帆,此
时风向正好,那桅杆上主帆已然顺风鼓起,只需待铁锚完全升起,再将码头缆绳
一解,这定远战舰便会如离弦之箭一般,瞬息间驶向大海。
因叹气道:“怪我怪我!唯风,下次有这种事情,需早些提醒我!此次失之交臂,待我回来,一定要好生向人家陪罪才是。”
又召来船舱外随待的一名亲兵,吩咐道:“命舰长派人放小船,你这便上岸,持
我的信牌,命吴遂仲这便往黄尊素府上拜见,好生安抚黄府上下人等,若是有什么缺用的物件,只管支取给他们,待我回来再做理会。”
因见吕维风一脸纳闷,显是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厚待黄府上下,便又令道:“是我
忘了,吩咐吴遂仲,所有年前来台的名士大儒,都需要好生照料。对了,在我回
台之前,任何人不准放他们离台而去,可明白了?”
“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