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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通既然如此卖力,周全斌思忖一番,便向他笑道:“城里打了半天,士卒疲敝。唐将军虽然请战,却不必带三千人,只需挑选千多健壮兵士,跟随在满人身后,敌跑你追,敌停你停,敌驻你扰。如此这般,不损士卒,能将敌人拖的精疲力竭,便算是大功一件。”
如此的便宜差使,唐通自然可以办的下来,当下高兴的满脸放光,向周全斌抱拳一诺,立时返回挑选人马,准备即刻追击敌骑。
见他如此,其余刘泽清、杨坤等明朝降将亦纷纷请战,或是带数百人,或是数十人,随同唐通一同前去,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由天津城内赫赫扬扬奔出近两千骑的明军,马蹄得得,尘土飞扬,往清兵逃走的方向直追而去。
周全斌见吴三桂并未请战,仍然面带恭谨紧随身后,便向他笑道:“吴镇为何不随同诸总兵同去?守城有功,献策有功,若是再能追击斩杀一些敌人的首级,吴镇此战乃是战功第一人,何其荣耀!”
吴三桂先是摇头不语,后见周全斌面带微笑,并不如同往常那般严肃,他心中一动,便亦笑道:“此皆是芥藓之功,不足令吴某心动。”
“喔?那何等战功,方能令吴镇心动?”
“三桂年少,若有狂言,尚乞大将军莫要怪罪。”
此时已是入暮时分,两人一前一后,骑后四处巡视。这连绵十余里的战场上尽是满人死尸,军旗,散落一地的武器,被殷红鲜血染红的枯草;大半的汉军将士并没有理会那些死尸,而是四处追赶那些失去主人的战马。只有少数汉军在官长的指挥下,以刺刀拨弄那些看起来完整,甚至在稍稍蠕动的清兵,遇着活口便是几个人纷纷以刀刺戳下,直待那些人再也不动,方才嘻嘻哈哈离去。
吴三桂正欲说话,却随行看到此处,侧隐之心油然而起。待看到汉军士卒向前,将那些适才勇不可挡,奋力苦战的铁头兵们纷纷刺喉咙杀死,偶尔有起身下跪求饶的,亦是同时被几柄泛着寒光的刺刀戳中,迅即倒地而死。大半的八旗战士都已放弃抵抗,闭目受死,还有小半拼死挣扎反抗,亦不过死的快些而已。他看的张目结舌,心道:“这些汉军当真是残忍之极,哪有半分仁德之师的模样?适才这周大将军下令,降者不杀,现下如此这般直接杀人,当真是可恶之极。”
“大将军……”
吴三桂正欲为这些清兵求情,却见周全斌面色似笑非笑,他身后有一汉军将军亦冲他轻轻摇头,吴三桂立时醒悟,忙改口道:“大将军,依末将看,此战过后,东虏实力损伤很大,势必有战守退三争。”
周全斌眼中似乎并未看到那些一直杀戮的汉军士兵,只向吴三桂展颜一笑,颇感兴趣的问道:“长白兄,请为全斌细细道来。”
吴三桂敛住心神,并不再关心那些被屠戮的满人,只向周全斌沉声道:“天津一战乃是八旗的试探之举,以皇太极的打算,想必是要让这一股旗兵往南,与汉军稍加接触,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奈何清兵主帅豪格不明敌情,骄狂轻敌,被大将军围而歼之,此役过后,上三旗精锐尽失,皇太极实力大损。依末将看,虏朝伪帝雄才大略,父子两代经营辽东多年,每时每刻不以入关得大明天下为念。除他之外,其子豪格等人亦是如此。天津一战过后,皇太极等主张南下的一派必定实力大损,此事与当年盛京被吾皇攻破一事尚有不同,当日皇太极实力未损,是以轻易扭转局,而此时他手中无兵,再也难以压制其余的诸旗王公了。”
“那依将军之见,东虏是断然不再南下了?”
吴三桂断然答道:“正是!除非早前有别支南下军队,不然,清兵很难再有南下之兵。皇太极纵是有心,奈何手中除了一些汉军军队还能供他指挥,其余满蒙军队能听他的么?其兄代善素无野心,只盼着能长保富贵即可,连大汗和皇帝都不要做,他要咱们汉人的江山做什么?他的儿子岳托和萨哈廉虽然与皇太极交好,二儿子硕托却一向不服其叔。代善本人亦无决断,是以正红和镶红两旗决然不会出兵。多尔衮兄弟一向不服皇太极抢了他们一系的汗位,此时只怕逼宫的心都有,又怎会分兵南下,为皇太极卖命?”
周全斌听得他这一番剖析,几于张伟在手书中嘱咐他的一般相同。他用极欣赏的眼光瞥一眼这位侃侃而言的原旧明大将,却仍是不露声色,只淡淡一笑,向他虚赞一声:“将军所见甚为高妙,未知守和退两策又做何解?”
吴三桂这些天来费尽心力思索,方悟得这些入骨三分的分析见解,谁料眼前这位汉军大将军竟恍似浑不在意,不禁令他沮丧。只是此人生性坚韧,眼前的小小挫折到也并不能打击到他。当下也不在意,又向周全斌道:“先说退出关外。以末将看来,满人在辽东横行数十年,不会以一战而丧气,虽心惊汉军实力强横,却也并不能到吓退他们的地步。最多会互相攻讦,指斥豪格等主将无能。他们攻打宁绵诸城多年,此番又是因职部等总兵内迁方能顺利入关,见得北京城内的花花世界,正如饿狼见了鲜肉,哪有轻易撒嘴的道理?所以汉军不连战连续,打的他们各旗都伤了根本,很难让这些莽夫下定退回的决心。”
说到此处,他以极坚定的口吻向周全斌总结道:“所以依末将之微见,东虏必定不会继续南下做战,也不会轻易退回关内。多半是想以骑兵优势,在京师附近平原等咱们往攻,集结大军备战。尔后以汉军实力虚实来和咱们谈和,或是以山海关为界,要求金银贡纳,或是以畿辅等边地割让,仿石敬塘的幽云十六州故事。”
“那以你之见,咱们该当如何?”
“末将今日见了汉军火器之威,士卒训练之精,做战之勇,诸位将军指挥之能,还能有什么话说?只需集结大军,直捣京师,足以将这些鞑虏逐出关外!至于那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只城派遣一上将,领十万兵而扫荡之,便足以敉平这些受创严重的蛮夷丑辈,使其再也不能危胁中国!”
周全斌终于忍不住击掌称赞,向他大笑道:“长白吾兄,真不愧是将门世家!所见近情入理,高妙过人,全斌听君一席话,未来之事原本是浮云遮目,今日被此劲风一招而空矣!”
吴三桂听了他般赞赏,到是颇觉惭愧。当下涨红了脸,向周全斌道:“大将军这般称赞,末将怎生克当。末将原本江北高邮人氏,自曾祖时便为镇辽大将。父亲更是司职旧明的都指挥使,位高爵重,朝廷信重。然则咱们吴家只以家族富贵为念,侵吞军饷,不修城池,不抚士卒,致使蛮夷横行,汉人流离失所,备受苦难。今大明已亡,末将既然归降汉朝,自然当以汉朝国事为重,其实今日之前,尚有不少私心,末将私下自省,当真是愧悔莫及。适才所思,不过是微愚末见,不足为大将军一笑耳。大将军身为统军上将,对日后战事自然是胸有成竹,哪需末将来多嘴。”
“不然。我虽然知道,不过将军今番说将出来,却又是别有一番做用,我兄亦不必过谦。况且今日事,我兄有大功在有,献妙策于后,我必定会表章奏功,陛下对将军亦必定会有恩赏。”
说到此时,天色已然黑透,整个战场亦已扫除干净。早有汉军各级将军上前,向周全斌请示诸般军务。吴三桂骑马恭候一旁,只觉得汉军行伍规制与明军绝然不同,其军、旅、营、果、什之分比之明军混乱之极的编制易于指挥,各级将军、卫尉、都尉等军官都有方便易识的铁牌辩别,敌人不易看出,而自已人一目了然,指挥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再看到士兵经历一天激战,仍是精神健旺,行动迅速,丝毫没有明军战后抢掠财物,私割首级等弊,他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此真是汉唐以来未之有的强兵,比之八旗精兵亦是超过许多。
待周全斌将眼前事一一料理完毕,命汉军监督,城内众百姓将俘获的战马及武器一一搬运入城,将满人战死者的尸体归拢在一处,慢慢垒高,其间每层以黄土覆盖,终于堆成一个数十米高的大型尸堆。
吴三桂心中明白,此即谓“京观”,乃是中国自古以来击败敌人后常有之事。自明朝开国以来,虽然亦有南征北讨,杀伐诛戮,却从未有过如此之事。他心中暗叹道:“虽然这位周将军很能礼贤下士,办事亦是公道,却未免失之残苛,将来史笔如钩,只怕是要留下恶名的。”
他正在腹诽,却见黑暗中周全斌将手中马鞭一扬,向那黑暗中仍隐约可见的高大尸堆一指,向吴三桂笑道:“你在想,太过残忍了,是么?”
吴三桂吓了一跳,忙道:“末将不敢!只有如此行事,才能让这些蛮夷知道,敢犯强汉天威者,必受诛戮。”
周全斌噗嗤一笑,指着他道:“这话又是虚言伪饰,不见诚心!”
“是,末将适才是想,这样做法,有些过残,只怕将来于大将军的清名有累。”
虽然看不清周全斌的神情,吴三桂却突然觉得这个年纪看起来并不很大,可能只是与他的长兄吴三凤同年的大将军神情沉郁之极。
他期期道:“这或许是我太过苛责,行军做战,哪有不死人的。打败了,自然就接受后果,这原也是很常有的事。末将父子在辽东,也是杀俘,只是不曾铸成京观罢了。”
“这些都是陛下的命令,依我的本性,也是觉得太过残忍。”
虽然周全斌的声音很轻,却仍然让吴三桂听了个清清楚楚。眼前这个汉军大将竟然敢如此议论汉皇,吴三桂当即大惊失色,几欲落荒而逃。
“不妨事。我十五岁便跟在陛下身边,适才那话,当面也说得。此战之前,陛下早有交待,满虏累次入关抢掠,动辄屠城,每个满人旗丁手上,哪曾不沾染汉人的鲜血?汉人总说要以仁德报怨恨,其实弱小的异族可以用仁德感化,威势震慑,而如同蒙古、女真这样的异族,当他们武力强大之时,用仁德能使他们投降么?那当真是笑话!当今之势,唯有以杀止杀,杀的他们害怕了,自然也就没有边患了。还有,汉人柔懦的太久了,仁慈善良的也太久了,也该以武勇和残忍,来重铸一下了。”
吴三桂只觉得这些话匪夷所思,却也未尝没有道理。正要答道,却又听周全斌悠然说道:“这种事你不必插嘴。今日守城,亦是要以铁血重铸明军降军,尔等撑的过去自然好,撑不过去,也不可惜。吴将军心思缜密,又很勇武,乃是大将之才,所以全斌现下点拨你几句,来日方长,好生做吧!”
说罢,也不等吴三桂答话,他自行调转马头,往城池方向而去。待到了天津城内,又忙着将城内明军调拨至一处,城防守备由汉军接管,一应事物皆是亲力亲为,并不委于属下。
吴三桂很是诧异,忙拉住适才提醒自已不要胡编说话的那位汉军将军,向他笑道:“适才之事很是承情,未敢问将军尊姓大名?城内关防已然严密,未知周将军何故如此。”
此时他们已到达天津卫指挥使衙门正门之前,数十盏灯笼高高悬挂在府门之上,将四周映照的如同白昼,那汉军将军所着盔甲袍服却是与寻常汉军不同,肃穆之余尚有几分华贵之气。吴三桂只见他露齿一笑,却听他答道:“我是汉军羽林将军,周将军如此行事,乃是因为陛下三日内就要亲临天津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