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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新气象、新首都。
中国共产党中央政府决定,并宣布新中国的首都为北京。
北京作为新政府的首都,这也就意味着在南京的一些政府机构、外交机构再一次地要迁往北京,在南京的一些大使馆也纷纷北上,迁往北京。
1950年夏季,外祖父要随着南京的外交机构迁往北京,自然,外祖父一家人都要离开南京迁居北京。但是,梅姨不打算随外祖父迁居北京,她要留在南京。外祖父太了解梅姨的心思了,她是要留在南京等待楚秋凡,这种等待已经整整持续了十四年。在抗日战争时期,南京处于血腥屠杀的时候,梅姨都没有放弃等待而离开南京,现在南京解放了、太平了,梅姨更不会离开南京。
外祖父认为他这一生做得最为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跟随共产党留在了南京。而他这一生中做得最为错误的一件事,就是让梅姨和楚秋凡结婚,因为这桩婚姻,外祖父是悔恨交加,这桩婚姻整整折磨了梅姨十几年,也可能会折磨她一辈子。
外祖父自知无力劝说梅姨和自己迁居北京,他只好放弃,外祖父只能带着外祖母一个人迁居北京。周妈不想离开外祖母,这正合外祖父、外祖母的意思,外祖父便答应带着周妈一家人去北京。外祖父还答应周妈,到了北京给她的儿子找一份工作,周妈一家就能安顿下来。
郝婆不准备和外祖父一起去北京。郝婆说自己不习惯北方的生活,她的腿又有残疾,受不了北方冬天的满天大雪,也经受不住北方冬天的寒冷,她要留在南京。外祖父见郝婆不愿意离开南京,也就不再勉强。
接下来,外祖父和外祖母整理了家里的细软,将南京的家交给梅姨照顾,带着周妈一家人坐上北上的火车。临行时,外祖父拉着梅姨的手,心疼地说:“梅儿,你快点来北京吧!爸爸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南京,爸爸盼着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生活。”
“好的,爸爸,您放心,我肯定会去北京看你们。”梅姨说。
“不是看我们,你是要来北京和爸爸一起生活。梅儿,爸爸老了,你妈妈也老了,我们不能再分开,自从风儿去世之后,你妈妈的身体大不如前,我知道她那是想儿子想的。风儿走了,家里不能没有你呀。”外祖父的眼睛红了。
梅姨的眼睛也红了,她拉着外祖父的手,含着眼泪说:“爸爸,我留在南京就是为了抓获杀害小弟的凶手,给小弟报仇。爸爸,抓不到杀害小弟的凶手,我绝对不会离开南京。”
“好,好,爸爸等着你给风儿报仇,给风儿报仇。”
“爸爸,我想念小弟,非常非常想。我害怕咱们都走了,小弟回家找不到我们,他会难过的。”梅姨抽泣着说。
“我也想呀,非常非常地想。以前,我对他那么严厉,都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外祖父强忍的泪水,顺着苍老的面颊流下来。
外祖父走了,留下梅姨一个人,或者说,留下来的还有小舅舅的灵魂。这就如同十几年前一样,梅姨为了杀掉楚秋凡,为了给小舅舅报仇,她再一次同家人分离。
梅姨将在庆祝大会上遇到楚秋凡的事情向许部长一个人做了汇报。梅姨断定楚秋凡到大会上是去执行暗杀行动,可能是因为自己逼迫到他的跟前,与他近在咫尺,他不得已停止行动。
许部长说:“你一直断定楚秋凡就是‘怪影’,可是你一直也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
梅姨说:“下一次,我会当场抓到他,那就是证据。”
梅姨还向许部长汇报了那双令她颤栗的眼睛,梅姨说:“这个伪装过的老头我碰到过三次,三次伪装的身份都不同。前两次他伪装成一个贫苦的驼着背的老头,这一次他又化装成一个老先生,穿着讲究,背也不驼了,不过我从那双眼睛上判断,那是一个人。”
“你能断定是一个人吗?”
“能,我可以肯定。”梅姨说,“老头出现过三次,而有两次在老头出现的同时,楚秋凡也出现了,这不能说是一个巧合。”
“的确不能说是巧合。”许部长说,“当年抗战时期,我也知道上海76号有一个大汉奸楚秋凡,并且上了我们除奸队的名单,这个情况你也知道。”
“我知道。”梅姨说。
“可是,直至今日,我们也没有人见过楚秋凡,这给侦破带来困难。现在又出现一个伪装成老头的目标,这个事情就更复杂了。”
“我分析,这个伪装的老头和楚秋凡是一伙的。”
“两个人之间,一个是日本间谍‘怪影’,一个是他的同伙。”许书记说。
“可以这么说。”梅姨说。
“肖梅,你这一次以记者的身份进入会场,你手里有照相机,就没有把楚秋凡拍照下来吗?”许部长问。
“没有,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梅姨惭愧地低下头。
梅姨心里很懊恼,时至今日,许部长他们手里还没有楚秋凡的照片,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见过楚秋凡。而且直到今日,每当梅姨同楚秋凡相遇时,她依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依然会颤抖,会战栗,她的理智会彻底混乱。
不过,梅姨在整理其他照片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照片中伪装过的老头。梅姨本来是去拍一队少先队员,而伪装过的老头正好站在少先队员的后面,所以,同时被拍了下来。
梅姨立刻将照片做了局部处理,将伪装老头的面部进行了放大和修复,使其更为清晰。梅姨将照片拿给闫武和沈少白看,她说:“你们看,就是这个伪装过的老头,这个老头一定有问题。”
闫武拿起照片仔细地看了几眼,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应该没有进入我们侦察的视线。”
沈少白手里拿着照片皱着眉头,仔细地看着。沈少白在庆祝大会时被杀手刺了一刀,他当场将杀手击毙,当时他流血过多被送进医院,三天之后,他刚刚能够下地,肚子上还绑着纱布,他就跑出医院。
梅姨看着沈少白只是一个劲地看着照片,不说话,她说:“哎,少白,你看了半天的照片,你倒是说说看,这个老头和‘怪影’的关系。”
沈少白把照片放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说:“恐怕这不是个老头。”
“不是老头是什么?”梅姨问。
“也可能是个年轻人化装成老头。”闫武说。
“不是,他是个老太太。”沈少白说。
“老太太!”梅姨极为惊讶。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中年妇女。”沈少白郑重其事地说。
“中年妇女!”梅姨更加惊讶,“少白,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沈少白极其认真地说。
“你是不像在开玩笑。”梅姨看着沈少白,他的确不像是在开玩笑,他非常认真,脸色异常严肃。
“少白,你是从哪里判断出这个人不是老头,而是一个中年妇女,单单是从照片上吗?”闫武也非常惊讶。
“我见过这个人。”沈少白沉着脸说。
“你见过他,在哪里见过?什么时候见过?”梅姨连着问道。
“是呀,你在哪里见过这个人?”闫武也问道。
沈少白把照片向梅姨面前推了推,说:“肖梅,你再仔细看看,你不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吗?”同时,沈少白看了一眼闫武,闫武正在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少白,你想到了什么?”闫武问,他感觉沈少白已经捕捉到某种重要线索。
“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在想。”沈少白说。
“对!没错,我一直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所以,总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梅姨脸色有些发白,她感觉到沈少白要说出的话,一定非同小可。
沈少白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的下半部被一张白纸遮盖着,只露出照片中的一双眼睛。沈少白拿起梅姨拍摄的老头的照片,也用一张白纸盖住了老头面部的下半部,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让梅姨和闫武仔细去看两张照片的两双眼睛有什么不同。
梅姨和闫武仔细端详着两张照片中的两双眼睛,他们发现两张照片中的两双眼睛非常相似,不但形状、大小相似,两双眼睛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残酷和冷漠,两双眼睛如同两把锥子,令人不寒而栗。
沈少白说:“你们看到了什么?”
“好像是一个人。”梅姨快速地答道。
“对!是一个人,应该是一个人。”闫武说,“少白,你的这张照片从哪里弄来的,照片上是谁?”闫武知道沈少白已经找到了“怪影”的重要线索。
沈少白扭过头看着梅姨似乎想说什么,他又停住了。
“哎呀!你倒是说呀,照片上是谁?”梅姨说着拿起照片,一把扯下粘在照片上的白纸。梅姨在瞬间中愣了一下,然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照片中梳着短发、穿着俭朴的衣服的中年妇女是郝婆,如果刚才不是沈少白遮挡住郝婆的下半部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话,梅姨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郝婆和伪装的老头有什么联系。不过,梅姨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她回忆起当年自己第一次在夫子庙看见那个驼着背、卖糖果的老头时,她就觉得老头的眼睛仿佛有些熟悉。可是,当她看见沈少白的照片上是郝婆时,她仍然非常震惊和惊骇。
闫武拿起郝婆的照片看了看,说:“少白,你是在小市场发现郝婆之后,拍摄的这张照片吧?”
“对!其实,我对郝婆的怀疑,并不是从小市场开始,而是两年前我第一次在肖公馆看见郝婆的时候。”沈少白扭头对梅姨说,“肖梅,对不起。”
“不!你没错,只是太突然了。”梅姨脸色煞白。
“你的证据是什么?或者说,你的推测是什么?”闫武问。
闫武很清楚,这关系到“怪影”的侦破,而且郝婆的身份特殊,她一直在肖家做工,从来没有人把她纳入可疑的视线之内,即便是肖风被杀害之后,也没有人怀疑到孤苦零丁、无家可归的郝婆身上。
“肖梅,郝婆是你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吧?”沈少白说。
“对!当时她正在大街上要饭,还被汉奸、特务毒打,可怜得很。”梅姨说。
“如果,那只是她的伪装呢?”沈少白说。
“不!这怎么可能,你是没有看见当时郝婆瘸着腿要饭的情景,如果你看见就不会怀疑她了。”梅姨还是不相信沈少白的推测。
“郝婆伪装成要饭的,就如同她伪装成一个驼着背、卖糖果的老头一样。”沈少白说。
“这……”梅姨一时语塞。
“对!少白分析的有道理,她这次在庆祝大会上伪装的是一个老先生,而老先生既不驼背,也不瘸腿。”闫武说。
“对呀!处长,非常正确!”沈少白激动地一拳击在桌子上,“老先生不但不驼背,而且也不瘸腿,没有残疾,是一个健康的人。”沈少白一字一句地说。
“对!这是一个重大发现,如果这样推论,郝婆平时的残疾都是伪装出来的。”闫武激动地说。
“啊!不……不是瘸腿,伪装……”梅姨更是大吃一惊。
“是呀,是你亲眼看见的,老先生并不是残疾。”沈少白说。
梅姨惊讶地意识到,如果相信面前的两张照片是一个人,那么就应该承认沈少白的逻辑推理有一定的道理,她在庆祝大会上亲眼看见伪装成老先生的老头,他既不驼背,也不瘸腿。但是,如果伪装成三种身份的人真的是郝婆,那么事实就是郝婆根本就没有残疾。梅姨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在自己身边、在自己家里苦大仇深的佣人郝婆是日本间谍“怪影”,这太可怕了。楚秋凡是日本间谍,郝婆也是日本间谍,如此推论,郝婆就有可能是杀害小弟的凶手,梅姨感到无比震惊,无比惊骇。
闫武完全可以理解梅姨的惊骇和疑惑,其实,他也非常震惊,不过,对于沈少白的分析和推测,他还是持肯定态度,并且,他知道沈少白对“怪影”的追踪已经用了很长的时间,从解放前夕,沈少白就一直在追踪“怪影”。
闫武说:“肖梅,我知道你目前的感受,你不要太过惊慌。”他对沈少白说,“少白,你还有什么看法都说出来,我们一起研究。”
沈少白将自己的分析和推测阐述出来,郝婆煮得一手地道的咖啡最初引起了沈少白的注意和好奇心,后来,在刘易学锁定“怪影”发报的地点在小市场和西康路之后,沈少白发现这两个地点都距离梅姨家不远,在刘易学第二次锁定“怪影”发报的地点是小市场时,沈少白在第一时间赶到小市场,他却意外地看见了郝婆,作为特工的沈少白从来不相信偶然和巧合,他只相信逻辑性和因果关系。沈少白对小市场被列入怀疑对象的几个人进行了秘密调查,调查结果显示,郝婆依然在被怀疑的名单上。沈少白又联系到肖风被害的案子,对肖风的被害早已有过结论,第一,凶手是日本间谍“怪影”所为。第二,凶手“怪影”应该对肖家的情况较为熟悉。按照这样的推论,郝婆完全符合这两点,郝婆对肖家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熟悉,不但掌握他们的行踪,而且还掌握他们行动的时间。因此,郝婆具备作案的条件和充分的作案时间。再有,按照常规,佣人都是住在主人家里,既可以随时照顾主人,自己也能节省开支。而郝婆却从来不住在肖家,在重庆的几年里,郝婆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外边,这完全不符合佣人的规矩。沈少白把郝婆的这一举动,分析为郝婆是为了秘密发报和便于行动。所以,她不能住在肖家,使自己的行动受到限制。至于郝婆伪装成要饭的残疾妇女在大街上被梅姨捡回家里,沈少白推论为郝婆必须找一个地方安身,作为佣人住进一个有地位的家庭里面最为合适,不但可以在主人家里见到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从中探听情报,也不会有人怀疑一个佣人。于是,郝婆便伪装成要饭的,在大街上寻找对象,当梅姨把郝婆带回家里,郝婆了解到梅姨的家庭背景,郝婆认为隐蔽在这样一种环境里最为安全,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不会随意去怀疑和搜查这样一栋房子,所以,郝婆便长期隐藏下来。
郝婆从一个腿有残疾的佣人突然升至为日本间谍“怪影”,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突破性的进展,虽然梅姨对这个推断还不能同意,而闫武却同意沈少白的判断。闫武分析了目前的情况,肖先生一家人迁居北京,而郝婆却留在了南京,这似乎也可以推测为郝婆要在南京有所举动,郝婆急剧升至为极具危险性的人物。
确定了郝婆的可疑身份,第一时间就是要将其监控起来。外祖父和外祖母走后,郝婆已经不在肖家干活,临分别时,梅姨留下了郝婆的地址。闫武立刻派出刘明东带着侦察员按照地址去郝婆家里。然而,刘明东很快回来汇报,郝婆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地址,邻居们都不知道郝婆搬到什么地方去了,郝婆不知去向,郝婆消失了。
从郝婆的销声匿迹更确定了她身份的可疑,增加了她是“怪影”的可疑系数。于是,闫武下令在全市秘密搜查郝婆,因为郝婆手里掌握着大量的日本烈性炸药,非常危险,必须将郝婆控制起来。
此时,梅姨才觉得郝婆真的是疑点重重。回忆当年,梅姨带着电台从重庆出发返回南京,而就在那几日,日本宪兵队在关卡上对年轻女人搜查得特别严密。现在想来,应该是郝婆向南京的日本宪兵队发出的情报。还有,在肖风和刘明东参加示威游行之后,郝婆几次询问刘明东要去哪条街道,说是去给刘明东望风。现在想来,实际上郝婆是在探查地下党联络站的地址。想到这些,梅姨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如果郝婆是日本间谍“怪影”,那么楚秋凡呢?楚秋凡又是什么人?
1950年9月,初秋的南京,凉风习习。
在长久以来的全市搜索中,依然没有郝婆的踪迹。闫武他们已经抛开郝婆平日的相貌特征,首先她的腿没有残疾,甚至她可能也不是五十多岁的妇女,再加之她的化装技术十分高超,事实上,闫武他们并不掌握郝婆的真正相貌,因此,搜索郝婆的难度很大。
于心智自从“火狼计划”失败之后,一直毫无踪迹,其他部门提供的情报证明于心智还在南京,并且,于心智手里没有充足的武器弹药,也没有充足的活动经费,这就消弱了于心智的威胁。然而,闫武和沈少白最为担心的是“怪影”与于心智取得联系,勾结在一起,“怪影”手里掌握着炸药,如果“怪影”和于心智勾结在一起,将会极其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