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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十五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前几日才下了一场大雪,将左卫将军府包裹的银装素裹,吴祈萱能看到的,也只有降落在左卫将军府上的雪花,白茫茫的一片,都化作了远在边塞灵堂上的白绫,那呼啸的风声在她听来,就像是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哭嚎。
风刮在她的脸上干涩涩的,吴祈萱的眼睛已经哭干了泪水,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泪早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哭完了,却不曾想被亲婆婆灌下堕胎药的时候,竟还是能再流些出来。
她觉得泪这下子算是流干了吧,直到塞北传来弟弟的死讯,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双眼还能流出那么多的泪来。而今她的丈夫新娶,吴祈萱才感觉任由她心中再是悲戚,眼泪是真的干了,连一滴泪都哭不出来。
左卫将军府的其他院落早就将雪扫的一干二净,挂上了红绸,比过年还热闹些。听说是正经的公侯之女,虽说是年级大了些,却不嫌弃他早已娶妻,还不曾嫁过来就已经登门造访,警告吴祈萱日后若是能安然待在院内,便也不差她这一口饭。
院门忽然打开,一个粗壮的婆子站在门口说道:“将军说你有丧在身,没得冲撞了新夫人,命你三年之内都不得出院,但夫人心善,今日她与将军大喜,让你也蹭蹭喜气。”
她呼出的呵气遮住了满脸的横肉,倒是看不着她讽刺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手中的食盒“嘭”的一声砸在雪里,相比应该不是什么和善的表情。
还真是言出必践,吴祈萱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在院中轻飘飘的回荡,唇齿虽张,并没有一丝的白雾出来。冬日寒冷,却并不曾分给她银炭取暖,原先她还劈了树枝焚烧取暖,后来弟弟的死讯传来,她就和死了似得,火焰在她的脚边灼烧,她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确实是没差她这一口,瞧瞧今日黄道吉日,她夫君大喜的日子,新夫人竟还给她送了薄酒一杯,说是蹭蹭喜气。
吴祈萱穿着丧服,将今日送来的饭菜摆在外头的石桌上,不一会雪飘下来,连碗碟上也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
她只当是弟弟的魂来看他这个不争气的姐姐:“吃吧吃吧,佑生。姐姐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委屈你了。”
门外看守的婆子觉得晦气的很,今日将军大婚阖府上下都有红包拿,只有她要守着这个疯婆子,没得热闹看,连红包都没。
“吴姨娘,你这不是诚心给夫人添晦气么!”她说着就要将石桌上的那些饭菜摔在地上,盘子滚得远了,竟在一双金丝羊皮靴子处停了下来。
赵铂芸穿着领边镶着宝石的褙子,又揣了手筒,领子间系上的狐皮披风压住了她红底八幅的衣裙,带着喜气的迈入了她这满目苍白的院中。“表弟才去了,表妹心中挂念佑生也是人之常情。”
这倒是一个难得的熟人,吴祈萱自从随着夫君升迁来到京中之后,母亲曾命她忘记从前种种交好这位已经是一品诰命的侯夫人,说是血浓于水,她这表姐却一如那时用冤枉她偷盗姨母的遗物毁了她名声一样,在京中在次毁了她的名称。
她在樊城的时候救过当时还是王爷的皇上,有着救驾之功,京中贵妇们自然都听她赵铂芸的话,谁会听她的?
吴祈萱看向了她,却像是看着掉在她脚边的菜肴,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又将头扭了回去。没有赵铂芸心中想的愤怒和哭泣。
“徐将军新娶的妻子是我的小姑,我自然要过来看看。”她站在门口一会,见吴祈萱并不像理会她,便披风拖地走到了吴祈萱的面前:“你可不知道我这小姑可是难缠的很,非戎马天下的大英雄不嫁,我可是在京中找了许久才找到徐将军这样和她心意的如意郎君。”
赵铂芸像是故意要惹怒吴祈萱一番,又接着说道:“有的人啊,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总是妄图得到哪些她永远不应该得到的东西。”
“表妹你说对不对呀?”赵铂芸看了看院中堆满雪的石凳,也就没有坐下去,只是转到了吴祈萱的面前,蹲下了身子去看她那双已经没有了任何神色的眼睛:“就算是得到了,也迟早会物归原主的,就好像你这个将军夫人的身份,又好比是那吴侯府,想想那时你们没了身份不配住,我们暂住在那里还算是救了你们呢。”
“又好比我那可怜的表弟,自己几斤几两都掂不清楚,这不是为了给你挣诰命死在边关了。”她在说道佑生的时候,吴祈萱那犹如一汪死水的眸子却是动了一动,他的弟弟被埋在了雪里头,至今尸首都不曾找到。
如今北风萧瑟,佑生最怕冷的,他们被赶出吴侯府的那几年,下人但凡伺候的不精细了,佑生的手上总是要生冻疮的。
可是他却被埋在他最不喜欢的雪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变冷、腐化。
吴祈萱缓缓抬起了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位容貌保养得当的表姐:“佑生走了的第一个月,表姐夫就告发李宣将军通敌叛国,你知道我弟弟会有去无回,你明明知道佑生去李宣的麾下必死无疑就,还答应了他的乞求。”
“他跪在我门前三日,我怎么不心疼?他也是我表弟啊,佑生就是求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他摘下来,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参军位置?自然给了他。”
吴祈萱那时小产,接连重病了一个月之久,等她逐渐好起来的时候,她的弟弟已经到边关,只留给她一封家书。
上面说着,他也要参军,做大将军,给她挣诰命,不让她受人欺负。让她等他凯旋……
吴祈萱等来的却是弟弟一个月前的死讯,她甚至都没见到佑生的最后一面。佑生生前的衣服也被他那丈夫以晦气为由,烧了个一干二净。
连衣冠冢都没办法立。
“若不是你连自己的丈夫都笼络不住,连个诰命都不给你挣,我那可怜的佑生弟弟又怎么会这么着急……”
“佑生的死,我也有责任。”吴祈萱像是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她的眼睛转的很慢,过了好一会才挪到了石桌上的一杯酒水那里,杯口处已经结上了一层薄冰,她轻轻地抚摸了上去,骨节突出的指头上满是冻疮:“弟弟,你原谅姐姐好么?姐姐知道错了。”
“姐姐不该一退再退的。”
“别这么着急着道歉。”赵铂芸那染了胭脂的唇笑得开心:“我这会过来除了顺道来看看你之外,也是来跟你说一声,我那可怜的姨母五日之前病逝。”
“估计是听了佑生的死讯受不住了吧。唉,你说姨母临死之前会不会恨你啊,恨你让吴家从此绝后?这么大个人了连弟弟都护不好……”
吴祈萱的手指已经冻的没了知觉,她缓缓的将手指挨近了脸颊,轻轻的擦了擦再放到了唇间,只觉得一片冰凉,并无苦涩。她的泪果然是流完了。
“人呐,就是应该有自知之明。”赵铂芸又将那样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到开心之处也不怕脏了,她坐到了那石凳之上:“你在樊城比我的名声好又如何,你看看后来还有谁敢娶你?”
“祖母说你温柔娴淑,说我被宠坏了,让我多学着你点。呵,真盼着祖母还能活着,这样她就能告诉我究竟是不是应该向你学着点了。”
赵铂芸口中的祖母是吴祈萱的外祖母沈氏,向来怜惜赵铂芸幼年丧母,当心肝似得宠着,她就是到死都不曾想到自己的一个场面话,能让赵铂芸如鲠在喉记着这么久。
“表姐。多谢你今天来了。”吴祈萱忽然开了口,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动,缓缓地站起了身子。
她穿着一身白衣,脸色也是灰白冒着死气,忽然这样地站起来,一下子站不稳有些轻微的摇晃,倒像是幽魂一样恐怖。
“谢什么……”赵铂芸忽然觉得有些渗人,她却是不相信这个被她踩到泥土里面的人还能翻出什么幺蛾子来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锦缎撕裂的声音,胸前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插了进去,低头看去只能看到一两个半圆的剪刀柄□□在被染得鲜红的褙子外头。
“我原本想今日一个人走的,多谢表姐陪我。”吴祈萱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我们到了地府化为厉鬼,再来看看你我之间谁赢谁输。”
她猛的将剪刀抽了出来,眼睛眨也不眨的捅进了自己的喉间。
死是一种什么感受,她曾经想过死的,在被樊城所有人指指点点的时候,被赶出吴侯府的时候,被灌下堕胎药的时候、都是母亲坐在她的床边,双手握着她的:“娘还在,娇娇,娘亲还在。”
如今娘不在了,弟弟也不在了。在乎她冷暖的人,都已经离她而去。但是临死之前她忽然发现,赵铂芸的血像是母亲的手一样,竟给她带来了温温热热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