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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六娘肚里的孩子不姓金?小圆细想了想,依季六娘的为人,这种可能还真不是没有。无论大家还是小户,子嗣血统都是天大的事,若真出了差池,不知金家怎般埋怨自己知情不报呢,她想到此处,惊出些冷汗,忙命人去请程大姐,又拉着采莲好生感激,庆幸自己身边有个聪敏人。
待得程大姐到,听了季六娘私会说话人的事,立时火冒三丈,即刻便要将她拖来打死,免得有辱门风。小圆死命拉住她道:“查清楚再说呀,万一她怀的是金九少的骨肉,你岂不是要后悔?”
程大姐听了劝,不再提打死的话,但却不肯回家再询问,只道:“就在你这里弄清楚,若她怀的是野种,便还给继母去。”
小圆不愿掺和亲戚的家务事,何况还是见不得人的丑事,但却又拿程大姐无法,只得命人去钱夫人处将季六娘请了来。季六娘上回让程大姐借“银字儿”弹压了一番,又得不到钱夫人相助,便不敢再“恃儿而骄”,就算大着肚子行礼艰难,也不敢叫丫头扶一下。
程大姐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方咬牙切齿地问她七夕夜勾搭的男人是哪个。
季六娘大呼冤枉:“那是我表姑请来的说话人,我并不曾与他有关联。”
“无关联?都把你浑身摸遍了,还叫没关联?”程大姐气不打一处来,挣脱小圆拉她的手,朝季六娘脸上扇了一掌,方才觉着气平些。
季六娘捂着脸不敢哭,辩解道:“他说自己懂得摸骨术,我便请他摸一摸骨头,并无其他。”
宋人极兴占卜算命,摸骨确是时人所创的新种类,程大姐不愿轻易失了儿子,便暂且信了她一回,托小圆去寻七夕夜的说话人来对质。那说话人是钱夫人所请,她听说了消息,生怕被季六娘连累,不待人去问,主动遣小铜钱将那人姓甚名谁住在何处报了来,原来那说话人诨名“赛山人”,亦是北瓦的说话名人,常占固定勾棚的。
既有名号,不是打野呵的,想必一寻就着,程大姐与季六娘虽心思各不相同,却都松了口气。小圆心眼儿多些,命去寻的小厮只说程家听了他的谈经爱极,要再请他来讲。
钱夫人七夕节请赛山人来时,给的赏钱极厚,因此他一听说程府又来请,丢下满棚的听客就跟小厮走。到得小圆房中,他隔着屏风先递了个纸条儿出去,道:“这是府上的季姨娘叫我替她卜的卦,还请先过目。”
小圆接了纸条一看,上头龙飞凤舞写着几句话,大抵意思是:我煮过鸡卵,也杀鸡取过骨,皆占得一副好卦,乃是上吉。她认得字,却不解其意,忙递给程大姐看详细,程大姐接去扫了一眼,笑道:“这是卜筮,使鸡卵、鸡骨等物求官吉,财遂,孕生男,婚成等事体。看来她所言不虚,只是卜筮向来是瞎子的行当,不想如今叫说话人抢起饭碗来。”
赛山人赔笑道:“不过混碗饭吃,夫人们莫同小人计较,不过小人的卦一向是准的,夫人们可要试一试?”
程大姐将纸条子又看了一眼,问道:“还是上吉呢,你替她占的是甚么卦,且讲来一听,若是准,咱们都与你个面子。”
赛山人听得有额外的生意做,喜上眉梢,正要开口应答,突然想起季六娘再三嘱咐他不可泄密,忙把已到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另换了副说辞:“季姨娘要测得是生男生女,小人恭贺夫人,府上又要添丁。”
郎中都断定季六娘怀的是儿子,她有甚么必要去卜筮,再说想要晓得怀的是男是女,该请产婆来摸肚子,而不是请卜筮人来摸骨。赛山人的话糊弄不了程大姐,她将写了上吉的纸条子丢到季六娘脸上,逼问她到底占的是甚么卦。季六娘却宁愿捂着肚子任她打脸也不肯说,程大姐又去问赛山人,赛山人听得屏风后的巴掌声甚是吓人,生怕讲了实情,这位姨娘更是要被打死,便只咬定他占的是生男生女的卦。
程大姐见用纸条子问不出所以然,便道:“摸骨可能辨得生男还是生女?”这是路人皆知的常识,赛山人不敢扯谎,老实答道:“不能。”待程大姐再问他替季六娘摸骨卜的是甚么卦,他却又闭口不言。
程大姐怒极反笑,戴了严实的盖头,亲手把季六娘扯到屏风后,向赛山人道:“既然辨不出你还摸,可见就不是卜筮,而是有私情了。我也不是那狠毒之人,愿意成全你们,你且带了她去罢。”
赛山人待要分辨,却见季六娘悄悄朝他使眼色,他想到她给的钱不少,又有些怜她,便改口称谢,与程大姐磕过头,带了季六娘出门去了。
程大姐一脸的震惊,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捶胸顿足道:“好容易盼来个孩儿,却是个野种,真是既倒霉又败坏门风。”
小圆本也以为她是故意激将,实在没料到季六娘竟真将私情认了下来,还随了赛山人去。她无法猜透季六娘的心思,只能拍着程大姐的背,安慰她道:“你家那许多妾,随便谁生一个都是你的儿子,再说你自个儿又不是不能生,且等缘分到了自己生一个,倒还亲些。”
程大姐伤心气恼了一时,突然想到,金九少还盼着得长子呢,如今却没了人回去,怕是不好向他交代,忙遣了人快马回去报信,告诉他季六娘怀的是野种,已自愿跟了情人去。
且说季六娘,乃是裹成三寸的一双小脚,在程大姐跟前挺着大肚子站了多时,又挨了好几个巴掌,待到出程府,已是累得走不动,一手扶腰,一手扶墙,只有喘气的份。赛山人问道:“我为你背了黑锅,你可有主意?”季六娘倚到他身上,习惯性地抛了个媚眼过去,道:“我卜的乃是正房位子,方才要是让那条母大虫晓得,我还能有命出来?你且扶我回家寻我官人,他早就许过我,若我这胎生个儿子,正房夫人就把给我做。”
赛山人教她沉甸甸地压着半边身子,那点子怜悯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将她一把推开,又问她要了一张会子作精神补偿,丢下她扬长而去。
季六娘叫不住他,只得艰难挪了小脚走到巷子口,雇了顶小轿儿坐回家,寻到金九少,抱着他哭道:“官人,我想晓得自己是不是有做你正房娘子的命,便求了个卜筮人替我占个卦,岂料程大姐非要诬陷我与他私通,我不敢讲卜筮是为了正房之位,才认下了罪名。”
金九少看在她肚子的份上,没有推开她,脸上却掩不住厌恶:“你没事卜这样的卦作甚么,自己招打。幸亏我猜到有隐情没有信大姐,不然此时你连门都进不了。”
季六娘愣道:“官人你不是许我生了儿子就休掉大姐,把正房给我做的?”金九少是讲过这样的话不假,但那是他哄女人的戏言,哪里想到季六娘就当了真。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扭头唤人收拾别院,要将她送出去住。季六娘拖住他不放,叫道:“官人,你不是信我的?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金九少心道,要不是我拿得定你怀的是我的骨血,怕是连别院都没得你住的。他一面掰季六娘的手,一面哄她道:“许多人都以为你与那说话人有首尾呢,我虽晓得你怀的是我的儿,可难保别个不背后笑话我,我要脸面的呀。”
季六娘扑到他身上放声大哭:“我就似那《错斩崔宁》里的二姐,冤哪。”金九少与程大姐不愧是两口子,讲的话如出一辙:“你自己不检点,怨哪个。”说完唤进几个力大的婆子,将哭闹不休的季六娘抱胳膊抱腿,抬去了别院牢牢看起。
消息传到程家时,程大姐还未走,小圆以为她要暴跳如雷,奔回家寻金九少算账,不料她却笑得十分得意:“我正烦恼,不知季六娘生了儿子,该将她如何处置,官人却要替我解决这难题。”
小圆暗自心惊,不敢问她那难题会如何解决,待得晚间向程慕天感叹:“都道我心硬,不肯替官人纳妾,我看那些纳了妾的才是真心肠硬呢。”程慕天面有疲惫,却仍将了笑脸出来:“正是,我们要做善人,因此不纳妾。”言罢又与她讲外头的见闻,说今日应酬上有个大官人,因屋里有些热,又生得胖,便不停地擦汗,不料用力过猛了些,竟将顶上的头发连着帽子扯掉了,众人一看,原来他是个和尚,头上还烫着几个点,再一瞧那头发,却是假的,因为做的太真才没让人看出来。
“这和尚怕是想吃肉抱女人,才装了俗人罢,也亏得有做得逼真的假发。”小圆回应了一句,轻轻抚上他微皱的眉头:“二郎,可是有甚么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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