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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这许多年,小圆怎会猜不出自家官人的心思,但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故意坏笑道:“难道你想买个美伎来家?”程幕天狠狠瞪她一眼:“胡说八道。”小圆继续逗他,朝那些茅草屋努了努嘴:“咱们大宋,买得起粮的人家都爱自己酿个酒,庄户们去年多收了粮,亦酿了几坛子高粱酒,你要不要舀一碗来尝尝?”
程幕天不屑道:“乡下人酿的按村酒而已,入口尽是酸味,送把我都不吃。”小圆心中暗笑,不就是想酿酒么,故作神秘,谁家不会酿几坛子,难不成他有秘方?
程幕天怕她又讲些不着边际的浑话,不敢再与她顽“猜猜看”,直径将她拉回家,取了一本《北山酒经》出来,道:“我在这里头寻到几种方子,你且瞧瞧。”小圆将信将疑,有些漫不经心地接过书,随手翻了翻,不料才看了一页就大呼:“宝书。”
原来这是本“酒经”,书中不仅载有造酒工序,各种酒曲制法,还有许多详尽酒方。她就势坐到书桌前,将几种造酒方法细细看来,白羊酒,须得羊肉三十斤拌在饭里;地黄酒,米一斗,生地黄一斤;菊花酒,九月的菊花晒干;酴醾酒,七分开的酴醾摘头子去青萼,处理一番匀入九升酒内;葡萄酒,杏仁五两,葡萄二斤半;猥酒,米一斗,曲三斤、麦蘖末四两;神仙酒,糯米一斗,神曲二十两;真人变髭发,糯米二斗,地黄二斗,母姜四斤,法曲二斤;冷泉酒法,糯米五斗,曲五两。
她一气看完,连连摇头:“白羊酒,成本太高;地黄酒和菊花酒家家都会酿;葡萄酒并无甚么人爱吃;余下几种方法太过复杂,咱们穷乡僻壤,只有一群山民,怕是做不了。”
程幕天奇道:“你看酒方作甚么,哪个说我要酿酒?城中虽许私人沽酒,却是不许私人酿酒,正店自不必说,就是那些‘打碗头’、‘下脚店’里卖的酒,都是从官造酒库购来的呢。”
原来自家酿的酒只能自家吃,是不许对外出售的,那兴师动众看“点呈”,费心费力翻《北山酒经》,是要作甚么?难不成是想自酿几坛子以节省家中花销?小圆疑惑了。
程幕天见娘子猜不出他的主意,得意一笑,将一张自《北山酒经》上抄录下来的单子放到她面前。小圆低头一看,原来是张酒曲单——
罨曲:顿递祠祭曲、香泉曲、香桂曲、杏仁曲;
风曲:瑶泉曲、金波曲、滑台曲、豆花曲;
醒曲:玉友曲、白醪曲、小酒曲、真一曲、莲子曲。
程幕天站到她身后,指了单子逐一讲解:“顿递祠祭曲需小麦一石白面六十斤,蛇麻、花水共七升,白术二两半,川芎一两,白附子半两,瓜蒂一钱半,道人头十六斤,蛇麻八斤;香泉曲:白面一百斤,川芎七两,白附子半两,白术三两半,瓜蒂一钱;香桂曲:白面一百斤,木香一两,官桂一两,防风一两,道人头一两,白术一两,杏仁一两;杏仁曲:白面一百斤,杏仁十二两。”
小圆摇头道:“那些药材,咱们家药铺里都有,但临安小麦和白面价高,不合算。”
程幕天不置可否,接着将“风曲”各项讲与她听:“瑶泉曲:白面六十斤,糯米粉四十斤,白术一两,防风半两,白附子半两,官桂二两,瓜蒂一钱,槟榔半两,胡椒一两,桂花半两,丁香半两,人参一两,天南星半两,茯苓一两,香白芷一两,川芎一两,肉豆蒄一两,杏仁三斤;金波曲:糯米粉、白面共三百斤,木香三两,川芎六两,白术九两,白附子半斤,官桂七两,防风二两,黑附子二两,瓜蒂半两,杏仁二斤,水蓼一斤,道人头半斤,蛇麻一斤;滑台曲:白面一百斤,糯米粉一百斤,白术四两,官桂二两,胡椒二两,川芎二两,白芷二两 天南星一两,瓜蒂半两,杏仁二斤;豆花曲:白面五斗,赤豆七升,杏仁三两,川乌头三两,官桂二两,麦蘖四两,苍耳、辣蓼、勒母藤各一把。”
小圆听他讲了这一长串,着急起来:“怎地全要白面?咱们地里只种有高粱,就没有用高粱制的酒曲么?”
程幕天安慰她道:“莫急,这里还有醒曲。玉友曲:糯米一斗,辣蓼、勒母藤、苍耳各二斤,青蒿、桑叶各一斤,杏仁百粒;白醪曲:粳米三升,糯米一升,川芎一两,峡椒一两,曲母末一两,蓼叶一束,桑叶一把,苍耳叶一把;小酒曲:糯米一斗,肉桂、甘草、杏仁、川乌头、川芎与杏仁研汁,各用一分;真一曲:上等白面一斗,生姜五两;莲子曲:糯米二斗,面三斗,生姜半斤。”
小圆取过书,对照着单子又看了一遍,道:“我看醒曲不错,用的材料除了药材就是米,咱们可将山那边的水田买几亩来,自己种糯米和粳米。”程幕天道:“你当别个都是傻子?临安得米易得面难,街上的酒曲铺子,卖的几乎全是醒曲,若咱们能做些成本低廉的罨曲和风曲来卖,那才赚钱哩。”小圆泄气道:“你也说了,要成本低廉,可咱们哪里去买成本低廉的白面?”
程幕天笑道:“这面山上无水田,正好种小麦,咱们再把水田买几亩,加上咱们的药铺,各样酒曲都做得,待到明年万事妥当,临安城各大酒曲铺子,都要上咱们家进货。”小圆听得欢喜起来,道:“水田无须庄户去种,直接在那个村子里雇人。”程幕天点头道:“我在庄上住了这些日子,总算是看明白了,光靠种田连肚子都填不饱,明年咱们种小麦,索性也雇人来,自己的庄户,全上作坊做酒曲。”
小圆笑了,这可不就是“深加工”,只是概念是她想的,方法却是个百分百的古人自一本百分百的古书上寻来的,真真是让人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计划虽已制订,但此时已过了播种季节,只能先买水田,要想开作坊,还得待到来年,但小圆却因这酒曲开了窍,在农闲季节组织庄户们将去了粒的高粱穗和去了叶子的竹枝都扎作扫帚,又将竹子劈做篾片,编筐编篮,卖到城中铺子里去。
这日阿云回来领月钱,见到满山的繁忙景象,奇道:“少夫人,咱们的庄户,怎地一年到头全在忙。”小圆笑道:“他们可和你们不一样,巴不得能忙呢,忙才有钱赚,才吃得饱饭。”阿云忙道:“我可没偷懒,同夫人三天一小吵,五天打一架,累死个人。”小圆惊道:“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同夫人打架?”
阿云委屈道:“我有甚么办法,她总是趁着余大嫂不留神,教唆仲郎又骂人又打人,我是怕她把仲郎教坏了。”小圆沉默半晌,叮嘱道:“切莫告诉你少爷。”阿云点头道:“我省得。依我看,不如等到仲郎三岁,少夫人把他接回山里来上学。”小圆苦笑:“再说罢。”
田大媳妇端了一碟子椰枣上来,一本正经地向阿云道:“前儿袁夫子说想见识大食来的‘波斯枣’,我好容易寻了来,你给他端去?”阿云接过碟子一扭身:“去就去。”田大媳妇待得她离开,向小圆笑道:“过不了几日,少夫人怕是要办喜事。昨儿我给袁夫子送饭,他悄悄问我,说想替阿云赎身,不知少夫人许不许。”小圆欢喜道:“你也悄悄告诉他,我等着他来。”
田大媳妇笑着应了,转身欲走,小圆叫住她问道:“不是叫你男人买水田的,怎地还不见动静?”田大媳妇犹犹豫豫:“田大在家躺着呢,不叫我告诉少夫人。”小圆还以为他是病了,道:“郎中就在山上住着呢,且带一个去给他瞧病,总拖着怎么成。”田大媳妇却摇头:“他是与人打架伤了胳膊,不敢来见少夫人。”小圆皱眉道:“和谁打架?”田大媳妇低头道:“他去买水田,已和村长谈好了价钱,半路却杀出个杨老爷,非要出更高的价,二人不知怎地一言不合,两边的人就打了起来。”她见小圆沉着脸不讲话,慌道:“那个杨老爷一开口就要包下全部的水田,田大是怕买不到田,开不成酒曲作坊。”
小圆问道:“那个杨老爷是何来路?”田大媳妇摇头说不知。程幕天自外头回来,听到她们的话,接道:“不必问了,已成咱们的邻居了。”小圆一愣:“怎么可能,咱们邻近的两个庄子,都是我三哥的。”
程幕天挥手遣了田大媳妇下去,才道:“讲了你可别生气,可还记得你三哥趁着你三嫂生了闺女,又买了个妾?”小圆忿忿道:“怎么不记得,怀着时买了个,生了又买一个,我还以为他自撑了门户,就要待三嫂好些呢。但这与他卖庄子又甚么关系?总不会为着那两个妾花光了钱,要变卖家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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