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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养心苑的亭台楼阁间,九曲回廊上掌着的灯盏,加起来刚好九千九百九十九,到底没有没那么多,晏亭没细致的过问,只觉得养心苑明亮的好似胜过了白昼一般。
丝竹编钟声诠释出大央如今的盛世太平,打扮的光鲜艳丽的宫娥鱼贯穿行于筵席间,巧笑嫣然时,迷了人眼,彷如置身画中,入席者亦成了画中人。
风雅儒士,对月举杯,别是一番风流滋味惹人叹。
晏亭垂着头,到了养心苑的侧门之时,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歌舞声,心头涌起了一阵恍惚,趁着婆子未曾留心之时,悄悄的慢行两步,退到了婆子身后。
以前曾看过姒塔行走之时的千娇百媚,扮了十几年男人,步调难免硬气,如今这一路走来,晏亭都要佩服起自己了,自认为即便千娇不足,可与百媚还是搭边的。
进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偌大的战船——婆子是按照吩咐带她走的是最靠近登台的路径。
看着战船上高耸的鼓山,晏亭脸上血色尽失,即便先前经婆子的提醒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是看着鼓山最顶端的那一面并不太大的战鼓,想象着若是一不留神掉下来,后果不堪想象——若是落入池中,可会有人出来救她呢?
睿王这排场,明显的便是要难为姒塔,姒塔如今人心尽失,若是‘她’出了丑,大概所有的人都会拍手看热闹,没有人会知道,身着红色舞衣的并非姒塔,而是她晏亭!百密一疏,她万不该忽略了姒塔想趁机最后一搏的念头!
婆子进了门之后并未停下脚步,晏亭缓步再缓步的跟在婆子身后,转过弯道便瞧见了战船前面的画舫,此时赵娥黛已经坐在箜篌前准备妥当,只待伴舞者登场了。
更近了,已经能看清赵娥黛的表情,她微微垂着眼帘,玉白的手轻抚着箜篌的弦,七彩霓裳在摇曳的灯火中如梦似幻,这个婉约的女子,令晏亭也禁不住心动,天下第一的称呼绝非虚名。
不知怎的,晏亭总觉得赵娥黛的侧脸令她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身边哪个女子与其相似,愣怔间,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寻声望去,一个身着褐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趁人不备,纵身跃入河池,快速的向画舫的方向游来。
方才恬淡的赵娥黛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花容失色,慌乱的站起身子,险些撞倒了箜篌,枣儿、小蝉几人也都吓得乱了手脚,却还是咬牙护在了赵娥黛身前,虚张声势的语调恁般明显道:“大胆狂徒,竟敢惊扰新后?不要命了么?”
即便河池边、画舫前已经乱了,可那头睿王还是慢条斯理的捏着金樽啜饮,丝毫不为所动。
相对于睿王的淡然自若,公子野却是坐立难安,骚乱初起时,他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瞥向骚乱的中心,却在看清那抹褐色的人影时,眼睛愕然瞪大,自觉失算,早先便一直知道胞弟公子舒曾与赵娥黛有过一面之缘,之后便像入了魔,除了提及赵娥黛的时候,不然从不应声,更是求过申厉王为其提亲,奈何申厉王看不上堰国,这事只要作罢。
这半年公子野瞧着公子舒看上去正常了许多,间或也收下旁人送到府上的舞姬,听说其中一个面相姣好的还怀上了公子舒的孩子,因此公子野这次松了戒心,公子舒一连几次开口求公子野带他过来,公子野磨不开,也便同意了,事到如今,公子野连连懊恼着,经年不在国内,自己竟然忘记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从不喜热闹呢!
见睿王如此反应,宫卫不敢轻举妄动,严阵以待守在岸边,只等上头下令。
公子舒游到画舫前,双手扒着画舫,吐出口中的池水,迫切道:“两年前的花红柳绿时,我初次见了公主,惊鸿一瞥后,公主的绝色姿容便深深的刻在了我心头,公主莫怕,我只是想让公主知道,我一直深深的爱着公主,至死不渝!”
赵娥黛伸手抚着胸口,听了公子舒的话,惶恐的扫了一眼后,颤抖着声音挤出两个字:“疯子!”
说罢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隔着遥远的距离向睿王那边饱含情意的望了过去。
公子舒的声音很大,远在主座上的睿王也听了个分明,勾唇浅笑后,声音狠觉道:“至死不渝是么,当真感人呢,若是未死即渝,实在打了自己的脸面,寡人便成全了他的一片痴情,来人,抓住后拖出去砍了!”
宫卫得了睿王的命令,立刻向公子舒的方向逼近,原本按捺不动的公子野再也忍不住,豁然起身,急声道:“大王,舍弟脑子糊涂,求大王网开一面!”
睿王状似惊讶道:“怎的,那个寡廉鲜耻的男人竟然和你一样,也是申厉王的公子?”
听见睿王的声音,筵席间传来一阵窃笑声,公子野瓷白的面皮一瞬间涨红,看着自己身边环绕着睿王的宫卫,知道大意不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扯着嘴角笑道:“让大王见笑了,总归是大喜之日,希望大王卖本公子一个薄面,免得血光扫了大王的兴致。”
睿王轻摇着手中的金樽,勾着嘴角斜睨着公子野,看着公子野脸色由红又转回惨白,方大笑起来,朗声道:“既是西申的公子,寡人自然是要卖个面子的,不过,终归是惊扰了寡人的新后,总也不好就这么平白的放了,先押下去关进大牢中,稍后寡人在拜帖子给申厉王,看看他要如何补偿寡人王后的损失。”
公子野深深的吸了口气,心中分明睿王这是在想方设法的激怒自己,一遍遍的默念着:小不忍乱大谋,几日的疏失竟把自己逼近死角,实在是自己失败!
公子舒已经被宫卫带走了,经了这一场混乱,站在岸边的晏亭已经略略稳定了情绪,在所有人皆被受惊之后楚楚可怜的赵娥黛的倾国美貌所吸引的时候,晏亭试图偷偷的借由一旁专门搭在池岸和战船间的浮桥挪向今夜她的目的地。
浮桥两边布着河灯,此时的晏亭仿若画中仙子,那浮桥是漂在水面之上的,会随着她的步伐上上下下的起伏着,河灯也随着水波而慢慢的移动,这景致对于旁人来说,许是美轮美奂的动人,可对于晏亭来说,每踏出一步,更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的惶恐,四周皆是水——好像随时都能吞噬了她一般!
最初发现她的竟然是玥谣,在所有人惊艳于赵娥黛的天人之貌时,玥谣一声高声叫喊,定住了晏亭本就颤抖着步伐。
“咦,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是谁?”
众人顺着玥谣的声音向晏亭这厢望去,令晏亭感觉如芒在背,僵直着身子,竟不敢再向前方走去。
就在玥谣出声不多时,有人出声回答了玥谣的疑问:“公主,那是姒夫人,今夜王后点了同姒夫人同台的。”
再然后是玥谣不屑的冷哼:“姒塔那贱人?什么时候这般的绝尘了,莫不是修身养性久了,当真有些用处?”
间或断断续续的传来巴结着睿王的夸赞声:“大王好福气,如此曼妙身姿的女子与堰国二十一公主皆为大王所有,当真的齐人之福啊!”
始终没有睿王的声音,晏亭不敢回头望,咬着牙坚持着向前挪着步子,风拂过晏亭轻盈的纱裙,卷起的裙摆与披肩飞扬开来,上面绣着的玄月被河灯的光亮一照,仿若无数个小玄月环绕在了晏亭周身。
那画舫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就在晏亭再次抬步的时候,竟绕到了她的前面,晏亭抬头之时,清晰的看见画舫前扶着箜篌的赵娥黛,而那个令晏亭也要生出好感的绝色女子竟对着她微微的点头,嘴角的笑看起来恁般的和善,不过晏亭的第一直觉反应却是赵娥黛是个有心计的女子。
赵娥黛对晏亭笑过之后,翩然落座,挂着玲珑翡翠珠的手臂轻扬起,透明的袖摆划出飘逸的弧度,玉手抚着箜篌,奏出欢跃的音律,从新勾回了人们向往的目光。
姒塔毕竟是个失宠的舞姬,且为人诸多缺点,怎能与比白莲花还纯洁的赵娥黛相提并论,那出尘的背影也只是片刻的惊艳,待到大家知道了‘她’的身份的时候,多半只剩下不屑的冷哼了!
如此倒也好,晏亭落得个自在,在迈步的时候,轻松了许多,却在马上就要登上铁甲战船的时候,脚下的浮桥猛地断开,心头一颤,看着浮桥的一端缓缓的滑进水底,眼见自己的身子就向水中倾倒,身后岸上是轰然大笑声,晏亭闭紧了双眸,咒骂道:“该死,好事没有,歹事上门,想着落水,还真落水了,这么死了,真要笑死人了!”
水的气息这般近了,却没有如想象中的冰冷,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幽香,轻纱滑落后脸上的清凉,这一切一切提醒着晏亭,她得救了!
待到心神初定后,腰间裸|露的肌肤上微凉的感觉令晏亭悚然回神,愕然的瞪大眼睛,面前是闪着淡金色光芒的别致双眸,或许她该开怀,该大笑,那个从来淡然的男子脸上竟浮现了错愕,由内到外的愣怔,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他也是个人了——是个会喜会叹会错愕的寻常男子了。
“是你?”
从来都是平缓的陈述,这一次竟有了颤抖的试探,原本紧张着容貌外现的晏亭听了苍双鹤带着茫然的试探,心情出奇的好了起来,脸上绽开了开怀的笑,媚态横生的娇嗲道:“先生认得奴家?”
软腻语调中隐隐现着调侃,却若清泉,缓缓的淌入心间,把原本还留着余隙的心口渐渐填满,苍双鹤突然笑了,衬着无数起起伏伏的河灯与皎月、繁星,那开怀的笑胜过墨夜中的一切光明,吸住了晏亭的视线,想要移开,恁般的艰难了起来,赵娥黛与卿玦的美在这一瞬间变得刻板模糊了起来!
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悸动还是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顿悟,苍双鹤摇头浅笑,声调饱含着断然道:“已识经年,放心吧,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你溺水!”
晏亭收了脸上的戏谑,埋在心底的过往在这一瞬间出乎意料的鲜明了起来,苍双鹤脸上柔和的表情让她眼睛酸涩了起来,挣扎着起身,却感觉苍双鹤一直冰凉的手竟渐渐的温暖,不知是他自己的体温,还是贴着她腰间久了沾染的原本属于她的热度,这些惹人心乱的细节不是晏亭要关注的,而是那手的力道渐渐加深,好像怕她跑了一般透着莫名的紧张!
“放手,奴家要上去了。”
垂着头不去看那双异样好看的双眸,晏亭冷硬的出声,却换来了苍双鹤温柔的呢喃:“漂远了,落下去当真要溺水了。”
此时才想起方才断开的浮桥,抬眼望去,真的漂远了,而自己竟在未曾留心之时被苍双鹤揽进怀中带到了扁舟上,河池岸上人影浮动,可晏亭却恍惚的感觉她的世界中在这一瞬间出奇的平静了,浮浮沉沉中,兜兜转转后,天下,仇恨,对于才十几岁的晏亭来说,遥远的好像前世一般,其实,她想要的就是眼前这样的宁静——一叶扁舟轻帆卷,伴着心之所倚远走天涯!
那样的宁静在乱世沉浮的天下,只存在于幻想之中,对于他二人此时的举动,实在够惊人,毕竟晏亭现在正扮着睿王的姬妾,即便是过气的,可也有所属权,而苍双鹤在天下人的心中太过神秘,许多人并不认得他,在这样的场合,他的出现实在太过的突兀,就连赵娥黛犹如天籁的箜篌声亦引不开那些人频频窥探的视线。
高高在上的睿王见了苍双鹤,终究出了声音,平缓直接,辨不出他此时的想法:“先生怎的会突然到了?”
苍双鹤慢慢的收回扶在晏亭腰间的手,对着晏亭柔柔的笑,灵巧的手指快速的替晏亭把遮面的纱巾重新挂好,随即转身对着睿王,垂着目光恭谨道:“王大婚,鹤理应前来恭贺。”
睿王爽朗的大笑出声,“寡人当真开怀,先生竟亲自来给寡人贺喜,就是不知道先生的贺礼是什么呢?”
晏亭听着睿王的声音,心头莫名的替苍双鹤紧张了起来,虽然睿王的声音好似开怀,可晏亭心中清楚,如今的睿王,已经渐渐蜕变出真的王者心性了。
苍双鹤方才初见了晏亭真容的愣怔在转头面对睿王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他还是那个谪仙般的鹤先生,莞尔轻笑应对暗流涌动,“鹤知大王不缺奇珍异宝,再三思量,记得先前大王曾说想听鹤抚琴,今日鹤便献丑为大王助兴了。”
优美的声线深深浅浅落在晏亭心头,偏头望去,身后真的架着一把雅致的瑶琴。
自然,苍双鹤的话亦引来了赵娥黛的侧目,箜篌声止,那双艳绝的眼盛满不解在苍双鹤的脸上和瑶琴之间游移,她天下第一的风采,总会在不经意间被旁的人夺去——那样,可还会在最初勾住心底的王者的视线呢?
苍双鹤的出现,最兴奋的莫过于玥谣,不待睿王出声,她已经大喊了起来:“早先便一直想听苍双抚琴,姒塔,赶快上去,别耽搁本公主听琴。”
看着岸边玥谣兴奋的表现,晏亭翻翻白眼,撇嘴道:“色不迷人人自迷!”
晏亭觉得那是她的腹语,却不想才吐了这句,苍双鹤竟附和道:“是啊,色不迷人,人先自迷!”
心头又是一颤,晏亭转身望向战船,冷声道:“送我上去。”
苍双鹤站在晏亭身侧轻柔道:“好。”
她等着扁舟前行,却不想苍双鹤说完那话之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揽上了她的纤腰,晏亭惊愕出声:“你干什么?”
苍双鹤浅笑着答道:“送你上去。”
探手抓上战船上装饰着的彩绸,微一用力,纵身飞起,揽着晏亭飘过了荷池,红色的纱裙与淡紫色的薄纱贴在了一起,灯火中展现出虚幻的画面,在人们惊呼声中稳稳的落在了鼓山前。
确定晏亭稳住了身子,苍双鹤复又拉着彩绸飘回了扁舟,晏亭的心头欢快的跃动的,不为她与他曾那般的贴近,只为苍双鹤回眸浅笑着的那一句:“你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美女!”
他们说过什么,站在岸上的人不会知道,不过玥谣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展臂环住自己的身子,还是冷,在所有人的视线被那凌空的飞跃紧紧的勾住的时候,玥谣连连摇头呢喃道:“那个女子不是姒塔,为什么不是姒塔呢……”
除去玥谣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视线不追着众人的目光,那便是赵娥黛,她小心翼翼的窥着岸上王座上的睿王,那个在看见她的面容不曾同众人一般的惊艳,在公子舒跃入荷池中亦面不改色的睿王,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凝思的表情,那是危险的信号,她不可能让他一直沉思下去,咬着唇探手用力的勾上琴弦,高昂的声音顷刻间打破了众人的魔咒,指套掉了,连心的痛着,却令赵娥黛开怀,只那么一声,便重新把众人的视线勾回到她身上了。
并不理会晏亭还没踏上鼓山,她已经开始演奏,美妙的旋律顺着她优雅的动作流淌出,令人如痴如醉,可对于赵娥黛来说,每一个音符皆是折磨,她食指的指尖已经开始血肉模糊,只为睿王的侧目,赵娥黛告诉自己不能认输。
听见赵娥黛迫不及待的演奏声,晏亭愣了一下,对于旁人来说赵娥黛的演奏是完美的,可晏亭却清晰的感觉到了赵娥黛诠释的乐律中的迫不及待,已浮躁了心性,又如何谈完美,她们之间没有合作者相通的契合,赵娥黛一心一意想把她压下去。
岸上已经有人出声督促着晏亭赶快跳舞,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对舞蹈与音律展现出惊人的天分,阴业虽然当她为男子养着,可知道她喜欢舞蹈之后倒也不拦着她,她清楚的记得阴业第一次给她带回来各国舞步图谱的时候说过的话:‘练吧,或许将来真的有用处。’因此跳舞成了她空闲着的时候唯一的娱乐,就像山下的小孩子和泥巴玩一样。
第一次看姒塔跳舞的时候,她十分轻松的给别夕解释了姒塔的舞步,便是因为心底有数,闭目回想那个时候姒塔身形舒展的方向,深深的吸了口气,踩着赵娥黛的乐曲,轻摆着腰身柔美的跃上了最底层的战鼓。
不知是那轰响的鼓声惊吓还是旁的缘故,赵娥黛的乐曲陡然变声,晏亭没踩上曲点,身子随着转变的舞曲差点扑倒。
看着晏亭‘笨拙’的动作,岸上的人哄笑出声。
回到扁舟上的苍双鹤淡淡的扫了一眼赵娥黛,随即盘膝坐下,抬手抚琴,好似附和着赵娥黛的乐曲,可听在晏亭心中却恁般的稳定,即便面上覆盖着纱巾,可她还是在转身之时对苍双鹤露出了一抹感激的笑,然后静气凝神,忽略了赵娥黛越来越不稳的乐音,踩着苍双鹤低柔的曲子舞动着身子一层层的踏上鼓山之巅。
就在晏亭登上最高处的时候,赵娥黛的箜篌声戛然而止,她身后的小蝉尖叫着:“公主受伤了。”
睿王依旧擎着金樽,晏亭闻听小蝉的尖叫声低头的时候,那般的遥远,却清楚的感觉到了睿王似乎是在看着她的,心头漏跳了一拍,脑子里激荡着一个莫名钻出的念头——从她穿上女装的那一刻,一切便不同了!
小蝉的尖叫声并没有勾住睿王的注意力,而遍寻不到‘姒塔’的张效得了宫卫的回禀之后气喘吁吁的赶来,待到看见站在鼓山之巅那红色的舞衣迎风轻飘着的晏亭时,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惊呼道:“盈姬!”
睿王眼前一亮,猛地回头盯着张效,颤声道:“你也觉得她像盈姬!”
听见睿王的声音,张效猛地回神,那身姿当真与盈姬一般无二,虽然心头有诸多不解,可毕竟‘姒塔’已被睿王定为待罪之人,斟酌再三,张效还是小心翼翼的选了个折中的说法回了睿王的疑问:“禀大王,那身金月朱衣确乃当年先王赐给盈姬之物,且盈姬也曾在月下穿此衣起舞,老奴不中用了,连时间都辨不清了。”
尽管张效说的小心翼翼,可睿王还是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还是承认了她很像盈姬了。”
张效略有迟疑之后,小声说了个‘是’字,睿王感觉自己捏着金樽的手竟开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心底有压不住的雀跃,较之那个时候传回南褚的降书还要激动。
那厢赵娥黛捧着流血的手指咬唇看着一直与张效说话的睿王,眼底涌上了酸涩,她似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那么多的求亲人她皆不屑一顾,真的嫁了之后,怎堪忍受此等冷落,伸手推开试图给她包扎伤口的小蝉,复又坐回到了箜篌前,忍着钻心的痛楚,伸手拨着细弦,走调的音和着小蝉尖锐的叫声,“公主,你再这样,手指便废了!”
以为凭借着自己绝代的容颜和出神入化的箜篌造诣能勾了睿王的倾心,可他却冷淡平静,这与传闻中恁般好色的睿王差距太过遥远,也让原本自信满满的赵娥黛乱了阵脚,却是不曾想绞尽脑汁的办法不如小蝉那一声尖叫来得好使,睿王终于又把视线对上了她。
他对她柔和的,他的笑容很好看——比她曾经幻想过的还要好看,他一边笑着,一边柔和的说道:“既然伤了便不要勉强自己,过来吧!”
捧着血肉模糊的指尖,赵娥黛觉得自己做得值的,嫣然一笑,侧头轻柔道:“靠岸。”
赵娥黛是迎着睿王的笑去的,却不想他给她的温柔好像夜之昙花,只那刹那的一现,未及靠近,已然败落,近了方才看清,睿王的视线竟然纠在鼓山之上那艳红的身影上——传说中姒塔早已失宠,难道传说都是骗人的?
睿王定定的看了许久,才转头对苍双鹤平和道:“先生,寡人的新后受了些伤,便劳请先生屈尊替寡人的‘爱姬’伴曲了!”
那‘爱姬’两字咬得微重,苍双鹤悬在瑶琴上的手轻微的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浅笑道:“好。”
待到赵娥黛的画舫渐渐靠岸之时,苍双鹤的琴声已经传了过来,泛舟水上,再现了传说中的‘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遥望鼓山上的女子,随着苍双鹤的曲子翩然起舞。
其后,琴声由原本的清淡转为炽烈,听之澎湃激昂,如蛟龙怒吼,又如轻舟过争流,目眩神移之际,千沟万壑已成昔!
再看鼓上清影,曲音悠然时,她的身姿软柔,待到高亢之时,舒展洒然,似要乘风归去,探月而往!
赵娥黛心底的自信轰然倒塌,她以为她自己非但有天下第一的美貌,还有天下第一的曲艺,可是这一瞬,她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是,父王和母后,还有王宫中那么许多的奴仆宫娥全在骗她,他们从来只说她的好处,却未曾告诉过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曾注意到咫尺之遥的赵娥黛正默默的垂泪,睿王只看见了鼓山上的女子与苍双鹤配合的天衣无缝,若非心意相通,怎会在乐律起伏之时,起舞之人举手抬足间皆显出了然!
曲闭舞歇,赵娥黛知道今夜谁才是最大的赢家,她的大婚,可是最璀璨的那颗明珠却并非是她,尽管她已经展示过她的美貌和技艺!
听说苍双鹤抚琴,不喜热络的卿玦跟着处理完了姒塔的曾胜乙一道走了过来,远远就瞧见了鼓山之上的纤细身影,距离很远,那女子脸上还覆着面纱,更是令人辩不分明,可是卿玦却在看见那身影的一瞬间心头激跳了起来,整个人好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了。
待到一切沉寂之后,时间也跟着静止了,所有的人还瞪着眼睛痴痴的望着月下的红衣仙子。
晏亭深深的喘着气,低头看向扁舟上的苍双鹤,他也正抬起头来对她凝望,心头一暖,似乎又感觉到了暗影处有一抹熟悉的视线,居高临下的望去,即便是藏身在隐秘的地方,可也遮不住那身银甲的光辉,心头一紧,飘散的思绪顷刻回笼,她不该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身份,还有姒塔和公子野等着她去处理,那才是她今夜最大的目的——将姒塔与公子野一并除了,替睿王铺垫开征战西申的道路!
趁大家未曾回神,晏亭快速的下了鼓山,战船靠近卿玦的一侧也搭着一座浮桥,且哪里背对着睿王,行走的人并不那么多,更没有设席。
再踏浮桥之时,心中竟像有了底,尽管那桥还是浮浮沉沉的,晏亭的脚步却轻盈迅捷了,轻纱在她身后轻扬,好像红云缀星追在她身后一般。
在大家回神之际,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弯处,卿玦犹在愣神,被快速越过他身边的晏亭顺手勾住,身前的枝杈刮掉了敷面的白巾,她回头对着他笑。
卿玦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出口道:“你——你是——你……”
晏亭微颦眉,轻启朱唇道:“呆子,还不快走!”
卿玦的脚步被动的随着晏亭奔跑着,好在只有曾胜乙在,看见晏亭的举动不会太过惊讶,他们行走在王宫中最隐秘的路径,待到那厢的人想起出声之时,晏亭与卿玦早已经到了另外的院子里。
睿王也是后知后觉,却并没有立刻去追,反倒捏着金樽沉声问着苍双鹤,“先生,这曲子叫什么?”
苍双鹤的视线一直追着模模糊糊的红影,直到听见睿王的问题之后,才低头抚着琴身,喃喃自语道:“这首曲子叫凤舞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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