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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工作内容是薅豆,把都已成熟的豆荚摘下来放在麻袋里。豆子只有小腿那么高,我们半蹲着,一手薅豆,一手拿着袋子随时往里放。
晨起开始,快到日落的时候我已经变换了多种姿势。由蹲着,到跪着,到撅着,其实后来我已经不想移动。要不是怕衣服脏,我一定会趴在田里,以脚为轴,转一圈俘虏一圈的豆子。我说:“好累啊!”
凤姐看我了一眼,然后伸出手给我看。她比我干的多,手已经红肿,并且染上了绿绿的草渍。五姨一直在我们前面,依旧手起豆亡、不知疲倦的干着。
天终于要黑了,我们终于要回去了。驴和我们一样,归心似箭,撒开蹄子跑着。山路越来越崎岖,它却越跑越快。我和凤姐互相看着,颠簸的看不清彼此的脸,恐惧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们紧紧的抓住驴车的边,那是像学生时代上铺的床边一样无用的遮挡物。
五姨看起来比我们还要怕,不,更准确的说是担心。她颤着声带呼喊着那头不要命狂奔的驴。然而毫无作用,她的呼喊远不如呼啸的风声有存在感。
她无计可施了,跳下车想靠自己的体重拉住它。我看见她飘忽的从车上下去,手里紧紧抓着缰绳。她还没站稳,就被拉倒,除了手和头之外都被拖在地上。可她依然紧紧的抓着,继续呼喊着发狂的驴。
这个场面太像拍电影了。一个拐弯,她脱了手被甩了出去。我和凤姐互相用各种眼神交换着,恐惧、担忧、恐惧、担忧什么的。五姨很快追了上来,我没听见她喊着什么。
我攒足了力气,呼喊:“啥?”
她一直在喊,我们终于听清——跳下来!凤姐看看我,她用坚决的态度说:“跳!”然后她就跳下去。
接下来,是她们两个人追在车后面,喊:“跳下来!”我看了看依旧狂奔的驴和车下飞驰倒退的路,那么崎岖不平,我跳下去会不会摔得面目全非?
在那一瞬间,我坚定了一个信心——哪怕死,也不要那么难看。回头看看五姨、凤姐,她们还在呼喊着。往前看,驴还没有疲惫,速度不减。
我想:它会跑回家吧?冲进院子也没关系,撞到人也不怕,跑去吧!
我刚刚劝自己坦然,事情就在这几秒钟间又发生了变化。前面出现一辆拖拉机,夜幕已经降临,我只能根据轮廓确定这是一个拖拉机。但是驴好像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依旧飞驰着,向拖拉机冲过去。
我眼看着,越来越近,脑子里开始浮现一些爆炸的场景。
我问自己:怎么办?已经不到四米的距离,顷刻就要撞上。我没有思考出问题的答案,只是本能的大喊了一声:救命啊!
千钧一发之际,拖拉机车上跳下一个人来。他身材魁梧,身手矫健,张开双臂用浑厚的嗓音呼喊着。驴车终于停下了,我看了一眼笑呵呵的姥爷,勉强的笑了。
恐怕那时说不出什么话,只好做个表情应付了事。
后来,姥爷问我:“我没下车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我淡然的说:“没有,就是喊救命了。”可是我没有告诉他,我们回到家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我可以在很多考试中满分过关,但是生活中的许多课程,我几乎总是不及格。尤为痛苦的是,这一点只有我自己清楚。在大人眼里他们依然觉得我是好学的、听话的,应该就这样下去。
关于我听话这件事,姥姥还特意为此做了个实验。早晨,她把方便面放在我能够到的柜子上,然后并不说让我吃的话。于是,一整天我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却对此视而不见。
晚上,姥姥终于决定结束实验了。她把方便面放在我手里,问我:“好吃吗?”我说:“好吃。”她又问:“你乐意吃吗?”我说:“乐意。”她最后问:“那你为啥不自个儿拿着吃呢?”我低头不语,大口嚼着。
姥姥告诉我想吃什么就自己拿,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我明白她的意思,姨姨们也都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我家。
即使真正的我的家,是我接触时间最短的地方,我也总是知道那是属于我的。可是这里不是,这只是一个漂泊者的居所。我不会对这里予取予求,更不会刻意麻烦这里的什么人。
这好像是我天生一种性格,习惯说‘没事’,习惯说‘我一个人就行’。我不是不相信或者不喜欢别人的帮助,只是不想给别人添这样的麻烦。
虽然有些事被我弄得乱七八糟,我总算已经学会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了。包括,孤独和寂寞。
有一次,凤姐收到邻居婆婆送她的一个很大的洋娃娃。有刚出生的小孩那么大,最厉害的是她站起来眼睛就会睁开,让她躺下她就会闭上眼睛。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洋娃娃,那么漂亮,那么让人觉得惊奇。
凤姐喜欢的爱不释手,我坐在她旁边,悄悄的摸着娃娃的小手。她又抱着娃娃在地上走,我就一直跟着。我很想说我要抱抱,她已经把娃娃放在柜子里了。她说:“不要玩了,弄坏了咋办。”
我尴尬的笑笑,略坐一坐,说累了就回家了。
我努力的劝自己,不要难过,那本来就不是你的,她没有什么错,你也不应该生气。这样想着,跑到家的时候也就忘了。姥姥和姥爷都没在家,几个姨姨也不在,家门锁着。
我知道他们大概都在哪里,可我不想去找。在门口的窗台上竟然发现一个口袋(也就是沙包),拿起来在地上摔几下就没了灰尘。姥姥家的院子里有一根长长的,分割整个院子的晾衣绳,铁丝做的,太阳一照还发出明晃晃的光。
那天午后恰好有热烈的阳光,我一下想到那时看的一个动画片。名字好像没有记过,反正就是讲一个打排球的女孩子的故事。我突然来了兴致,用棍子在地上画出简单的分界线,开始了一个人的公开赛。
解说,当然也是我自己。我拼命跳起来,拿口袋当排球,奋力击打过晾衣绳。口中念念有词:看我的吧!光攻击!
场上球员的话刚刚结束,我来不及喘气就为观众现场解说:成功了!来自红花队的8号选手击球过网得分!现在1:0!
扮演完了解说员,我赶紧跑到另一边,为黄花队效力。
你不会打败我的,爱兰优,我来了!跳跃,击球过网,得一分!解说员:比赛进行的非常激烈黄花队9号选手摘得一分!场上比分1:1!
我激动的满场跑。院子里的鸡鸭鹅都被吓坏了,以为我在追它们,或者要吃它们。它们紧张的扇动着翅膀,院子立刻灰尘滚滚,呛得我干咳一阵。但我万分感谢,这些肯与我互动的观众。
我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兰优,我来了!
然后继续回到红花队继续战斗。这两个队名都俗极了,我在解说到‘来自’这两个字的时候才想到应该有个队名。就随口说了最常见的两样东西,就相当大多数人被问到蔬菜是开口即说大白菜一样。
不敢怎样,我分裂到无暇顾及自己说了什么的地步。只是流汗、呼喊,兴奋!很想拥抱我的观众,它们的躲避都不能给我带来失落感,只当自己被保镖拦着拼命飞吻而已。
不一会,姥爷回来了。他从院子的侧门进来,一进来正看见我兴奋的跌坐在地上,脸上的汗水混合着尘土,几乎是大地的颜色。他问我:“别人呢?”我问他:“谁啊?”
他说和我玩的人,我哈哈大笑,说就我自己啊!
姥爷半信半疑的说:“是吗?我刚在在外面听见院子里可热闹了。”是啊,我一个人的热闹。
八姨告诫我说:应该做一个合群的孩子。我只是笑笑,因为我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希望那样。至少,她就不是那样的。
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虽然是姥姥和姥爷最为宠爱的,但是限于孩子太多,她得到的并不足够。
她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我妈给了五姨、五姨再给了六姨、六姨给了七姨,七姨再给她的。除了干净,没有什么称道之处。
十七八岁的少女,哪一个不是光鲜亮丽呢?偏偏八姨不是喜欢耍小性的,在这些方面我从来没听她抱怨过。但这并不代表别人什么也没有说。
村子里几十个年轻人有很多场合聚在一起,我想那里的言论比办公室的流言蜚语可怕几十倍不止。她呢?好像从来不在乎,依旧欢笑、吵闹,比所有少年都锐利、轻狂,无畏无惧。
有的人表面傲娇,其实内心的沉稳高于常人。她,也许注定是一群人中特立独行的那一个。我能理解她,她也许是像我一样,有一个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评判标准,自己的做事原则。
很久以后,我才找到三个简洁的词来表达——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这样的的人,往往需要比常人更强大的内心。也许她自己没有思考过这些,只是随心所欲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