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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偏堂到天香园正殿要走过长长的回廊,原本是夏季纳凉好去处的长廊此时两侧都挂着鲛珠纱的挂帘,以躲避寒风,也便于欣赏风景。
苏谧和绮烟一道穿过曲折的廊道,正拐过一道弯,迎面何玉旺领着几个小太监朝这边走过来,眼见两人,忙不迭的行礼,“给两位才人主子请安了。”
苏谧淡淡一句:“免了。”
正要过去,太监当中最后的一个却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猛地一震,苏谧不禁微微斜睨了一眼,那个太监年约二十少许,猛地看上去,轮廓很清秀,可仔细一看,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横七竖八地几道伤痕,把好端端一张原本应该生的很是端正的脸毁的甚是狰狞。
苏谧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看去,饶是她镇定自若,也当即变了脸色。
“主子,主子,怎么了?”眼看苏谧脸色忽然之间变得苍白如纸,觅青连忙扶住她道。
“没什么。”苏谧答道,声音却忍不住颤抖起来,似乎舌头不是自己的了。
纵然他变化甚大,她还是认了出来。
“姐姐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绮烟也惊惶失措起来。
“主子身体不适,早知道就不要过来了。”觅青惊叫道:“奴婢这就去叫太医过来吧。”
“主子不舒坦啊,奴才派人去叫御医吧,不用麻烦姑娘了。”何玉旺连忙道。苏谧正当盛宠,又有了身孕,他们自然巴结不迭。
“不必了,”苏谧扶了扶栏杆,道:“只是有点头晕而已,歇一会儿就好了。”一边转头向绮烟道:“妹妹现过去就好,我一会就到。”
绮烟还想说什么。
苏谧朝她摇了摇手道:“免得让皇上和皇后娘娘担心,妹妹就先过去吧,我不一会儿就到了。”
绮烟磨蹭了一阵子,见苏谧的脸色略微好了一些,这才点点头,先带着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何玉旺连忙把长廊的横栏用袖子擦了又擦。觅青扶苏谧坐下:“主子莫不是刚才着了凉,今夜的筵席还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我看不如奴婢去向皇后娘娘告个假,咱们回采薇宫吧。”
“是啊,万一伤着龙裔可怎么好啊,还是奴才派人找太医过来。”何玉旺在一旁道。
听到“龙裔”二字,那个太监又忍不住震动了一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不必了,有劳公公费心啊。不过是家常旧疾,略微歇息片刻就好了。”苏谧定了定心神说道,然后看着他身后的几个太监,问道:“不知这几位是跟着何公公的吗?面生得很啊?”
“噢,主子是问这几个奴才啊?他们都是打理照顾梅园的,都是刚进宫不久的,一些粗人,因为不知道主子的玉驾经过,冲撞主子了,奴才这就把他们打发地远远地。”
“哦,先不忙,是照顾梅园的?我那院子里正好想移几株梅树进去,改天还要好好问问呢?你们可有种过梅花的。”苏谧柔声问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奴才种过。”他立刻抬头道。
“苏主子想种梅花,果然好眼光啊,老奴就是个俗人,但也觉得这梅花开的又好看,又高贵,正好配的上主子您啊。”何玉旺在一旁插口道。
“噢,今天过来赏梅花,才知道这些梅花的艳处,我想移几株到我那院子,不知道种哪一种好。”苏谧已经镇定下来,努力使自己眼神平和地望着他,问道。
“不知道主子住在那里?”
“是未央池畔的采薇宫。”
“有道是‘年年芳信负红梅,江畔垂垂又欲开。’奴才以为还是寒英红梅为好。”寒英红梅其花红艳如血,其蕊偏偏生的尖锐,所以民间又称作“刺梅”。很常见,并不是什么稀有的品种。
“想不到你还颇有学识,叫什么名字。”苏谧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笑道。
“奴才陈冽,”他顿了顿,忽然抬头道:“主子身体不适,今天的筵席还是不要参加的好。”
苏谧顿时一怔。
“住口,这是跟主子说的话吗?”何玉旺立刻在旁边一声断喝,“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快跟主子请罪!”
眼见苏谧没有反应,陈冽脸色着急起来,还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苏谧打断他,眼神带着一片了然。
“好了,既然是新进的人,自然不懂什么规矩,何公公不必着急。过几天我还要请教请教他关于梅花的事儿。”苏谧心里还是如同翻江倒海,纷乱不已,但神色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无一丝破绽,笑语盈盈地道。
“主子,时辰不早了,我们现在是去赴宴,还是……,”觅青在一旁略微有些着急地问道。
“好吧,改天再找几位师傅讨教。”苏谧站起身来,觅青扶着她走过众人。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苏谧还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出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陈冽啊,我看你平日还是个稳重的,今天见了主子怎么这么不知道规矩了。幸好苏才人是个好性子的。不然有的你好看,你自己找死就算了,可别连累我们。”见苏谧走远,何玉旺忍不住火冒三丈地训斥道:“我见你平时言谈举止好像还是读过几本书的,以为你比他们少些轻狂,怎么就这么……”
何玉旺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对上陈冽的眼睛,冷不丁却好像对上了一对寒冰,像是大冬天里结了冻的湖水,冷的吓人,黑沉沉看不清楚底下有什么。何玉旺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口里头的喝骂像是突然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公恕罪,陈冽一时无礼了。”陈冽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眼神已经柔和恭顺。
何玉旺定了定神看去,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太监。“呃……啊……知道就好,可别再犯了啊。”活见鬼了,自己刚才怎么了,老眼昏花了?他暗自嘀咕着。
“这位是……”望着苏谧远去的背影,有不认识的小太监忍不住问起来。
“那是苏主子,知道吧,就是前几天刚刚晋为才人的那一位。”何玉旺白了他一眼,教训道:“今天算您们造化了,也能见到主子了,得好好祈求老天保佑苏才人可别被你们这群粗胚的粗俗模样给吓着了,惊了凤驾可不得了,知道不?苏才人可是有龙裔旁身啊。”
当即就有小太监恍然大悟:“原来那就是苏才人,听说原来是个宫女的,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当奴才的,瞧瞧人家的造化,还有了龙裔。啧啧,真是赶也赶不上。”
“呸,没出息的东西,羡慕什么,天生就是干苦活的命,难道你也能为皇上生下个小皇子不成?”众人中资历稍微深点的一个太监笑骂道。
几人都哄笑起来,何玉旺立刻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又是一阵喝骂,“不懂规矩的小兔崽子,老子抽死你们,这种话也是在这里能说的?小心那个主子再经过这里,把你们全部打发到苦役司,一顿板子统统收拾了,也省了我操心了。看小冽子多么稳重。”
陈冽是唯一没有笑的人。
“他那是刚才被您老吓傻了,才进宫没多久呗。”几个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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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布置地极其喜庆。
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
大殿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铜柱子旁边都设有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天色还看不见一丝暗淡,但上面早早点起了儿臂粗的蜡烛,烛中掺着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正面摆着金龙镶边雕花的桌子,后边的龙椅自然是皇上做的,齐泷还没有过来。左边坐着皇后,右边是倪贵妃,两人都已经到了。
两边向下摆着一溜儿紫檀木的桌子,桌旁都摆着玉制的花瓶,里面插着刚刚精心准备的梅花,有些梅花瓣上还托着点点的残雪。梅花的香气和烛火的香气混合起来,形成一种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桌子后面摆着柔软的绣花坐垫和靠枕,再后面都侍立着宫女太监,为各妃斟酒倒茶,侍奉菜肴。
苏谧踏进了正殿,后宫中有品级的宫妃大多都已经到了。
由皇上亲自下旨召开的筵席其规模自然不是皇后所召的小筵席所能比较的,虽然也只是家宴规模,但后宫妃嫔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皆得按品装饰,正式出席。
皇后下首的第一张桌子后面坐的竟然是绮烟,绮烟身边还空着一个位子,之后下一桌坐着从一品四妃之中的陈淑妃和李贤妃,之后是九嫔之中的罗昭仪和沈修媛。
倪贵妃下首,坐着六妃中的雯妃、云妃和包括郑贵嫔在内的几位贵嫔。
在往下依次就是位份更低的妃嫔了。齐泷继位还不是太久,后宫之中尤其是高品级的妃位大都空缺。
苏谧刚踏进了殿,就看见绮烟在朝自己挥手示意,苏谧在众人别有意味的注视中走了上前,坐了下来。原本后宫中以两人的位份实在不应该坐在这么靠前的位置,但如今两人皆有孕在身,就算有妃嫔有多少不满,也只能压在肚子里,不敢表露出来。
苏谧坐到了绮烟身边,向大殿里放眼望去,众妃皆艳妆丽服。透过梅花和皑皑的白雪,直耀得人眼花缭乱。也难怪众妃皆费尽心思,就算是贵为四妃之一的陈淑妃,一旦失了宠爱,一年也有大半时候根本见不到皇上,除了这种正式场合。所以无一不是竭尽心思,希望引来君王的垂青。
皇后今天穿着一身绣五彩金凤的正红朝服,头戴一只精美的累丝衔珠金凤,十二道凤尾将发髻牢牢固定成天仙髻的样式,凤首高高昂起,凤嘴里衔着一柄玲珑细致的富贵如意,下面悬着三串珍珠,每一串的最底下一颗都足有莲子般大小,正中间的那颗又大出一圈,正垂在额头间,散发出柔润的光芒,竟然是三颗夜明珠,光华流转,把皇后的容颜更映照地光彩夺目。端得是是凤冠霞帔,耀眼璀璨。
倪贵妃却是一身简单的天蓝色绣暗花朝服,头上也只戴了一只侧尾细凤,七彩宝石串成的凤尾把发髻整齐地挽住,髻侧别了数只珠花,皆是用大粒珍珠串制而成,最奇怪地是每一颗珠子散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而且连衣服上也散发出这种光辉,远远看去,倪晔琳似乎整个人都坐在光辉中一般,明丽动人。
“妹妹的珠花倒是别致,衣服样式也新鲜,我看这扣子和珠花好像都是夜明珠的吧?”皇后一脸亲切地问道。
夜明珠原本就稀有,这么大小的颗粒更是极其罕见的饰物,可遇而不可求,皇后出身大齐第一的权贵豪门王家,对这只带着夜明珠的金凤也十分珍惜,不是正式的场合不会轻易拿出来使用。但是今天见了倪贵妃,不仅珠花上,连衣服的扣子都是发光的夜明珠,而且颗粒没有一只比自己的金凤逊色,皇后也忍不住好奇。
“皇后姐姐说笑了,晔琳是什么位份,怎么敢用夜明珠做珠花、扣子,再说我们倪家素来贫寒,也用不起啊。”倪贵妃立刻道。
“哦,我看这珠子很是光亮,竟然不是夜明珠,倒是稀奇了。”皇后笑道。你们倪家贫寒,这才真是稀奇了呢。倪家的领地是天下九州之中出名富饶的墉州,商贸繁荣,富甲天下,倪家虽然向来低调,但是其富有奢华从倪贵妃的日常行事就可以看出。
“不过是些寻常的合浦珠子,凡俗品种而已,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出身名门,竟然寻来这么大的夜明珠,想必一会儿,皇上的眼光都要被引过去了,呵呵。”倪贵妃掩口轻笑道。
皇后脸色有点不好,转而又笑道:“哪里是什么稀罕物,妹妹若是喜欢这只金凤何不早说,就送给妹妹好了。”
“晔琳可不敢要,十二尾金凤只有皇后娘娘才有资格佩戴,婢妾怎么敢愈制呢?而且……娘娘这么‘珍惜宝贝’这只金凤……呵呵……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倪晔琳笑得越发娇甜。
皇后真有一种把自己的金凤狠狠地摔倒倪贵妃笑脸上的冲动。
“妹妹这么光彩照人,连姐姐我都要移不开眼了。待会儿皇上见了只怕又要像两年前一样惊艳了,姐姐这个已经人老珠黄的怎么比得上啊,”皇后叹气道。“这两年的时光还真是转瞬即逝啊。如今看到坐下新进来的诸位妹妹,实在是不得不服气,不得不感叹啊。”
倪贵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皇后的话分明是在提醒她自己的宠爱早就是两年前的事了,就算再怎么费心打扮,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她想要再反驳,却见到皇后摞下这几句话就转过头去,向座下的苏谧说话去了,不禁心里一阵气闷。
其实她刚才说的确实是实话,她的这一身珠子的确都是合浦珍珠没错,只是最近她从墉州寻来了一个难得的能工巧匠,有祖上秘传的手法,把珍珠里面掏空,灌入一种掺有夜光粉的溶液,再用细如牛毛的针在珍珠外面遍扎细孔,使溶液外渗到珍珠表面,这样平常的珍珠看起来也变得星星点点,荧光闪烁。
“苏才人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皇后一脸关切的问道。“刚才听刘才人说似乎在路上身体就不大好。”
“姐姐身子有些不适,刚才还险些晕了过去呢。”绮烟插嘴道。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婢妾没有事的,只是游玩了片刻,略微有些劳累了而已。已经不碍事了。”苏谧打起精神,笑着回答。
“那就好,如有什么差池我们可担待不起,今晚的筵席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若是觉得劳累了,可以先进后殿歇息片刻再说,龙裔要紧啊。”
“娘娘教训的是,有劳娘娘费心了。”苏谧恭顺地回答。
“皇上到!”正说着话,门口的太监一声长宣,齐泷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是豫亲王齐皓,这是苏谧第二次见到他。
皇后看见齐皓进来,吃了一惊,后宫诸妃云集的家宴,便是亲王也是终究还是是男子,按理应该避讳才是。
“朕刚从乾清宫那边过来,刚好与豫亲王议完事,就一起过来了。”齐泷道:“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必讲那么多俗礼忌讳了。”
听了齐泷的话,皇后这才回转过来,连忙命小太监布置桌椅,又是一阵忙乱,这才在倪贵妃下首添了一张桌子。正好在苏谧和绮烟这一席的对面。
皇后和倪贵妃起身服侍齐泷坐下,齐泷看见倪贵妃,眼中闪过赞叹的光芒,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赞道:“晔琳今天的打扮倒是别致。”
“谢皇上夸奖,”倪贵妃喜形于色地道,诸妃精心打扮,还不就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眼神,一句赞美吗?她刚想再说什么,皇后在一旁说道:“臣妾刚刚去母后那里请安,母后说她静心礼佛,不参加这种热闹了,所以今天就不过来了。只是母后的身体……”
齐泷立刻松手转头问道:“母后没有什么事吧?”
“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好,我看他老人家的身体还行,只是最近天气太冷,有些气闷而已,臣妾就劝她过来这边散散心。”皇后贤淑地笑道。
“嗯,如果有什么不舒坦,还是早早地宣召太医的好。”齐泷道。
齐泷和皇后聊了起来,倪贵妃被摞在一边完全插不上嘴,太后是皇后的亲姑姑,是大将军王奢的姐姐,对待她倪晔琳虽然从来没有什么排斥,可是也不会专门喜欢她。倪晔琳又是一阵气闷。
豫亲王齐皓坐定之后,神色不变地朝下面扫了一眼,目光经过苏谧这一桌,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绮烟看着齐皓,立刻认出他就是那天在碧波池畔的人,忍不住凑到苏谧的耳朵边小声说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向齐皓看去,正对上齐皓一眼瞥过来,两人的目光一触,绮烟霎那之间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
“奇怪,他好像听到我的话了似的,明明隔得这么远……”绮烟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敢再说了。
他当然能够听见了,苏谧微微笑了,她想起那天第一次遇见齐皓的时候,齐皓在滴水成冰的时节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轻衫,那时她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内外兼修的武功高手。
只是不知道在今天的筵席上,他的出现会增加什么样的变数!刚才陈冽给她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再联想到在天香园里遇到的戏班子那一幕,苏谧已经很清楚,今天的戏班子来头不简单,目的当然也不是献艺这么单纯了。
应该怎么作才好呢?
揭发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到时候问起来,苏才人是怎么知道戏班子里头有刺客的?自己该怎么回答?
应该怎么作才会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利益呢?
苏谧思量片刻,微微向后一仰,招呼觅青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觅青脸色惊诧,随即平和,领命而去。
“姐姐刚才说什么了?”旁边的绮烟好奇地问道。
“看今天的筵席只怕要到很晚,我恐怕自己不胜酒力,交待她回去准备点儿醒酒汤。”苏谧笑道。
“啊,姐姐想的真是周到啊。我也应该叫她们准备点儿才是。”绮烟拍手道。
苏谧含笑不语,抬起头来,却正看见齐皓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不禁一紧,转而平静下来。刚才她在觅青耳边说的确实是醒酒汤,只是真正的命令趁着两人拉着手的时候,用手指划在她手上了。
她是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的!
筵席开始了。
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各桌旁的宫女伶俐的为各位妃嫔温酒布菜。
一声召唤,戏班子也进来殿前开始献艺。
戏班子总共进来十二个人,有一半是粗壮的大汉,其余的都是年轻的男女,他们都穿着紧身的彩衣,举手投足之间矫健利落。进来大殿,立刻搭起几个不大的木架子,还有两个高塔般的大汉举着两只巨大的大红灯笼,不一会儿就准备完毕,众人开始表演。在耀眼的灯光下,这十几人不断地作出流畅如水般的高难度动作,身手轻盈灵活,转折之间配合衔接地天衣无缝。虽然没有宫中正宗的歌舞华丽耀眼,但却胜在新鲜别致,众妃都看的目不转睛。
下面的几个汉子用手一托,几个少女被抬上空中,轻巧地跳跃起来,往横梁上一顿,手一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原本悬在梁上的彩灯轻轻爆裂开来,变成无数片碎金撒红的纸片,都裁剪成花瓣的式样,从空中飘落下来,绚丽之极。
紧接着,两只巨大的红灯笼也忽然打开,里面竟然屈身抱膝坐了两个小巧的少女,她们站起身来,灯笼裂成两半,上半部分被两个少女拿在手里,略一折叠变化,立刻变成两朵金莲,下面的汉子用手一托,两人配合着脚一点,立刻飞了起来,两个少女都浓妆艳抹,装扮成散花天女的模样,手持金莲,在空中轻灵地折腰舞动,起落之间作出各种曼妙诱人的动作,一时之间彩带飘飘、花团锦簇,随着金莲的挥动,无数七彩鲜花从莲花中漫天飘摇出来,飞落在地毯上,大殿上的人都叹为观止。
苏谧此时手心里都是汗,想要行刺,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加合适的机会了。她不易察觉地摘下衣服边装饰穗子上结着的玉佩,放到怀里。
伴着高亢的音乐,两人最后一次飞了上去,金莲花灯爆了开来,变成无数细微的金屑散开来,两个少女手一扬,两道红绸飘向上方,紧接着一道横幅从横梁上飘落下来,上面写着烫金篆书的大字“凌云玉阙仰巍峨浩德表三界霄汉皇居瞻肃穆博恩沾九州。”横幅上写着“吾皇万岁”四个金字,在漫天的金屑飘飞中,格外庄严醒目。众妃忍不住纷纷惊叹起来。
在两个少女的起跳的瞬间,苏谧的心也随着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谁知道,两个女子在拉开横幅之后悠然飘落下来,与戏班子的其他人一起垂手肃立,躬身行礼。
竟然没有行刺?!苏谧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忍不住惊奇起来,难道他们还会有更好的机会?
正在苏谧大惑不解的时候,戏班子已经叩首谢恩,站到了台下殿门口。
齐泷看的兴致勃勃,连声吩咐身边的内监重赏。
皇后笑道:“这些民间杂耍花灯之类的玩意儿倒也稀奇,比较起宫中的歌舞别有一种风味,陛下今天也算与民同乐了。”
今天的筵席由皇后负责操持,见到齐泷兴致高,皇后自然也极为有面子。
倪贵妃看了皇后一眼,向齐泷笑道:“皇上,如今筵席要开了,臣妾有一件事物要在今晚进献给皇上。”
“哦,什么?”齐泷问道。
“前几天家父在发现翼州发现了一种奇茶,甚是希奇,却想不出名目来,今天特意进献给皇上,也请皇上赐教?”
“真的?那就拿进来看看。”齐泷心情极好,时值年关,最近几天朝政上连接都是喜讯,南陈刚刚在前些日子割地求和,所以倪贵妃的父亲倪源也被召回京城,后宫里又有两位妃嫔有了身孕,更是让他开怀。
倪贵妃轻轻拍了拍手,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夏真立刻出去传话,不一会儿一个青衣人托着一个金盘子走进了大殿。
那盘子上放的的是一个雕工精致的金盒,待青衣人走至殿中,高升诺立刻上前接过盒子先交由管事太监检查了一番,然后呈了上来。
齐泷打开盒子,一种茶香立刻溢了出来,一时之间,满殿皆闻。
众人不禁动容。当时在诸国的贵族上层中极其流行品茗论茶,在场诸妃多有对茶道擅长的。
“这是……”齐泷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脸上的惊讶之色难掩,这是茶叶吗?齐泷轻轻埝起其中的一片,看模样这分明是一片片的花瓣啊?可是其中却有一种清理之极的茶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
“云妹妹是博学广知的才女,不知道云妹妹可识得此物?”倪贵妃满意地看着齐泷的反应,然后抬头含笑看着云妃问道。
齐泷的眼光也跟着投向云妃,她素来也以精擅茶道、见多识广而后宫皆闻。
云妃明知道倪贵妃是在消遣自己,心里恨的牙痒痒,可在皇帝的目光下,还是得一脸恭谨地回答道:“回禀皇上,臣妾不知。臣妾贫陋之人,怎么及得上贵妃娘娘见多识广呢?说什么才女,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连怡然也没有听说过吗?”齐泷来了兴趣,问道:“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回禀皇上,这是家父在边境一座山谷里面发现的东西,说起来,这还有一段事故呢。”倪贵妃环顾了四周一眼,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前些日子家父领兵伐陈时候,带着人往翼州一处地方侦察,路过一处山谷,远远就闻到传出茶香来,以为里面必然有人家居住,想走过去讨碗水喝,谁知道进了谷中,却见遍谷植的都是梅花,开的正盛,可是奇怪的是,那花散发的却不是普通白梅的香气,竟然满谷都是茶香,而且谷中空无一人。这可真是奇了,父亲命人仔细探查了一番,又派人去四周询问,原来,这处地方原来是一座极大的茶园,可惜因为战乱一直无人打理,也无人知晓,几百年来竟然就一直任由这里的茶树自然生长,叶生叶落,地上的茶叶越积越多,逐渐零落成泥,如今连腐土都是带着茶香的,直到几十年前,一场大旱使得谷中的茶树都枯死了,只余几株野生的梅树还存活着,也不知道是否是沾染了谷中的灵气,那梅花开的时候,竟然也有几分是茶香了。却不知道茶香是从何而来,只怕是上天庇佑的灵种了。”倪贵妃口齿灵捷地娓娓道来:“前几天皇上恩典召父亲回京叙职,所以就带了一些回来。”
“想不到倪家连这种东西都能找得出来。”想起前几天自己才献上的“白玉青霜”,皇后如何不知倪贵妃这时候献上这种东西是为了压她一头,当即笑道:“倪大将军果然是手眼通天,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够得到吧?”
“灵木本天成,我辈偶得之,只是家父偶然发现,正是上天庇佑我大齐,让这种灵物降临人间,只不过借家父之手传递而已,那里比得上娘娘,连南陈的名茶都能够得到手。”倪贵妃笑道。皇后暗示她们倪家势力过大的意思她岂会听不出来,要说势力,有谁比得上你们王家。
齐泷微微不悦地看了皇后一眼,转身对倪贵妃道:“倪尚书也是辛苦了,他征战南陈,这次立下大功不说,想不到连这种细微小事都为朕想的周到。”
“家父这次不过是借皇上的鸿福庇佑,才立下了微许功劳,根本不值一提,哪里及得上皇上的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连这种异种茶叶都应运而生。”倪贵妃恭声笑道。
“嗯,”齐泷心情大好,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此茶可有名号?”
倪贵妃连忙笑道:“还没有名字,只是连这种异品都降临人间,想必是上天的预兆,赞我大齐地灵人杰,还请皇上赐个吉利的名号。”
齐泷看了看手中的花瓣,形状圆润如珍珠,色白如玉,偏偏那花瓣头上一点嫣红,甚是可爱,精心一闻,茶香还带着梅花香,浑然一体、难分难辨,笑道:“果然是好兆头,既然是梅花瓣,不如就叫‘雪魄凝珠’”
“好名字啊,”倪贵妃拍手称道。“果然是皇上的赐名,清丽高雅,与众不同。”
众妃也立刻纷纷称赞,“天将祥瑞。”“赐福大齐。”一时之间殿内都是吉言祝语、歌功颂德。
皇后脸色不易察觉的暗淡了少许,转头朝云妃使了个眼色。
云妃立刻明白,凝神略一思索,立刻心下有了计较。
她看了倪贵妃一眼,嫣然一笑道:“皇上,臣妾不才,有诗一首,愿献于皇上,恭贺此大吉大利之兆。”
“怡然一向有才,既然能顷刻成诗,快吟诵来听听。”齐泷笑道。
云妃站起身来,略一凝神,悠然道“臣妾虽然无缘得见,但也可以想象谷中那般异香扑鼻、与众不同的美景,正是:
名依天子贵,
根长帝王家。
香气浓成彩,
花容红映霞。
风光三殿厚,
雨露九重赊。
自是关时运,
非干春独华。”
诵完,云妃含笑看着齐泷,风情万种地道:“臣妾陋作,让皇上见笑了。”她一身碧绿的曳地宫装长裙,宫裙的腰身处剪裁地极细,贴身而下,袖口及裙摆处却又转而宽大起来,裙角上装点着玉石坠儿,一头秀发高高挽起,头上戴了一套南疆进贡的翡翠首饰。行止之间,两侧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翠玉步摇轻轻晃动,叮当作响,真有一种“仙子出林中、顾影自相怜”的楚楚风范。
“好,好,怡然果然用心了。”齐泷看着云妃笑道。
“云妃妹妹果然才华过人。”倪贵妃也赞道,心里却暗恨,自己今晚精心设计的风头又被她抢去一半。
“可惜这种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齐泷将手中的花瓣放进盒子。
“皇上不用担心,既然是上天赐予我大齐,岂能疏忽,家父已经派人将那一处山林看守起来,不许任何人入谷,里面的梅花当然也不许采摘,只等待皇上派人验看过,再做处理。以后只要照料得当,每年都可以为陛下和太后采摘了。”
“嗯,难为倪源一片忠心了。”齐泷将金盒关上。
眼见皇上已经欣赏完了,高升诺上前拿起金盒,交给身边的太监,走到刚才的青衣人面前就要领着那人下去。
忽然,那个青衣人高声奏道:“启禀皇上,在下有事禀奏。”
齐泷一怔,皇后和倪贵妃也是一愣。
“什么事?”齐泷条件反射地回答。
青衣人抬起头来,他原本相貌气质都极为平常,丝毫不会引人注目。但是就在他抬头的一霎那之间,却像是一柄利剑拔出了鞘,寒气四溢,竟让人的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一双暗淡的眸子一闪,使得他原本平常的相貌也变得说不出的明丽。那眼神竟然比利剑更加的尖锐,又偏偏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淡淡地扫过眼前诸人。
被他的眼神扫过,让人觉得就如同身处最灼热的烈日之下,又如赤身立于数九寒冰之中。
伴着一声清朗长笑,青衣人的手一扬,原本托在手上的黄铜盘子如同飞轮一般扔了出去,带起一阵尖锐呼啸的声音。原本掩饰在盘子底下的手立刻露了出来,那手中握着一把光辉闪烁的短剑。
铜盘带着风声砸向齐泷身后一直侍立着的两个年老的内监之一,同时,青衣人手中的剑已经快如闪电、势如惊雷般向齐泷刺去。
就在青衣人出言有事禀奏的一瞬间,苏谧已经反应过来,她条件反射一般拉着绮烟飞快地向后退。
电光火石的瞬间,齐泷身后原本老迈不堪、毫不起眼的两个内监已经反应过来,一人抬掌拍向面前的铜盘,一人飞快地纵起,迎上青衣人,这时青衣人的剑还远远没有触到到龙桌。
迎上青衣人的那个太监原本隐藏在长袖中的手一翻,就用空手去接青衣人的利刃,那手掌金光闪烁,手上竟然是戴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打造的手套。
就在老太监的手即将触到青衣人的剑的瞬间,青衣人忽然发出一声长啸,声音高亢悲壮、奇异悠长,宛如长虹贯日般破空而出、直冲九霄。
啸声扬起,大殿上所有的人都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在他面前首当其冲的那个太监更是觉得一阵气血翻涌,差一点就要提不起气来,身形顿时滞了滞。
就在这时,青衣人的剑飞快地变招,剑势平荡,与那只金光闪烁的手掌错身而过,接着顺势一削,剑光的来势锐不可当,老太监急忙向后躲闪,剑光划过一道圆弧,竟然来不及完全闪避开,霎那之间利刃从腰腹之间划过,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这一交手的功夫不过刹那之间,很多殿内的人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咣当!”一声闷响,原本的黄铜盘子被另一个内监高手的空拳重重击中,“锵!”一声清楚的金属交碰声响起,是铜盘又被飞弹到铜柱子上,火花四溅。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那“锵”地一声余韵还飘荡在空气中,震动着殿内所有人的耳膜。
这时候,殿中的诸位妃嫔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有人行刺!当即,也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
“啊~~~~”
尖锐刺耳、声嘶力竭。立刻恐惧蔓延开来,顿时,嫔妃、太监、宫女,也分不清是主子、奴才,众人到处乱窜,四处尖叫着、奔逃着。
整个大殿乱成了一锅粥。
“昏君纳命来吧!”
就在青衣人发动的同时,原本在一旁垂手肃立等着领赏的艺人迅速地扑向花灯、架子。那些木架子竟然是掏空了的,花灯中也制作了隔层。众人飞快地从其中抽出武器,之后,立刻有几个人向台上冲去,支援青衣人,剩下的人在那个班主的带领下紧张地望着殿门,准备阻挡进殿救援的侍卫,为同伴争取时间。
青衣人剑势一转,立刻又向齐泷刺去,这一剑的威势比上一剑更盛、更快,一瞬间仿佛天地间只余下这一剑的光辉。而这时,另一个老太监击飞铜盘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眼看着青衣人的一剑已经快要到了齐泷的眼前。
齐泷还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
“叮当……”一声脆响,随着着宛如金石交错的一声扬起,青衣人急如迅雷般的剑势竟然生生被弹地一偏,紧擦着齐泷的脖子划了过去。
“叮咚……”一样东西反弹跌落在地上,是一根紫檀木镶金的筷子。
青衣人转过头去,眸子里异样的神采时隐时现,旁边桌畔长身玉立的男子缓缓站起身来。
出手的人是豫亲王齐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