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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叶由晨风卷入帘栊,行宫后殿刚刚撤下夜灯火烛。露水沿着檐窗滴滴渗下,砸落于石阶玉台。
暖阁中的女子换上一身卷金素缟长摆丧衣绕屏浅步至紫檀木雕龙床榻前,宽摆罗袖上绣有行云走风织法的白丝玉兰,长摆及至膝上于裙裾上的银白双蝶舞影层层相衬,云影飘洒若逸。
“江夫人。”守夜的小宫女见此忙轻声禀告。
“长生还在睡吗?”江澜淡淡出言,由着小宫女撑开帷上云帘,悄无声息落坐于榻尾,一手收了长摆云罗纹袖。
被衾中的幼子嗫嚅着起身,睡眼朦胧间扯上江澜的宽袖:“姆娘,几时了?!”
“卯时一刻。”江澜温婉而笑出手捋平他睡乱的额发。
“禀夫人,彦大将军随司徒夫人候在外间。”回间的嬷嬷一躬身回禀了道。
江澜但做不闻,只专心扶侍着长生更衣,嬷嬷俯身恭敬道:“您看…用不用我先领着小皇子躲一处。”
“司徒夫人?!”江澜重复喃了声,忽而一笑,“不必躲,这一次倒是可以好好会会她。”
江澜从未像今日这般清醒,侧身卧在添云罗榻外侧,把玩着一手珍珠,她从来就喜欢珍珠,无论何种颜色只要看那珠圆玉润透着泽光闪闪就欢喜。此一时,半卧软榻,手间慵懒的扫过满盘子各色珠莹,眉宇渐渐散开,冥神间敏感的听着外间脚步沓沓。长生坐在软榻内侧,不时地抬目看着外侧的江澜抱以甜甜一笑。
帘外,彦慕二人身影已落,冷风吹拂间撩起帘摆,隐约间外间的人能看见里面的状况,里榻上卧着的人亦能看清楚来人的影子。
“你们来了?!”轻笑着转过身子,向外而卧,一手撑在额下,笑意懒洋洋。
彦慕驻于原地,眼神打探到长生的身影,掸袖撩袍而跪:“臣…请殿下金安。”
长生翻过江澜的身子,踩着鞋即越过帘幕,立身于屏风前满含笑意:“司徒伯母,您也来了,可是领了阿九妹妹同小王在小行宫做伴?!小行宫好是好,就是人少清静了些。”
“殿下。”楼明傲屈身行礼,“我等来护殿下回宫。”
“可笑!”江澜翻身而坐起,收了长袖云幔,软步而至,一手扶在帘端,冷眸直要刺破周身虚假的安宁,“我天朝皇胄岂能由你等凡庸护侍左右?!”
“姆娘江氏,私扣储君以乱宫规国事,你倒是该落个什么罪名?!”楼明傲几步快行,欲揽回长生于身后,反被江澜那女人将孩子拉了回去。
“楼明傲。”江澜半拥半揽着长生倚阴沉木雕镂空椅而坐,眼神冷冷飘了上去,“我见过不自量力的人,尤你最甚!”压抑多年的厌恶终于倾释于此刻,心中有隐隐的痛快得意。
彦慕以身将楼明傲挡至身后,亦是满目厉色:“此事与她无关,概是我等忠良之辈护主心切。姆娘江氏,彦某不顾你出自何等背景,亦不想知道你效忠于谁。你既是殿下最亲的乳娘,自当为朝廷安危大局着想。今日挟殿下和遗诏消匿于此,难道是决议要做那骂名留青史的千古罪人?!”
戎甲长麾于过堂凛风中猎猎作响,彦慕一番话下便也是铁骨铮铮,忠烈道义尽显。
江澜却全然不顾此谆谆之言,只媚笑于唇边不散,待到厅阁间安静下来,挥手让一干宫侍领着长生退到偏殿。殿门紧闭间,她自屏风后浅步而出,帘珠细碎轻启,一袭素衣镐裙泫然成风,高雅清骨目下无尘,流云髻别着的凤尾银蝶熠熠发光。楼明傲亦随之愣住,那等簪样是后妃所用,她一个储宫乳娘如何配得起。往日里多见她人一身普通宫服﹑温婉如水,只道是个媚骨美艳的姆娘,未曾想到今日由她眸眼中探到不一样的光泽。
“成者英雄败者寇。澜儿一介女流,若能青史留名,无论忠奸,都是该值得庆幸的了。”贝齿轻启,语声依然温软,却也是毫不示弱,“将军一表人材,实乃不可多得,死于愚忠,纵然青史浓墨间留你一笔,于后人看来也只能唏嘘叹惋了。”
彦慕抽剑抵至她颈前,冷言出口,满是无动于衷:“你既明白那么多道理就不要糊涂。遗诏可在你身上?!”
“在!”她扬声而答,一手指向案桌旁,凄厉而笑,“就在你脚边啊。”
案桌下置着碳火金炉,烧了一夜,于此时方方熄灭,还余有几丝烟雾缭绕,冷碳中星点落着不同质地的燃灰,金帛圣旨的卷轴仍未烧尽,压在碳火盆子里满是狼藉。
彦慕心中凉下几分,踹翻了云凳金炉,洒下一地烬灰冷渣,手间冷剑不由得抵紧一分,于江澜细嫩光滑如雪的喉间划过一抹妖艳血色。
江澜不怒反笑,双眼似藏着蛰伏许久的毒蛇,早已做好准备予敌人最后一击:“彦大将军你怕了?!恐不及此时,司徒远已于云阳大殿龙位正坐了。”
手中冷剑忽而已颤,牙根紧咬,本是万念俱灰之时,便由身后的人握上自己的袖腕。楼明傲自他身后步出,出手揽下他的剑:“你杀了她只不过是在自己肩上多添了一条人命。”
“楼明傲…你不仅自不量力,还是虚假至极,我早就听说你喜欢看戏,似乎更善于演戏!司徒远既要为帝,你何须此般装腔作势以显现你的仁爱忠义?!”江澜冷眼观望着面前的女人,她还是看不出她好在了哪里,偏要那个男人因她改变了那样许多,连从来一心的追索志向都能抛弃。
楼明傲笑弯了一双浅眸,眉间隐显光华:“你总是喜欢把人想得那么复杂吗?!我日里总觉得自己活着累,今日发觉了比我更辛苦的人,顿有惺惺相惜的错觉。”冷眼瞧上烬为冷灰的遗诏圣旨,双目微颤,喉间紧道:“司徒远…不会做这般不堪的谋篡君王。”
“是吗?”江澜笑意微敛,皱眉狠声道:“我所认识的端慧王爷可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凡夫俗子。你——绝不懂他!”
“我是不懂他。”楼明傲截声扬言道,“可我信他,信他的允诺!”
“允诺?!”一丝落寞浮过苍白无力的笑颜,江澜无以致信摇头相视,“上官裴绝不会允诺他人,你必是诓我!”双手用力攥起,锋利交长的指甲扎在手心中,生生截断!
“上官裴也许不会,但司徒远会。”楼明傲再不笑,淡定默然的述说自己心中的坚信,迎风驻立间,由冷风贯散一袭长发,飘逸如飞。
江澜再挣扎不出笑容,喉间犹如被酸涩堵住,她竟在妒嫉,妒火焚烈每一寸甘霖流过的心田,那个女人何其残忍,她用她的坚定践踏着自己的骄傲。
“你们不要伤阿嬷。”这一声由侧殿间冷冷传来,那弱小的身影推开十彩琉金屏扇,几步奔来,拉上江澜的袖口,寂寂的仰望每一个眼中写尽了冷漠的大人,“无论她做了什么,请不要伤害她。”五岁的孩子,眼中却掺杂了太多的情绪,出生于帝王家,他似乎便是失去了无暇天真的权利。
“长生——”江澜出声唤他。
“阿嬷。”长生松了力,一手蓦然落下,“我都听到了。只是长生不想去猜阿嬷烧毁遗诏的良苦用心。”
湿气盈上,热泪噙在眼中摇摇欲坠,江澜咬下朱唇死死不语。
长生淡淡一笑,转眸间看上楼明傲,满目真挚:“遗诏毁了并不要紧,所以请你们放过我阿嬷。国玺龙印在长生手中,是父皇亲手交付于我,他说无论长生被藏在何处,总会有个人来接长生回宫,归时龙袭圣印便是足以力压群臣的凭证。现在看来…父皇言中的贵人是司徒伯母您吗?”
江澜万想不到日日夜夜守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孩童竟能瞒下自己藏下玉玺皇印,更料不到上官逸于此早已做了万全防备,如此这般看来,他们千防万备,却还是低估了一个死人的力量。
不仅江澜心绪百转,楼明傲亦无以平息心绪,复想起上官逸驾崩前种种迹端,他是有太多的话压在心头不能言。这最后一步棋,恐怕是他一生中下得最尽心力也是最为成功的一招。心顿时碎成一片,惨痛不堪!
楼明傲摇了摇头,满目酸涩,强忍泪而不下。她如此恨他,从前恨,现在亦恨,恨他的偏执,恨他至死都未能向自己敞开一颗心。他从不喜欢解释,是骄傲还是固执己见不肯放下架子?!从来都是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也是错了,临死的一刻仍是求自己不要原谅他…为什么,这世上还会有如此执拗的人?!
彦慕抱起长生,用其宽大的袍子裹住他,声音温厚清润:“殿下…臣护您回宫。”
江澜似要最后的挣扎,几步间猛然奔到彦慕身前扯上长生的袖子,苦苦哀求道:“长生,你是如何答应嬷嬷的,你说你不会离开嬷嬷半步?!”
长生落眼于那一双玉腕,笑容浮在唇边,泪轻洒:“阿嬷,父皇曾说阿嬷当年就是用这一双手扶住了蹒跚学步摇摇欲倒的长生,今日,求阿嬷放手吧。”
双眸一抖,江澜颤而阖目,冷汗陡然而落,不甘,终是不甘!十又四年,她苦苦熬着﹑等着﹑忍着,并非为了“放手”二字!猛然睁眼,竟看到了凤冠霞披皆悬于半空之中,只消她伸手去取。放声而笑,鬼魅摄人:“十四年,我等了十四年,是我的,终会是我的。”
楼明傲回身间正对上她惨痛欲绝的笑意,脚下一怔,四目相对,冷风贯穿而过。
江澜步至她眼前,笑声更烈,隐有泪痕斑斑:“楼明傲,你今日领了长生出这行宫,明日便是你寒湿恶毒逼上的死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