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竹篁声破风月影(3)

阿拉斯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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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明本无意偷听他们的对话,条件反射地跳上假石就想跑,只听到何月轩冷冷的一声:“慢着。”

    “才出了月爻城一年,连规矩都不懂了?”

    他搁下了笔,目光微沉。而流明身子微微一顿,干脆破罐子破摔,跳下了亭子,冷着一张脸对何月轩道:“谢谢落月楼主和楚姑娘的救命之恩,但流明现在的命是卖给别人的,醒了就必须回去了,他日又机会定会报答。”

    她不抬头去看何月轩现在是什么神色——反正肯定没有什么好脸色。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楚籁音一时有些尴尬,见流明脸色苍白,便强笑道:“流明你受了伤,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何月轩没有说话,目光重新落回了簿子上,楚籁音知道这是他默认的意思,松了一口气:“流明你先坐着,我去拿一些点心和茶。”

    楚籁音一离开,流昭亭中一时只剩他们两人。何月轩没有看她,继续低头批改文书,神色淡漠:“说过多少次了,紧张害怕的时候不要抓剑柄?”

    流明这才发觉自己的的手指正紧紧叩在彩彻剑的剑柄上,慌忙松开,却又听何月轩道:“既然敢擅自脱离师门,今日也应该有胆色面对我。我何月轩亲自教导了七年,不见得会教出这样畏畏缩缩的徒弟。”

    “我没有怕!”流明目光一紧,倔强道,“落月楼主既然承认了我已经脱离师门,我与落月楼主便再也不是师徒,还请落月楼主不要用师父的语气指责我!”

    何月轩翻阅书页的手指一停,终于抬起头凝视着她,眸色渐渐深沉,墨色浓重如潭:“宫仪流明,你当真是要叛师到底?”

    “那我可否先问落月楼主一句,当初为何收我为徒!”流明立于原地,握紧拳头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内城资质优良的弟子有上百人,你为什么偏偏要收我,一个既不出彩身份又卑贱的外城弟子为徒!”

    “收你为徒的原因?”何月轩微微歪头,“暗月的楼主收徒弟,还需要什么理由么?就算有,我也早就忘了,或许只是当时心血来潮,看你顺眼罢了。”

    “落月楼主从来不会做随心所欲的事,何氏男子,向比谁都清醒。”流明盯着他,目光明亮如镜,“你曾说过你从不收徒,结果你转眼就收了我,何氏的月剑法一向不外传,而你毫不犹豫就教给了我。一切都是因为暗月何氏只剩下你一人,你害怕你遭遇不测,风月剑法就此失传,对不对?”

    “落月楼主的计谋一向完美无缺,这次也是同样完美的打算罢?等你的子嗣到了能够习剑的时候,你若是遭遇不测,长老们必定会要求我我教授他剑法,你若是没死……便会一剑杀了我,好让风月剑法不外传出去,对不对?”她望着何月轩,脸上露出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自嘲的笑容,“你之所以会选择个外城弟子,是因为内城弟子都有家族保护,不可能随意杀害,对不对?”

    “在外头呆了两年,说话竟放肆了不少。”何月轩放下了笔,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目光却已经冷彻如冰雪,“你说的没错……我只是需要一个传承我剑法的人而已。”

    即使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但听到何月轩亲口说出时,流明的内心依旧一瞬间难受到了难以呼吸,艰难而倔强地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落月楼主教授我剑术,我为落月楼主继承剑法。彼此也算两清了,从此各不相欠!”

    “两清?”何月轩皱眉重复了这两个字,冷声道,“既然你觉得应该两情,那么宫仪流明,拿起我赐你的彩彻剑!”

    见流明站在原地没有拔剑,他加重了语气:“拔出你的剑!”

    他站起身来,抽出了随身佩剑,深青无光的剑身上刻有先秦繁复剑纹,正是暗月所拥名剑之一“无骨南溟”,他的手指拂过剑身,一双冷清到毫无感情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流明:“你不必胜我,只要在我剑下撑过二十五招便可,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继承我的风月剑法了。”

    他居然要与她比剑。

    流明握剑的手心不由渗出了冷汗,心里砰砰直跳。虽然何月轩从未认真与她交手过,但谁胜谁负根本不用猜测,她赢不过何月轩,但若只要她在他的剑下撑过二十五招……

    南溟剑铮地一声微响,何月轩以一招“月夜流霜”起势,剑出便搅起一片寒芒,四周被带动的气流宛如流雪回风,只听“铛”地一声,南溟与彩彻相击,进崩出青色与橙色的花火来。

    红衣少女凝神聚气,死死地盯住了南溟剑——她自认为自己还不至于被何月轩压制到连二十五招都撑不了,况且他的连招他的习惯,每一个动作她都熟记于心!

    ——她一定能支撑到第三十招!

    但在何月轩出手后,她方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念头是多么的可笑。

    他的剑居然比记忆里的更快了,炉火纯青的风月剑法,加上先秦名剑无骨南溟相助,剑气矫若游龙而又飘渺近无形。流明竭力想要看清这神出鬼没的南溟,但在下一秒,南溟剑就从身后突然袭来!

    她已经是躲避不及,束发的红绸被剑气劈裂,一头长发披散了下来,在秋风中飘扬如流苏。金铁交击,发出凌厉刺耳的“叮”声,流明被震得踉跄后退,手中剑当啷一声掉落了在地。

    彩彻剑脱离了手,原本明亮的橙光瞬间如同萤火一闪而灭,重归寂静。

    “嗤!”

    流明撞上了亭柱,而南溟剑没入了木柱大半,几缕黑发被凌厉的剑气削断,悠悠飘落而下。

    南溟剑距离流明的咽喉,此时也不过是一寸的距离——若不是它中途硬生生偏斜了方向,现在钉在柱上的便该是流明本人了。

    不过二十一招,流明便败。

    “风月剑法被你用的,连砍柴剑法都不如啊……”

    何月轩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她,语气嘲讽:“宫仪流明,你真的继承了我的剑法了么?”

    “我想我必须得告诉你,宫仪流明,待你剑术能超越我之后,我和你彼此才能算两清。若是不能超越我——”他冷冷地微笑了起来,俯下身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你欠我的师徒之恩,至死也不能算清。”

    他的气息冷如寒霜,寒彻肌骨。流明脸色苍白地靠在柱子上,感觉浑身力气都在被一分一分地抽离,就差瘫软地跪了下去。

    而亭外的楚籁音同样有些心凉。

    她端着茶点的手指有些僵硬,秋风的温度从指尖一直冷到了心里。她愣愣地望着流昭亭内的两人,师父处罚徒弟是暗月的常事,而她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她一时不知道该走过去打圆场,还是悄悄退下当没看见。只听“扑通”一声,流明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少女的脸色原本就苍白,现在更是一丝血色也无了。

    流明面无表情地伸手抓起地上的彩彻剑,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起身就走,楚籁音急忙道:“流明你等等!”

    楚籁音快步地追了上来,微笑道:“我送你出门。”

    有了楚籁音带路,出去便容易了许多,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气阴沉沉的,乌云灰蒙蒙地笼罩着整个长安城,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雨来。

    “昨日我与月轩也在晚香庭,本想寻机会去刺探周家公子的,没想到被你们捷足先登了。”走到了门口,楚籁音方才轻声道,在门口将手中青罗伞交给流明,“我一直都想见见你,昨日见你无恙,方才安下心来。”

    流明一时猜不透她的意思:“你担心我?”

    “前些日子我在烟岚楼遇见了一个人。”籁音望着她,笑容完美无瑕,“长得很像你,我还以为是你。”

    “像我?”流明微微歪头,嘴角微微翘起,可是那笑容里一点笑意也无,像是冰冷且光滑的瓷,“我一直都呆在叶瑶身边,这一个月从未去过烟岚楼,况且烟岚楼已经塌了。”

    “那便是我看错了,况且烟岚楼……也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楚籁音点了点头,明明见过那日少女剑上飞舞的橙红光泽,为她换药时也见过了她身上蹊跷的伤,楚籁音还是决定顺着流明的话说下去,“那日救我的果然不是你……对了,我和月轩会在长安呆上三年,你若有事,不妨找我们。”

    楚籁音伸手,挽起耳边垂落下的一缕发丝:“月轩一直有失眠的毛病,这次初到长安,衣食住行处处与蜀中楼不同。我虽然有一直煲紫砂汤给他喝,却总不见他精神好一些,怕是除了对我,对待别人脾气都不太好的。今日的事,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谢谢楚姑娘送我出门。”流明打断了籁音的话,“是我叛师在先,我既然已经不义,落月楼主何须对我仁慈。还请楚姑娘好好照顾落月楼主,我是绝对不会再来打搅你们的。”

    “流明……”

    楚籁音愕然,见流明伞也不接地径直离去。

    自发生那些事后,她与流明已经有两年未见。原以为流明在外面受了苦性子会变得柔和些,没想到性子竟越发地乖张莽撞。

    而流明淡淡地想,她与楚籁音,或许先天就有些八字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