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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明虽然在暗月长大,可除了师父外,甚少见到其他三位楼主,对清泓楼主红叶的印象,也不过是戴着黑纱斗笠,骑在马上匆匆离去的背影而已。
在楚籁音刚从少女出落成女子,被称赞为“暗月第一美人”时,总有人不服气这个称号,暗暗嘟囔道:“我可觉得清泓楼主漂亮的多!”——可但凡说这些话的人被清泓楼主逮到,就会被简单粗暴地丢进暴室里关三天禁闭,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多嘴非议了。
直到今日看见了红叶的真容,流明方才明白了那些被关了禁闭的家伙,实在是太过冤枉——若说楚籁音清雅若荷塘之水,那红叶便是浓烈如凤凰之火,二者如并蒂莲花相交辉映,实在难分伯仲。
“你就是宫仪流明么?”正当流明恍惚出神间,红叶竟笑着朝她招手,亲切道,“走近一些。”
“若按暗月的规矩,我是不能接见叶二公子的,只是我实在好奇何月轩的徒弟长什么样子,便偷偷破例了一次,想要看看宫仪姑娘。”红叶狡黠一笑,拉住了流明的手,被这样明艳逼人的女子所注视,流明不由局促地咬住了唇,却听见红叶“噗呲”地笑出声来:“怎么是这样一个内向害羞的孩子,和传言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她本来就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叶瑶忍不住出声道,“我知道流明在暗月名声欠佳,但那些事其实另有隐情,流明只是被冤枉的那个,还请清泓楼主不要被流言所惑,刁难流明。”
“行了行了,知道你有多宝贝她了!”红叶瞪了他一眼,唇角却是微微勾起的,“若我与常人般爱听信谗言,那我还能坐上暗月楼主之位么?我可知道当何月轩那个冰坨子的女徒弟有多辛苦,光是那些女子嫉恨的目光就能扎死人,宫仪姑娘能在他身边坚持七年,已经大大出乎我意外了。”言罢,她伸手抚摸着流明的脸颊,凑近亲昵道:“一个人在长安不容易,若那一日叶瑶待你不好,尽管来找我便是。”
叶瑶:“……”
眼看着费尽心思才留在身旁的女孩,就要被他人撩了去,而且撩她的还是个女人——叶瑶迅速从怀里掏出了铜花钗,正色打断道:“其实今日前来,是有急事要告知清泓楼主的。”
他将这几日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其中省略了流明被压在烟岚楼下的糗事,红叶一言不发地听完,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接过了铜花钗,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沉下眼道:“暗月最近是出了一些机密被盗的事,但我没料到会是我的人……我是从月爻城带了几个心腹来,为了掩盖身份混入宫娥之中,这支发钗,想必就是来自其中一人的了。待我查出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是谁,定会交给叶二公——”
叶瑶:“不用了。”
红叶意外地抬头:“嗯?”
叶瑶:“不关我的事。”
红叶:“……”
“维护帝都治安,调查刺杀周公子的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但暗月收拾自己的奸细,便与我无干了。”叶瑶轻轻一笑,站起身来,“若无事我便就此告辞,清泓楼主就当我今日从未来过这里,今日之事我也不会与外人言道。”
红衣目光流转,意味深长地望了叶瑶一眼:“叶二公子……倒是个聪明人。”
从枫袖尾离开,已经是月上柳梢,苍穹渐蓝之时,流明沉默地跟着叶瑶走在回去的路上,在走上一座长长的石拱桥,四周寂静无人时,流明忽然吐出四个字:“你在说谎。”
叶瑶正悠哉悠哉地哼着小曲儿,闻言无辜地回头,眨了眨眼睛:“啊?”
“我初次见到你,你正在追查一起凶杀案,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贫寒女子的性命,从长安一路追到了蜀中,之后更是置自己性命于不顾,屡屡涉险也要缉拿真凶,冒着自以为正义的傻气,简直是天底下最一根筋的大呆瓜,却并不令人讨厌。”流明定定地望着他,“而如今暗月奸细作乱,长安城已然不太平,你却借口说是别人家内部的事,避之不追究——你并非怯懦懒散之人,为何会说那样的话?”
“人总是会变的嘛!”叶瑶轻笑一声,“你以为谁都和你的胸部一样,数年过去依旧一马平川?”
流明微恼:“喂!”
叶瑶却转过了头,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眼中轻浮之色渐渐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有些懊悔的苦笑:“流明,你忘了我当年为了查清那件凶杀案,不依不饶穷追到底,结果得到了什么?我害得你身败名裂,还差点饿死在地牢里……我直到那时方才明白,为何官府之内众人做事都是懒洋洋的,只有我一个新人横冲直撞,一心想要做事立功——因为每一件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大家害怕代价,于是干脆就不做了。”
流明不明所以地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也知道我素来视力极好,能够百米辨物,在进枫袖尾的一瞬间,我看清了红叶手中的折子。她正在看的,是太子的奏折——是多信赖的关系,太子才会让别人看自己的折子?”叶瑶缓缓道,“周达可是长安首富,一直暗地里支持着太子,烟岚楼坍塌之时我就怀疑,那个奸细是太子的人,可没有想到,竟是红叶。”
流明愕然望着他:“不可能……红叶可是清泓楼主,暗月四楼主之一!”
“怎么不可能?能指使微生瞳的人,放眼长安除了清泓楼主,还会有谁?”叶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且,你真以为红叶仅仅是好奇落月楼主的徒弟长什么样,才接见的我们?怕她只是想刺探我们,若是我们有半分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下一个和周汝玉一样被‘咔嚓’的人——”叶瑶压低了声音,“就是你和我了。”
“干涉朝政,可是暗月大忌。”流明不由道,“我必须——”
“你必须去通知暗月是么?”叶瑶冷笑了一声,“整个长安分部都由红叶统领,你觉得可以告诉谁?哦对了,这个时候落月楼主何月轩应该已经到了长安,准备接任下一个三年了——可你愿意去见他,敢去见他么?”
“……”
“流明,你就当不知道罢了。”叶瑶幽幽叹了口气,望着一片落入湖中,泛起圈圈涟漪的黄叶,“独善其身——这四个,字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错。”
然而事与愿违。
就在拜访完清泓楼主的第二日,如同凤凰之火般绚烂的女人,溺死了。
这一天本是农历九月初九,举行祭祀的重阳节,一大早叶府上上下下便开始忙活起来,在叶夫人的带领下,清理祠堂,捆扎茱萸,摆五色糕点,开去年此日所酿菊花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叶的氤氲清香。
就连身为尚书左臣,常年在外奔波的叶家大公子叶洺,为了能给祖宗上香,也特地从远方赶了回来,还带回了不少外邦商人所赠的新奇礼物,惹得众人哄然往大公子房里挤去。
叶瑶今日倒是罕见的无精打采,一副被霜打坏了的焉菜儿模样,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自顾自地喝着菊花酒,隔墙传来了儿童的嬉闹声,仆人的孩子们正拎着竹叶笼子,蹦蹦跳跳地去翻石头抓蛐蛐。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叶瑶便再也没有这样与哥哥玩耍过了。
他与那位人人夸赞、温文儒雅的大哥并非一母所出,又分别成长为叶家的反面教材与正面教材,关系越来越疏离,如今竟比表兄弟还要冷淡一些。叶夫人派小厮连催三遍,叶瑶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硬着头皮走向祠堂,准备与大哥一起上香,然而刚走到半路就被人拦住,告知了清泓楼主猝死的消息——
清晨,侍奉她的侍女走进枫袖尾的庭院,便看见飘落着片片枫叶的水池中,浮着一抹刺目的殷红——红叶不知是何时死去的,半沉半浮于水面之上,眼睛依旧是睁着的,却已经失去了勾人心魄的光泽,唯有浓艳依旧的长裙,在水面上绽放开来,宛如一片巨大的红叶。
流明越听心越沉,默默地抓紧了剑柄,却并不是因为惋惜清泓楼主——是因为此刻正用冷漠语气和他们讲述着这一件事的,是一个黑锦袍高纱帽,神色如乌云般阴沉的中年男人。
大理寺的人寻上门来了。